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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游魂 第八十五章 狭路,相逢

    康熙五十三年四月,上侍皇太后热河避暑。胤祉、胤禛等多位皇子随行。

    此年的春夏多雨,亦发的炎热。

    六月,原户部尚书希福纳告发皇子胤祉、胤禟、胤礻我、胤祯、胤禑、胤禄之属下或太监伙同其家人讹诈其银一千余两。后查明处斩、绞者达十五人。

    当皇上感慨各皇子治下不严之时,几骑快马冒雨在雾灵山中骑行。雨势渐大如若豆打,几不见前路,又行了数里,终是在某山坳处看见几户人家。

    寻了一户房体看着规整的一家,自然有人上前敲门,可刚击那门板门便自然而开。那敲门之人又唤了几声屋内都未有回音,便推门入内,很快回来。“爷,此户人家像是不在,您先进来躲躲雨吧。”

    胤禛一身蓑衣却还是浑身湿透,由着苏培盛替他除了蓑衣。还好这是盛夏,虽还是有些寒意却与身无碍。

    正厅不大,桌椅都比平常人家的矮了一半,简木做的连层漆色都无却磨得很是平滑。其中放着些膨松的软垫子。

    虽是无人,苏培盛还是进了内房找出几条像是未用的干布来叫王爷擦释水痕。

    厅角边有个炉子,上面正有个水壶正泡着热气。

    苏培盛取过热水替王爷斟了杯水,才有空和其他两名侍卫照管个自的狼狈。

    门外大雨如注,胤禛的心情也跟着焦虑。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在花姐姐家里?”门外跑进一个小童,八、九岁的年纪。见这四个正把夏家的正厅私占了,很是不高兴。

    众人还不及反应,又见一中年农妇追随而入,见这么些人愣了半天。

    “大嫂,我等行路遇雨想来此宅避雨,怎奈屋内无人,不及相问便进来了,还请宽谅。”

    “哦,原来是避雨的呀。没事没事,你们坐着。小武,还不去取伞接你花姐姐、石头哥去。”

    那小男孩哎一声便直冲左手的房内很快取了两把伞刺溜一下穿出门去。

    那位大嫂见此四人虽衣着朴素却非平俗之人,一时间立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抬眼见身边这位男子打了个冷颤,忙打着伞出了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个碗倒入水壶里。

    “山里不比山外,下了雨更是冷,还是喝点姜水吧。”水继续烧着,大嫂转身又去取了几个碗,回来便把水倒了。

    苏培盛上前接了手,客气了两句,寒问间也请那古大嫂相坐。古大嫂眼见这四人中只一人坐着其他三人具笔直站着,自己反不好坐了。怕他们饿了,又出去取了一大盘东西来。

    “来来来,吃点点心,不是我夸的,花妹子做的这东西可好吃了。”

    所谓的盘子不过是木头削成的一个四方平板,其上堆着几块金黄的点心。

    苏培盛见那点心立时便皱了皱眉。虽说因为宫里主子们都喜欢,这蛋挞如此在皇家已是很普及,但这穷乡山野连个相样的盘子都没有却能一次取来七、八个蛋挞又岂是寻常人家?

    “古大嫂,这东西看着便可口的,只是我等也是见过些事面的,都未有看过呢。”

    “哈哈哈,那是,随了我那花妹子会做,方圆百里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决不能做的。来来来,都尝尝。”

    苏培盛见自家爷吃前看了自己一眼,思量一番,再打量了一圈屋内,极是普通的人家,却尤为规整,唯一的小桌之后还放着几本书。

    “果真是美味呀。不瞒大嫂,我家爷也算也户人家,我还有个远房表哥在王府当差,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说的那花妹子若是入了王府,怕是个极本事的厨子。”

    “那是,不是我夸的,花妹子不但厨艺好,还识字呢。瞧瞧瞧瞧,”古大嫂取那桌上两本书递到苏培盛面前,“这可是花妹子替我那妹妹的孩子亲写的本子,说是小孩练这两本最好了。”

    苏培盛不识字,亲把两个本子递到王爷面前。

    胤禛取来一看,上书“三字经”三字,打开来一看那字体,果真与自己的笔迹有六分相似,不觉一笑。

    苏培盛见爷笑了,正要松了口气,却又见爷气火上来把那两本书攥握于掌中。

    “他们人呢?”

