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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游魂 第八十六章 家法处治

    雾灵山距京不过140公里,快马加行不出半天即至。一行人飞骑到府天色已暗。

    王爷一句吩咐没有便快步入了府,苏培盛便来得及交待把竹桃关回原来的屋子、隗石关监便随了王爷而去。

    一路颠簸,若不是午饭吃得不多,夏桃几番便要吐在马上。这一会被人还算客气地关进昔日小屋也不及细细感慨,恶心加力乏便倒在了榻上睡去。

    时为盛夏,快马驰骋本就如炙似烤,胤禛下了马来难安焦虑,几如难抑地快步穿过主院直进入北院,正与从东侧北屋里出来的那拉氏相遇。免了对方全礼,就着下人打起的竹帘胤禛进了钮祜禄氏的屋子。

    原来,今季北方夏令多雨,四阿哥弘历大半月前开始不舒服,像是染了风寒。几日前府里又去信说是五阿哥弘昼也不好起来,近几日两位阿哥冷热兼有只是不好,胤禛这才得了皇上恩准回到府来。

    分看过了两子,由御医口中得知昨夜发了一晚汗两子皆退了热去微有进食,胤禛才稍得安心,却并未走开,轮着上下夜在两子床前相守。

    那钮氏与耿氏毕竟与李氏出身性子不同,虽是自己的独子生病却并不哭闹,只焦虑呈在脸上、手下却不停忙着照顾,并不多说什么话,也无依此讨怜的。

    亲视亲喂,两位阿哥竟然也就渐发好了,到第三日午时胤禛便快马重新回了热河。

    转而再说夏桃。她睡了一夜到第二日午时才碎骨般饥饿着起来。等了半刻见无人来扰,实在醒了饿得晃,便开了门想去觅食,却见门外立着两个严面的护卫。

    “姑娘可是饿了?请进屋稍等。”

    那护院也不等夏桃跨步便以身挡在门槛之外。夏桃一见这等阵势,也知是不可能出去了,便关上门重新退进屋来。

    此刻,她才有时间打量自己的小屋。

    以指一沾灰尘颇厚,像是许久不曾有人打扫。很难相信,她昨天竟然就在这么个浮灰满尘的地方安泰地睡了一晚。

    午饭来得很快,米饭一碗,荤、素菜各一,竟然还有一小碗清汤。

    夏桃实在饿了,加之菜品色味具全淅沥哗啦便全入了她的肚子。当她边喝着仅剩的几口汤边打饱嗝之时,门被由外推了开,一个男人的轮廓背光而出。

    等着夏桃适应光线把人认出来,那人已立在屋中。

    “夏姑娘,吃饱了就移个地方,这里你是住不得了。”焦进很得老四和苏培盛的真传,冷冷着一张脸像似从来不知道世间有什么可乐的。

    夏姑娘?移个地方?住不得?夏桃的心肝随着这三组词一次次颠簸。可最终不得不起身随了他去。虽然她很想似过去一般裹抱了自己的红包而去,可这一次,她身边连一张纸都没有,很没有安全感。

    所谓的移个地方,不过是香红雨赏心斋后靠西建了一排三间房,夏桃被安排在最西面那间,里面布置简单与原来的小屋没什么出入。由此,夏桃开始了她的囚徙生涯。

    什么是悠闲的生活?每日睡到自然醒,自然有人送上三日三餐和点心,当然,如果她早餐睡过去了也就省了。于是便无所事事。门前是若干梧桐大树,开始只是老实地窝在屋子里避暑,渐渐腻了便搬了凳子、拉了榻子在树下纳凉。再后来睡到恶心便围着赏心斋后面转圈子、跑步子。悠闲到不行时,她还曾搬了椅子、石头来爬上墙,见那西墙外竟然就是平心正居到也曾惊吓过度一屁股摔回地上。最后实在太过无聊,便一步步试着往前院移。香红雨里本就无多少奴才,夏桃绕过赏心斋过到清晖室也不见一个人,门外侍卫对她竟然视而不见,便又试着往清晖室里移。如此这般,悠闲到几近崩溃、无聊到可怜巴拉的夏桃便重操旧业,每日里不过吃、跑、睡,无事便拎着抹布一寸寸、一日一遍地水洗老四两房。

    哎,人还是要找到事做的,不然寂寞得可怕。是真的,虽然原来也有四五年不说话的,但至少还能听到别人说话。可现在被圈在这香红雨内,竟然连送饭的小太监都像是规避她似的送完了就跑。

    这一过,便是三个月。夏桃由最初的惴惴难安到中间的憋屈疯狂直到如今的由之坦然也到习惯了。

    九月已是凉爽,夏桃吃过了午饭临摹了大半段赵孟畹摹冻啾诟场罚Ь胂矗闩郎鲜榉磕诘娜黹奖ё湃碚砦呀吮蛔永铩?p>

    胤禛进到清晖室先见到的便是名迹大开、摹迹未干的桌案,清了清耳道,快速便搜到了软榻之上睡得连旗裙都抽到近臀的某桃。

    这到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相见。上次归府来去匆匆到真未曾再去看她。而三月中除了快马重回热河始先半月于病中曾梦到过她一次到未有再思虑过她的时候。

