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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一章 布陈众未晓

    方孝孺那一巴掌并不轻,不过由于经常被打导致面部神经迟钝,没照过镜子的夏青槐若无其事地回去了,掀开帘子发现朱棣同朱橚正在神情凝重促膝谈心。她想肯定不是好事,转身欲走,却被眼尖的朱棣叫住。

    “这是怎么回事?”

    见她脸上红肿一片,朱棣起身大步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神情既焦急又心痛,还试图往那红肿的地方吹气,肉麻得直叫夏青槐起鸡皮疙瘩。眼见朱橚垂下头喝茶,她尴尬极了,暗忖眼前这时而心怀天下、时而小肚鸡肠的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没事,”她不着痕迹地从他怀中挣脱,抱怨说:“怕是补品吃多了。那些东西怪得很,像是温补的方子,吃下去却燥热,也不知王爷找哪位名医开的,都不问诊,倒不如青槐自己来。”

    “这方子是你师父让人从北平送来的,他还会害你不成?真是不识好人心!”

    朱棣颇为恼怒,不过肢体语言的信息量依旧丰富。他一把揪住她,手又搭她腰上了,还是两只手。瞥见朱橚低头盯那杯茶已快盯出颈椎病来,夏青槐觉得朱棣无论行为还是心态都无聊极了。

    “我师父的方子?”为挣脱这小气男人,夏青槐使出了调虎离山之计:“拿来给我看看,怎觉得不像。”

    “你这女人……”朱棣没中计,但已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手果然松开了。

    “听说嫂嫂的医术是承了道衍师父的衣钵,”朱橚放下了那杯茶,像是在给这对陷入僵持状态的夫妇解围:“说起来橚还得感谢哥哥嫂嫂,若非四哥当初舍得让嫂嫂到开封给橚诊治,橚恐怕早成了一堆枯骨。”

    “橚应感谢哥哥嫂嫂,开封的百姓也应感谢哥哥嫂嫂,”见两人都无语,朱橚继续说:“橚那时才知夏侍郎是嫂嫂的亲舅,若非嫂嫂还承了他治水的衣钵,当年黄河决堤,恐怕会有更多人死于河患,橚代表开封百姓谢过哥哥嫂嫂。”

    “起来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朱棣听了好话心里倍觉舒服,放下小肚鸡肠,扶起欲行大礼的朱橚,笑着说:“不过,夏原吉是青槐的兄长,五弟别搞错了,出去会闹笑话的。”

    闻此,朱橚皱眉看向夏青槐,夏青槐则讪讪地看向朱棣,燕王爷此时才明白自己当了傻瓜。

    朱橚走后,朱棣一直没理过夏青槐,晚上叫她站外头过夜,第二天去孝陵的路上也没让她靠近自己。对孝陵大火记忆犹新的夏青槐原本就很害怕那地方,经过从前滚落山坡之地,若非郑和及时拉住,一晚上没休息而且心神不宁的她差点再次摔下去。朱棣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冷冰冰,之后又埋头爬山了,把女人的心情弄得很糟。

    朱棣在享殿对着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欷歔感慕,悲不能止”,观者莫不怆然,和众人一道跪他身后的夏青槐被他越来越精湛的演技震惊了,觉得今年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非他莫属,要知道这男人对朱元璋不传位于他很有意见,而且早年就同马皇后关系特别扭。

    想起朱橚和朱权的话,夏青槐不由对永乐皇帝究竟是不是马皇后亲生的产生了浓重好奇心。所有人都说他和朱橚是同母弟,看马皇后从小宝贝朱橚的样子,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老五的亲娘,对朱棣却奇怪得很。

    “还跪那儿干什么?过来!”