    胤禛懒得再与那村妇罗嗦,握着本子便站了起来。

    那古嫂子一时反应不过,愣在当下,苏培盛忙上前相问:“不知你那花妹子现在何处?”

    古嫂子见苏培盛和善依旧,只那原坐着的爷一脸寒威,顿时觉出自己惹祸了。转了转眼珠子便想拖上一拖、私下里先叫花妹子避开。

    胤禛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不觉一声冷笑,还未等苏培盛开口劝她,便道:“你还是老实告诉爷的好,不然,怕你那儿子便活不到成年了。”

    古大嫂不过一村妇,哪里曾受过这等威仪?当即塌倒于地。

    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更快。山雨之后,骄阳隔过叶隙星星点点爱抚其中,山内则树木葱郁,金莲花如金铺地,银莲花似玉漫坡,凉风送爽,飞瀑流泉,潭幽溪清,好一派人间向往的宁神之地。

    夏桃左右无事,也不需为生活奔忙,开春之后便时常随了隗石走入深山。有隗石这个猎户在,她一不怕迷失山野二不惧豺狼虎豹,每次出门几乎都是欢呼雀悦地去、心满物足地回。

    他二人躲在一处山洞里避过雨,便有说有笑往回走。夏桃眼见树头松鼠跃动,林间山花烂漫,足下雨水虽失了鞋子到也心旷神怡,转过个小山头,便见一轮彩虹挂着蓝天,再也忍不住大喊起来:“喂——喂——呵呵呵……”

    隗石见她高兴便也高兴,放慢了步子挑着木杖之上四五只收获的小猎物傻笑着跟在她身后。

    “走在乡间的小路山,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急步在山间雨后泥泞的小径,胤禛的步伐急切和慌张。总怕这猛然欲现的讯息会消失,总怕那梦里软握其手的柔旖会消失,总怕那相似的蛋挞和笔迹不过只是份相似……

    “笑意写在脸上,哼一曲乡居小唱,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那快意的歌声擦过急切的意识很久才传入耳畔,随着歌声愈近,下方山谷里突然出现两抹身影。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夏桃加强顿挫着唱完最后一句,不觉咯咯咯猛得原地跳了180度,“石头石头,我们晚上吃什么?”

    “呵呵,吃什么都好,你想吃什么?”

    “我呀?”她转回身边走边以食指划着下唇,“很苦恼呢,也不知吃什么。”

    一个蹦跳不定,一个紧紧相随,二人走走说说,就这么走入胤禛的视野里。那画面跳动,和着葱郁的山林和天边的彩虹,欢愉得叫人艳羡,狠狠刺痛着他的神经,真真可见鬓骨上肆意挣跳的青经。

    离开太快。

    重逢太快。

    任谁也未有那准备面对这场相逢。

    如果当年东院池边的相逢是迷糊的交点,那今日雾灵山中的相逢便是绝美的猝然。

    当迎上她猝然的神色,有那么一刻,胤禛坦然了。没有恨,没有痛。可当呼吸归位,眼看着隗石挡在她的身前而她竟然也半侧了身子闪躲,胤禛有种一把火焚了四周一切美境的冲动。

    陋室之内,只立二人。

    夏桃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以为他不会寻她。毕竟她不过是个奴婢。可她还是计划周详,不露踪痕地消失。或许,她一直在等这一天。等着被他寻到,等着之后无法预知的命运。虽然她消耗了所有的才志、动用了一切聪明把自己隐藏起来,自以为天一无缝。虽然她每天不停地笑,不停地满足,不停地宽悦……可转神间、入睡前、梦境里,却全是这个人的身影。他冰寒的、压抑的、隐忍的、认真的、暴躁的、纵容的……一张张脸,一段段过往,排山倒海般袭来。爱上一个人不过是几秒钟的感觉,却要用多久的时间来忘却?可她不曾后悔。也许这辈子她做过太多后悔的事,从他身边逃开却从未有过悔意。

