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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四章 书生借风谋

    夏青槐站在涌动人潮中,怔怔看着地上头部被砸烂的爱马,心像撕裂了一样痛。她去晚了,没见到刚才凶险无比的那一幕——燕王朱棣仅带数名随从由诈降的百姓迎进济南,刚入城门,伴随一声“千岁到”,上方一块千斤铁闸落下,几乎将他砸得粉身碎骨。若非霁云有灵性,如今躺在触目惊心血泊中的就不是一匹死马而是朱允炆和铁铉恨得咬牙切齿的燕庶人。

    朱棣万万没有想到,他派入城中暗杀铁铉和盛庸的人被策反了,回去告诉他一个假消息。与此同时,铁铉命城戍兵将佯装谋叛,和百姓中的长者一同前去燕师大营请和,说朝中有奸臣进谗,才使得大王您冒危险出生入死奋战,您是高皇帝的亲儿子,我辈皆是高皇帝的臣民,一直想向您投降,但我们济南人不习兵革,见大军压境,深怕被军士杀害,敬请大王退师十里单骑入城,我们恭迎大驾。

    朱棣半信半疑,但当见到城楼上防具尽撤,尤其没见到本应出现的夏青槐时,他生恐徐辉祖趁乱将挚爱劫走,遂方寸大乱答应单骑入城,结果几乎死于非命,还在逃出城门后因为铁铉命人斩断桥索差点掉进护城河里。

    徐辉祖赶来的时候,城外北军已再次开始攻城,朱棣于盛怒之下命张玉不计一切代价在明日午时前拿下济南。张玉略有迟疑,问可否用铁炮,这次轮到朱棣迟疑,但在一炷香的沉默后,他点了头。这男人并非不顾及挚爱,而是觉得有徐辉祖的保护,她定然不会出事,既然如此,他就放手一搏了,定要让这群卑鄙小人死无全尸。

    朱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咬牙切齿也许可笑,但实际上没错,足智多谋的铁铉不仅欺骗了他,就连徐辉祖也骗了。徐辉祖从没让他下杀招,是他自作主张将铁笼换成千斤铁闸,其心狠矣。朱棣知道这不是徐辉祖干的,徐辉祖虽是烂人一个,但除了在抢女人时奸诈些,打起仗来一向光明磊落,何况如果此计出自他手,夏青槐一定恨他入骨,更别谈爱他了,他定然不会做如此蠢事。这样一来,参政铁铉就成了燕王朱棣比朱允炆还水火不容、誓不两立的仇人,其结局可想而知。

    “青槐,随大哥回去,”徐辉祖将瘫倒在地的夏青槐抱起,满心怜惜地说:“大哥也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不过他既然没事,你就莫要难过了,回去休息吧。”

    “那是我的马!救过我的命,陪我出生入死!也救过他的命,陪他出生入死!” 夏青槐双目通红,语气如冬日寒风凛冽:“大哥,帮我把它烧了,骨灰给我。”

    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任泪水肆意流淌。徐辉祖凝视着苍白如纸的女人,又仰头看了看城楼上铁铉刚毅的背影,发出一声沉重叹息。他为夏青槐和铁铉感到心痛,他们不同于他和徐怀素,魏国公和燕王正妃非一母所出,而且自小感情淡漠,还因为两个女人结了梁子,如今各为其主不算翻脸,只是将从前就有的裂隙挑明,夏青槐和铁铉不同,他们虽非手足但情胜手足,眼下则因家仇国恨渐行渐远,实是造化弄人。

    夏青槐回去只休息了一会儿就从床上爬起,因为攻城的炮声停下了。她问徐辉祖怎么回事,徐辉祖起先不答,见拦不住她往外冲才怒喝:“难道你希望济南成齑粉?他心狠为何你也如此!”眼见徐辉祖发火,夏青槐安静下来,柔声说大哥莫要动怒,青槐只是好奇铁参政用什么法子能令北军暂停炮火。徐辉祖见她神情如变色龙,心寒得一语未发,遂将她带去城楼让她自己看。发现城楼垛口摆满朱元璋的画像和灵牌,又听到城下北军的怒骂,泪痕未干的夏青槐笑了:“爹爹,您教出的好徒儿,好徒儿!”