    夏青槐胡思乱想之际,朱棣的大戏已经演完。他让大家到外头远远候着,半分钟内,享殿就只剩下了说是要同皇考、皇妣单独叙话的燕王爷和这走神到九霄云外的女人。

    夏青槐环顾四周,发现诺大空间里只剩朱棣和她,不禁心虚又害怕,而且朱棣就站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下方,是以她根本迈不动脚。她清清楚楚记得朱元璋要她在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而马皇后……当年的孝陵大火肯定是她在天之灵发怒了,因为知道张夜溢要被朱棣移祸江东“救”出。

    她迟迟不肯过去,发火的朱棣大步上前拉起她,完全不顾她拼死的挣扎。将她拖到神位下头,见她仍是一副惊恐神情,他气恼得更厉害,眼神像是要吃人。

    “当年活人你都不怕,现在这样是做戏给本王看?站好!”

    听朱棣终于当面暗示知道她是谁,女人心里莫名其妙一哆嗦,转头再看神位,觉得越发恐怖。她想你不说我是谁还好,他们在天之灵未必能认出来,你这一说,我岂不暴露了?我会按你爹的意愿消失得干干净净,按你娘的意愿重新嫁给朱橚,那我和你这辈子就完了。

    “父皇,看清楚我是谁!”此刻,朱棣早已按捺不住狠狠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怨气,骄狂恣意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回响,每一个字都如飞瀑入深潭、惊涛打岸滩,听得夏青槐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他还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母后,你再看清楚她是谁!”朱棣歇斯底里,像拎小鸡一样把惊慌失措的夏青槐弄到马皇后神位前,不顾其害怕、挣扎和疼痛,用力将她的脸扭着正对神位。

    “父皇,母后,你们不让我得到的,如今我都得到了!”他太过兴奋,大口喘着粗气,间或大笑不止,笑声带着嘲弄、快意,但是同时,他也流泪了,开始时是笑中有泪,逐渐变为无声饮泣,最后竟成粗厉恸哭。此时的他,既像是浴火重生的恶魔,又像是初临人世的孩子。

    “夫君,别……啊!”心疼万分的夏青槐刚打算安抚他,他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快如闪电扯下她胸前的如日之升,把她的脖子勒出一道血痕。

    见他拿着如意,脸上露出说不清是笑还是哭的狰狞,捂着脖子退后数步的夏青槐终于想起了由如日之升和如月之恒引发的种种事端。她知道这两件东西有来历,若非如此,马皇后不会因为朱橚将他那块送给了张夜溢便把他交由孙贵妃抚养,若非如此,朱棣也不会故意“赐”给张夜溢他的一块以向马皇后抗议指婚。难道说,这对如意竟同他们扑朔迷离的身世有关?

    “你过来!”

    夏青槐特别听话,这既是因朱棣明显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还因为他眼下感情很脆弱,让她内心生出无穷母爱。

    尽管这男人据说生了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但在夏青槐眼里,他除了非常像个男人,其余细节都被她略去了。当然这里的男人既广义又狭义,说白了就是夏青槐自己定义的。她爱他爱到失去理智的时候,连他杀人不眨眼的模样都喜欢,她心底惟一介意的是他**,每每念及这一点,她不是想把自己杀掉,就是想将他弄残。

    由此可见,夏青槐绝非好东西,她这才离开徐辉祖几天,善良的那一面就如同被切断了电源。这不能简单地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来解释,如果一个人如此容易抛弃善念,那只能说明她本性如此。

    “自古以来,美貌女子,因皮相反受其害的极多,”朱棣牢牢按住她肩头,神情凝重而激动地说:“何况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以色示人终是长久不了!所以我不同情任何人,亦觉无人做错,甚至佩服其不赏皮相之真心,感叹其情之所钟世间罕见。专情一人意味着绝情于天下,青槐你说是不是?”

    “上行下效,有如此父亲,便怪不得有这样的儿子。他们不让我同你在一起,我就偏要同你在一起。你名声不好有何妨,我是天子,他们要你有怎样的名声我就给你怎样的名声。生不出孩子何妨,即便真如你所言高爔活不长又怎样,我们还可沿袭旧制。”

    话及此处,他转头看了眼神位,旋即猖狂笑道:“青槐要多少孩子就多少孩子,把那些女人统统杀了即可,这有何难!”