    “呵呵……”她听见他清晰的笑声,透过山中清凉的空气锥住她的毛孔。

    “还有多少瞒着爷?竹桃?隗夏桃?还是夏桃?是寡妇?是隗家的长女?还是根本什么都不是?还有……原来你是会说话的呀。”

    不知为何,夏桃羞于面对他嘲讽的神色。

    沉默之后,阴寒重现他的脸。一件件物品扫过,无不透着一个贫穷下等人的生活状态。

    “原来你私逃王府就是为了过这种生活。哼,原来你是如此清高,竟然看不上王府的金砖绿瓦。”

    她不是私逃!她不是清高!内心一句句争辩,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辩白。

    胤禛把她丰富的表情抽入眼中:“本王说你是私逃你便是私逃本王说你是假清高你就是假清高!”

    夏桃受不住他的定论,偏头便去瞪他,可看着这张如此清晰的脸却还是开不了口,只是偏过头去不看。

    “原来是本王太过纵容你这个奴才了,才叫你眼中从来不入本王。你以为请动了年氏便得了自由?只要本王一句话,不但叫你轻易沦回贱籍,便是那姓隗的也再难翻身。他不但会官奴加身,本王还会在他身上、脸上全都烙上贱字叫他人前再难为生。”

    那是她没有过的愤怒,印红了她本就不怎么出色的脸透着股过热的激情。胤禛看得反而乐了,挺高了眉峰痴迷着这种鲜活。

    半年间灰白色的生活太过乏味沉闷了,此刻连呼吸都通透了起来。

    “宁古塔奴役的生活并不是最残酷的,要不要本王叫那姓隗的一一尝尝大清的苦寒之地、酷惨之刑?”

    夏桃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从不会这么对她。原来不是不会,只是从来没有。他终究还是那个历史上阴沉、冷残的帝王。

    一次抹去泪痕,夏桃终归还是挺着背跪在其前。如果这是他想要的。

    她屈服了。可他怎么反而不畅呢?他需要的不是她的屈服吗?他需要的不就是她像所有人一般把他当主子吗?凭他对她的了解,只要他手中还有隗石这个人,她便一辈子都只能把他当主子。可为什么他会痛呢?为她脸神中的抗拒,为她直挺倔强的身背,为她顺从相跪的双膝,还是看不清时间里悄然改变的自己的感觉?

    这感觉很不好,像一钵子碾浆的酸梅涩痛着心房。

    “你屈服了吗?你屈服于本王了吗?”

    回答他的只是一种瞪视。

    她为什么不开口?为什么不开口?!是不肖与本王说话吗?

    “说——,你屈服于本王只屈服于本王了吗?”

    那个“是”字太过沉重,哽在夏桃的心中死死的,便是流泪也不愿吐出,最终还是说不出道不明空化了满满泪水。

    见她大落着眼泪只是倔强,胤禛忽然便没有了逼她的愤怒,痛着,痛着,心脏胀痛着便什么也不在乎了。一屁股坐在床板之上。

    突然认清,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奴才了。

    这感觉既有轻松又染着生为王者固有的失望心结。夜深人静之时,他曾想过无数种叫她屈服于他只屈服于他的手段。鞭身,亲自一鞭鞭击打她弱不经风的躲体;打面,亲自一巴掌一巴掌赏在她的左右脸颊;击杖,看着奴才们一杖杖击轮在她身梦里也会轻笑;抓起她的双手,一指指夹在口中咬破肉去沾着指骨如此近距离盯着她哭泣的容颜快慰……可到如今,她真的就在眼前,他却只是屈服,屈服在那闪闪无力的眼波之下。

    原来,他不过是个凡人。一个受女人左右的弱者。

    恐惧霎时如潮袭来。

    这就是他吗?这就是要成大事的爱新觉罗胤禛吗?这种作为怎么可能无坚不推攻无不克?

    胤禛突然从情绪里跳脱出来。

    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还有着那么多的大事等着他去谋划,绝不能叫个无用的女人毁了他的一切。

    撩起未干的衣袍,胤禛忽然头也不回冲屋而出。

    “压上他们,即时回府。”夏桃跪在那里清楚听见外间无绪的命令,几声“是”之后,便有人进来拉起她往外走,去向她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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