    至此,两军又呈僵持状。第二日夜,再次成功粉碎北军进攻计划的参政铁铉和都指挥盛庸受到了济南百姓的盛情款待,宴上甚至有人演了出“燕庶人愤甚,计无所出”的本子,大赞铁铉为城神。

    看到心爱夫君被不明就里的百姓侮辱成跳梁小丑,夏青槐气得眼泪直流,她想你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宏图大志,不知道他希望构建一个怎样的世界,不知道他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她擦干眼泪,让徐辉祖带她去敬酒,为表诚意,自己先喝下满满一坛。魏国公夫人如此英气,铁铉亦毫不示弱灌下两坛,其后,预先服了酸枣葛花根的夏青槐面露桃花,朦胧着醉眼让徐辉祖抱她回去,再之后,济南城爆出惊天要闻,铁参政遇刺。

    若非徐辉祖及时赶到,铁铉身上就不仅是数个深达两三寸的窟窿了,当然他不知道,夏青槐并没想杀人,否则定会一刀致命,刀上还会喂毒。如今她已是个自以为狠心的女人,为了丈夫和两人心□同的理想国,万劫不复都不怕。她没痛下杀手原因其实很多,可她告诉自己说,只有一个理由,铁铉命不该绝。她此番重伤他,不过是想让济南的守城部队失去视为灵魂的指挥官。

    再怎么对朱允炆没感情,徐辉祖依旧是个正派人,即便对这女人的爱至死不渝,他也无法容忍两军交战时她卑鄙到如此地步,无法容忍面对亲人时她心狠到如此地步。虽然没有告诉铁铉真相,他还是严厉惩罚了她,当时就把她打伤,之后还将她关在屋里,不准任何人同她讲话。

    他以为这女人只是一时冲动,不料一周后,她的回答仍是冷冰冰的一句“难道你们就不卑鄙不心狠?”徐辉祖听了一愣,正欲发火却发现没法反驳她,旋即又见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心就不忍了。他半蹲在地上给她换药,抬头的时候发现她在哭,而且是那种肝胆俱裂、自责矛盾、不知所措的哭泣,像个孩子。他把她轻轻抱在怀里,说青槐莫哭啊,等济南兵围一解,我们就去过清静日子,再也不受这种罪了。

    “他怎样了?”夏青槐哽咽着问。

    徐辉祖并不知她所指何人,但没有询问,只摇头说没事,都没事,都不会有事的。

    早前在真定,朱棣只两日就解围而去,济南这次,他整整花了三个月。三个月时间,数十万北军每天不分昼夜攻城,还引黄河水灌城,还不远千里调来大炮轰城,可济南仍如磐石。当收到道衍“师老矣,请班师”的来信,在终于狠下心拔营离去的那夜,看着城楼上如望夫石的妻子,这个一向豪情万丈、坚忍不拔的男子哭了。

    “等我,青槐,等我。”他噙泪骑在马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至济南城消失于地平线。

    看着燕师大军拔营,看着数十万人马消失于地平线,夏青槐泪满衣襟,记起了那年离开灵源山时的痛。“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再会是何年。”

    济南兵围得解,朱允炆大喜过望,立即遣官慰劳,赐予铁铉金币并封其三世。铁铉入谢,朱允炆赐宴,擢其为山东布政使,寻进兵部尚书,至此凡所建白皆采纳,并以盛庸代替李景隆为平燕将军,命铁铉参与军务。

    面面俱到的朱允炆自然没忘记幕后英雄徐辉祖,将他好好招待一番后,试探着问魏国公可有心愿未了,意即你好容易把女人抢回来,要不要将上次没办成的婚礼补办,朕定然全力支持。朱允炆此举有两个目的,首先是向徐辉祖示好,此外也是想让朱棣怒极攻心阵脚大乱,于是收复德州、拿下北平、剿灭燕贼指日可待。