    夏青槐此时的表情已非恐惧了,她觉得老朱家的男人脑子都有病,若真如朱棣所言,那大明王朝皇帝的专情还真是有传统的,如宪宗朱见深对万氏、神宗朱翊钧对郑氏,难道说太宗朱棣也……要知道这些女人皆是因此名垂青史,如万氏在老公的默许下血洗宫廷,郑氏让老公同大臣因立太子的国本之争二十八年不临朝听政。

    “夫君莫要如此,你不是答应过青槐,说高爔是你最后一个孩儿么?何况青槐不习惯孩子多,小孩子都是魔鬼。再说青槐不喜欢夫君同别的女人一起,哪怕以生孩子为名都不成。你若打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搞女人,干脆将青槐一刀杀了,省得到时两人都不好过。”

    夏青槐没听说永乐皇帝有位夏氏,可心想谁知道这男人会做出什么来。历史出自人手,他是皇帝,他的儿子、孙子也都是皇帝,他们要史官怎么干就怎么干,为堵悠悠众口,不是还有秦始皇为项少龙焚书坑儒珠玉在前。

    朱棣好像真忘了自己当日信誓旦旦跪在地上说的话,此刻被夏青槐一提醒,神情既羞愧又恼怒。他心理变态,为惩罚自己、补偿对方兼豪情万丈地向不给他江山的皇考和拆散他们姻缘的皇妣示威,竟一把将这见势不妙转身欲逃的女人抓过去深吻起来,直到对方脚跟发软仍不依不饶。当发觉他大有将爱做的事进行到底的架势,夏青槐魂飞魄散,心想怎么使得,这可是在庄严肃穆的享殿而非寝殿哪。

    当日的行程是一早设计好的,因为朱棣和所有燕党都有些等不及。他们找了具尸体冒充朱允炆,诏告天下说建文帝已死,那么即便朱允炆冒出来说自己没死也无多大用处,没人会相信他,没人敢相信他,他在文件上已经死了。当然,以防万一,寻找他的工作照旧紧锣密鼓地进行,而且夏青槐不知道,和建文帝出逃有关的两个人,溥洽和徐辉祖都已被软禁。

    朱棣抱着面色苍白的夏青槐从享殿出来,焦急的郑和立刻上前告诉他诸王和群臣都已到了山下,法驾和宝玺也在必经之道上等着,吉时快要到了。朱棣看了看怀中人,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她交给郑和,吩咐他待会儿直接把人送去宫里,太医看过后马上弄到奉天殿观摩即位,自己则领着大队人马下山继续演戏去了。

    朱棣走后,郑和有些不高兴,因为这女人让他再次错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这些设计从未彩排过,但仅读“上揽辔回营,诸王及文武羣臣备法驾,奉宝玺迎上于道,遮上马不得行,上辞让者再三,诸王及文武羣臣跽拜拥上登辇”的剧本就觉过瘾。他想你真是越变越不识大体,明知他意志薄弱还要在这时候勾引他,把自己也弄成这副德性,待会儿要是不好,你怕是连他即位都看不成,那就要遗憾终生了,我可不想陪你遗憾。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夏六月乙巳日,燕王谒孝陵,群臣备法驾、奉宝玺,迎呼万岁。王升辇,诣奉天殿即皇帝位,诸王暨文武羣臣上表称贺。是日,京师人民欢声动地。

    然而很不幸,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被夏青槐错过了。早在享殿被突然倒下的祭器砸中时,她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而当太医问完诊,出去后很久才回来的郑和言语闪烁、神情古怪,不由又增加了她的不安。

    “不就是被砸了一下,”她安慰自己说:“难不成会落下什么毛病?”

    她自言自语,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当场愣在那里。

    “不可能,绝不可能!”女人几近崩溃。

    那时,朱棣刚在奉天殿完成即位仪式,读完郑和送来的消息,原本春风得意的他一怒之下将内官所奉的上表全掀到了地上,让阶下的朱橚微微皱眉。

    但是,没等把大殿里的东西摔完,朱棣就冷静下来,那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于他而言极为可怕兼不幸的事。

    “五弟,今晚你就留宿宫中吧,朕有话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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