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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古塘人家,邻居却似天涯。

    悠远的二十年前。

    初夏,北方。

    清晨,几声鸡鸣,几缕炊烟,古塘村在红日跃出远山的那一刻醒来。在四周青山翠林的拥抱中,这个已经经历了几百年,养育了数代人的小村庄仍然安详得如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婴儿,纯然、温柔而美好。

    古塘村的名字源自村头那个已无年代可考的古老水塘。传说曾经有一颗小星顽皮地逃出天宫不慎坠落在此,后来由一条白龙乘狂风救起,只留下了它一屁股砸出来的深坑,经数年雨水冲刷形成今日的古塘。村里的老人们常讲古塘里住着一位护佑古塘村的神仙。他会在繁星满天的时候出来巡视村里每一户人家的喜怒哀乐,了解每一个人的心愿期望,然后帮着慢慢实现。

    说也奇怪,古塘中的水不流动,却始终清澈如泉,周围水草茂盛,生机勃勃。大雨时水不溢,大旱时水不减,充盈如一。曾经几次在干旱年代里滋养了众多的庄稼,在饥饿年代里维系了整村人的生命。历代村民都用古塘水清洗不经意的外伤,很快便不药而愈。常年引用古塘水的居民,始终健康无疾,以致于很多人家在生活条件转好后打了自家的水井也不用,而还是坚持取古塘的水煮饭烧菜、沏茶饮用。正因为它的神奇和村民把它作为引用水的习惯,古塘在此地世代受到村民的礼遇,古塘周边是经年沿用下来的平矮堤坝,以世代流传的严肃感捍卫着古塘的神圣,鸭鹅牲畜等是绝不允许进入的,村后的小河才是它们的游玩嬉戏的领地。也许它们生来就不知道有古塘的存在,也许在它们的世界里古塘本身也是一个传说,就像古塘里的神仙之于世代的村民一样,充满神秘色彩。也许鸭鹅们偶尔也会议论村里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那儿的水清澈甘醇,在那儿游上一遭就会生出最美丽的羽翼,一飞冲天。

    当然,始终也没有一只鸭鹅飞上天空,成为它们同类中的英雄,倒是有个别误入古塘的倒霉蛋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了人们的盘中大餐。而古塘则始终静静地守候着这个村庄,仿佛一位老者,始终眯着眼微笑着看着这里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

    撩一注清凉的古塘水,拨开村围的薄雾,古塘人家已陆续忙碌起来。村头儿靠近古塘的这家同“带醉踏歌、于濠梁酒楼乘鹤而去”的八仙之一的蓝采和有着同样的姓氏。蓝爸爸之涣是他们那一代人中远近闻名的知识分子,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身材,有着和这里的黑土地很不相宜的白皙的肤色,有点内陷的眼睛在黑边眼镜后面闪烁着深邃而忧郁的光芒;家里的男孩叫若天,九岁,上二年级,聪明懂事,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一手年画临摹的本领精湛天成,与爸爸不同,他明亮的眸子里闪烁更多的是简单、快乐、勇敢无畏;女孩若星,刚刚五岁,伶俐可爱,清灵瘦小,一张只有年画上的小姑娘才有的漂亮脸庞,让人有一种想永远把她留在五岁的冲动。

    欲说这若星的来历,却被眼前这只叫“将军”的大公鸡的鸣叫给打断了。瞧它在横木上来回踱步的那份优雅与高傲,还真有点将军视察的意味呢。它又一次朝主人家的两间土坯房啼叫,正房的炕上,若星应声醒来,看着还在酣睡中的哥哥,她俏皮地一笑,从鸡毛掸子上拔下一只毛,调皮地插进哥哥的耳洞,轻轻地搅动。若天开始还闭着眼乱打这讨厌的“飞虫”,直打得自己的耳朵疼才蓦地坐起来,知道是妹妹的伎俩,轻轻拧了下妹妹的鼻头儿道:“鸡毛掸子上的毛早晚让你拔光,看到时爸爸不拍红你的屁股!”

    “我才不怕呢!反正有哥哥陪着我。谁让你不早起呢?将军都叫好几遍了。”

    二人咯咯地笑着起来了。两个小家伙合力叠好被子,若天打来水,手把手教妹妹怎样把脸和脖子都洗干净。

    “涂上香皂,搓一搓,再用水冲干净。去吧,自己擦干,过一会儿,哥哥再给你梳头。”

    正屋外的厨房里,大锅下的灶里是刚燃尽的还暴着红光的灰烬。显然,饭已经准备好了,就待起锅了。而小灶里还燃着正旺的柴禾,上面的小锅已沸开多时,里面是用古塘水熬煎的草药,共两味,是从附近山上采来的回心草和山萝卜。药是煎给若星的。在若星的印象中,似乎从她有记忆起就有这种药的味道。