    徐辉祖拒绝了他,说皇上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臣和内子经历此劫身心俱疲只想休息,何况到了这个年纪,臣和她都已不看重形式,再说即使没有仪式,世人还是皆知她是臣此生的惟一。

    朱允炆这时才清楚了徐辉祖的性格,觉得早前对情深意重又恬淡豁达的他态度着实不地道,于是深深忏悔了一番,可为灭燕,他只答应了不大操大办,仍将夏青槐诰封一品夫人并昭告天下。徐辉祖内心叹息着谢恩回府,从此每日寸步不离不哭也不笑的新夫人,然而魏国公府上下无人不觉老爷一夜之间年轻了三十岁。

    “八月中秋不玩月,九月九日不登山,可怜时节梦中过,谁对黄华有笑颜。”燕师自济南无功而返,道衍的情绪也很低落。先前听闻干女儿兼爱徒死于乱军之中尸体都找不着,他差点心脏病发作,如今好容易证实人还活着,却生生被抢走了,他既气愤又伤感,遂写下这首诗,而此诗浅显直白,念得直叫刚回北平不到五日的朱棣声泪俱下。

    “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倍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朱权摇着把羽扇,一副云淡风轻的卧龙居士模样,对愁眉不展的朱棣说:“四哥,今年你至少同嫂嫂共赏了中秋圆月,莫要太贪心。军师,您也来,我们为燕王爷人间罕有的痴情干杯,今晚不醉无归!”

    朱棣怒目而视,朱权却摆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挑着眉问:“难道不是?军师老早叫你撤兵,你却一直拖到八月十六。四哥你爱嫂嫂人尽皆知,这是会千古流芳的,又何须忌讳人提。莫非四哥以为,嫂嫂如今成了魏国公夫人,你们的佳话就成了丑事?”

    朱棣被这话气得够呛,差点把桌子掀了,道衍却拦住他,让他好好听朱权往下讲。

    “四哥别生气,生气就中人计了,”朱权微笑道:“我们那皇帝侄儿要的就是你生气。”

    “还有,难道四哥不觉奇怪,”他放下酒杯又摇起了羽扇:“先头儿不是全北平都知道你要纳妾么?人都选好了,说回来就操办的,怎么如今没人再提?还有,高炽那边最近热闹得紧,高煦却安静不少。按说高煦跟四哥你出征有功,回来后不应被他娘亲冷落到这般田地,看来误会不少呀。”

    “军师,您徒儿的命可真苦,差点为夫君死于乱军,还要被倾轧,”朱权叹气道:“魏国公这下可是一举数得,立了大功得了佳人不说,又把高煦抢走心上人的气也出了,还帮了妹子一把。无论战局如何,他到时可是两边不吃亏。”

    朱权此番挑拨是蓄谋已久的,他心里憋着口气,不仅为自己,也为夏青槐。他对她惺惺相惜,为她爱上这个男人不值,替她被正妃—世子党欺负感到气愤,不过他忘了,夏青槐之所以被徐怀素和朱高炽狠狠欺负,造谣生事的宁王爷功不可没。然而,本着受害人心理,朱权不会自我批评,看到夏青槐的离去改变了北平高层的派系力量对比,失去姐妹的他对朱棣时而幸灾乐祸时而兔死狐悲,就打起了痴肥的燕世子和病恹恹的燕王正妃的主意,理由一是谁让你们欺负我同胞妹妹,理由二是四哥你害我丢了物质世界又丢了精神世界,我不多踩你几脚誓不为人。

    朱棣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但也的确意识到夏青槐在北平过得有多艰难了,那是他从前想到过却不愿深究的艰难。他对徐怀素深感愧疚,以至于知道夏青槐被她公报私仇打成那样都装作没事人,可如果徐怀素和徐辉祖从洪武年就是共谋,让他失去她一次、两次、三次,他想这世上也许没什么恩情需要用一辈子来报答。

    念及此处他平静了,对朱权和道衍说,大家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今晚就依十七弟,咱们不醉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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