    这很奇怪。她私逃出府那半年他几乎每夜梦到的都是她。可当她真正被囚于府中,他竟然很少再想起她,连那焦灼着他的怒火也渐次平息、几不可寻。

    她总喜欢抱着东西入眠。睡着后更是没有任何端庄可严地两腿大张,两臂怪折。

    这几月因病得年氏照顾,胤禛不得不承认,年氏确是个有张有驰的女子。若是早那么七八年他还有时间和心力谈些情之时出现,到真是会成为他爱重的女子。可惜——

    回过神来再看睡得如此坦然的夏桃,心内那把无名之火就是忍不住的烦躁。

    “把她拉出去,殿外跪着。”胤禛很想痛快地虐待她一翻,可意识里除了罚跪似乎找不出其他的惩戒手段。

    苏培盛道了声“喳”,见自家爷走到案前去,忙背了身去面对着床上已被吵醒却未清醒的夏桃,小声的、恨不成钢道:“还不快起来门外跪着去。”

    夏桃觉得苏培盛那个斜眼精道的样子很可笑,却还是看到老四那大便脸而止了笑意,以奴才养成的速度爬起来就往外奔了数步,却突然停住,回身把榻上的被子叠巴整齐才弹了弹似有浮尘的衣腹老实地往殿外走,引得苏培盛面瘫地抽了抽右半边脸面。

    夏桃不怕吗?也不是,她刚刚是没怎么怕来着,可越跪越觉怕得慌。

    她凭什么如此轻松呢?虽然她是喜欢老四,老四对她也不坏,可他喜不喜欢她这她可说不定。再说了,就是喜欢又喜欢多少、多深?就凭他的性子,怎么着也不可能容忍她这么个跳梁小丑任意妄为地在眼面前蹦达吧?虽然说她偷偷离开本是按契办事,可怎么着这是走了后方路线没在他大爷面前过场不是?

    夏桃愈想愈觉得心慌,对未知的可能满心满神的忐忑,既怕老四按章办事杖毙了她,又怕他隐藏的阴暗面发作把她视做假想敌般慢慢折磨。她还想回家、还想好好活着呢。你说她这都是招谁惹谁了?明明是卖给年氏当闲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不但不明不白失了身、还把后半辈子的生死都交到一个神经病手里?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如果她忤逆他的话。他为什么不收她入房?如果他喜欢她的话。他为什么不能一开始便清清楚楚说白了非要这么困着她三个月叫她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三个月失去自由,三个月无人可述,三个月担心受怕,三个月神经病人似的生活在这一刻夹着些委屈和遮掩不住的发泄欲在这一刻突然爆发。本来只是隐隐落泪,想到伤心处别人都是恋爱数场、早婚早育、一家几口、家成业就,怎么就唯独自己孤家寡人不说还被抛到这么个地方奴役使唤?

    于是便压不住悲凉,越哭越难止住哽咽,但传入胤禛耳中则焉然有了反抗与挑恤意味。

    她不过是个下等的奴才,凭什么以为他会因为稍有喜欢她便持宠而娇连他这个主子的颜面都不给了?

    “把她拉下去,家法处治。”

    王爷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威严,苏培盛清楚,这一次王爷是没那个心情与竹桃“游戏”了。

    原来肆意哭泣的夏桃在被两个侍卫面无表情提拉着拽出香红雨之时突然清醒了。

    她为什么敢在老四冷面之下不管不顾愈加流泪?其实不过是存了理想化或者说女孩子的幻想情节,幻想她对老四来说是不同的,幻想因为她的娇撒可以如常甚至牵引出老四对她的“真情”。

    少女时代,不论是灰姑娘似的幻想还是王子与公主的情节,都只是“未成年人”的童话。当我们不得不被社会、世俗、潜规则、生活压力等等等等被迫着丢开幻想、学着成长、接受现实、坦然而无情地吞噬别人的梦想、索然而无味地了此残生……

    夏桃一直不愿意面对成长,就是因为害怕。害怕不再有美好的希望,害怕面对丑陋的成人世界,害怕学习那些叫自己作呕的“人情世故”,害怕独自承担金钱铸就的生活点滴……害怕承认自己其实很渺小、很无助、与身边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也只是要这么悲微谨小地活着。她总是存着幻想与希望不是因为她乐观,只是因为,她胆小——她懦弱——

    忽然一阵强风而来,卷起一地的焦黄和着枝头打落的半旧落叶狠狠地击打着夏桃的眼睛、脸颊、身躯、心。本已止住的眼泪突然绝堤。

    三十五岁却还不愿面对现实的自己,原来是如此可悲。除了那些不值钱不现实的“希望”,其实她不过一无是处。虽然找就知道这世界上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踏实、靠自己的成长,可为什么到了如今年岁却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学着成长呢?

    他不会为她求情。他没有错。错的始终是自己。好高骛远、心存侥幸、投机取巧、安逸享乐、不思进取、娇纵枉为……她以为这样才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清澈纯真的……却忘了,玻璃瓶中的世界再美,也经不住点滴的轻碎……她,是个连自己都养不了的失败者。

    两个侍卫丝毫不受风叶的影响,任那微不足道的娇嫩击着躯体。像历练过千百次一般泰然。而夏桃,却觉得风很烈,叶很利,吹寒了她自以为是的幻想,冻醒了她偏激胆怯的眼睛。

    现实虽然痛苦,可他们坚固不可摧。

    幻想虽然美好,可我们纤细而凋败。

    谁摧残了他们的发色?谁又淡化了我们的手纹?到底是生于挣扎?还是死于绝美?

    太过沉重。谁——也无力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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