    灶火旁,火光映照在之涣爸爸年轻俊朗的脸上。炉火在他的眼睛中变得模糊,清晰起来的是妻子敏容临终时那张美丽的脸:“之涣,嫁给你我很幸福,遗憾的是我不能和你一起把儿子抚养大了,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未来的路,就要辛苦你了。”妻子死于难产,临终前的画面如村后的大山,牢牢地印在之涣的脑海里,连同她在他求学不成的困顿时期投来的温柔关怀,连同她在他因为贫窘而遭逢讥笑时给与的坚强鼓励,连同她对他遭遇外村漂亮姑娘倾慕示好时的泼辣争夺,连同他们短暂相守的点点滴滴,一起印在脑海里,没有四季轮转带来的变化。他爱自己的妻子,他要抚养好他们的孩子,于是他立志绝不再娶。从此,日复一日,含辛茹苦。

    小锅中咕嘟咕嘟的煎药声将他从记忆中唤回。停了火,倒出药汁,端进正屋。“开饭喽!”之涣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声音中洋溢着快乐的音符。他就是这样,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在艰苦的环境中把一种坚强而美好的力量传递给他的孩子们。

    彼时,若天刚好为妹妹扎完小辫子,扳着妹妹的肩扭向爸爸大声喊道:“看哪,爸爸,今天妹妹漂亮吧!”

    “嗯!真好看,爸爸都快认不出来了。快!谢谢哥哥吧。”爸爸语气夸张。

    “不好看,不好看!都梳歪了,我要爸爸给梳。”

    “我们班女生都这么梳头,我还特意研究了一下呢,有哪不对劲儿嘛?”

    “都不对劲儿!”若星拉开哥哥伸向自己头发的手。

    “得,我还是端饭去吧。”若天一副无奈于妹妹不识时尚的样子出去了。

    “若星,你不喜欢,过一会儿爸爸重新给你梳,但你得先把这个喝了。”

    爸爸拿过熬好的药汁。若星接过碗,抿了一小口,努着嘴看着爸爸:“爸爸,我能不喝吗?”

    “若星乖,这里面有古塘的水,喝了就能长成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漂亮了,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我不要这个愿望了……”

    若星哭了起来,泪水掉进了碗里。之涣心疼地摸着若星的头,一时无语。他明白每天咽下这苦味儿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多难,若星已经是很懂事的了。可这药对她又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从若星三岁起,两年来,若天为此每天放学后都会去古塘取水,回来后用简易的细沙装置过滤,之涣爸爸更是要为此成为村子里最早起床的人。这已不再是普通的偏方,它寄托了若天和爸爸心底的一种希望——一种即便是任何力量也不能够把她永远地留在或五岁、或六岁、或七岁的希望;一种能让她健康长大的希望。而此时,若星拒绝服药。之涣知道以若星的乖巧懂事,他逼一下,她就会喝掉,但他已经不忍心了。两年苦水的折磨,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一种生命的痛苦,而这痛苦后的效果还不得而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咱们吃饭吧。”

    这一切,若天都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猛喝了两打口,然后抓起书包就往外走:“爸爸,若星,我去上学了。”

    “你还没吃饭呢!”爸爸急忙喊道。

    “我不吃了。以后妹妹不吃药,我就不吃饭。妹妹不吃药,身体会不好,我要陪着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一旁的若星紧跑了几步,追了上去,拽住若天的书包带哭道:“哥哥,哥哥,若星错了,你别不吃饭呀!哥哥,是若星错了,我保证以后好好吃药。”

    若天转过身,脸上挂满了泪水:“好妹妹,爸爸和哥哥都是为你好,你是我们的小公主,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若星使劲地点头,又迅速跑回屋里,喝光了剩下的药,拿了两个饼子塞进哥哥的书包。

    之涣爸爸在屋里仰面含回了即将流出的泪水。

    送走了哥哥,若星回屋和爸爸安静地吃着早饭。“爸爸做的饼子真好吃。”说着她还给爸爸夹了一回菜,爸爸笑着接在碗里。

    “若星,今天爸爸要去南山那块地,路太远,怕你走不动,所以,今天你留在家里玩。”

    “嗯,知道了,爸爸。你吃过饭就走吧,我来洗碗。”若星一脸认真。

    “好。”之涣也是有意锻炼女儿。

    “若星,只能在院子里玩,不许出大门,不许到古塘附近,那里的水很深,很危险。”爸爸一边说一边把两扇吱呀作响的木条大门拼齐,用绳子套牢了。

    “知道了,我只在院子里和壮壮玩。”若星抱着壮壮的脖子坚定地说。

    爸爸笑了,扛了锄头,转头走了,留给若星一个结实稳健的背影。是的,是结实稳健,即便之涣身材瘦削,在五岁的若星眼里也足够结实稳健了。任何一个父亲都是女儿心里的一座大山,坚定、厚重、安全。

    目送爸爸走远了,若星才回屋,站在小板凳上洗了碗,又简单地清理了灶台。每一个动作都有板有眼、一丝不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星和哥哥早在就有力所能及做家务的意识了。

    这会儿,壮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星,不时摇动它粗壮的尾巴,很耐心的样子,又好像在焦急地期盼着什么。

    壮壮就是若星和哥哥的狗,胸腹部、四爪和鼻梁是白色的,其余部分是黑色,特别是眼睛上面靠近鼻梁的位置对称长了两个黄斑点,像又长了两只眼睛似的。它是若星的忠实玩伴,尤其是她一个人在家时,壮壮从来寸步不离。若星也偶尔从壮壮尾巴上捋些脱掉的毛,演绎早上扰哥哥起床的那一幕,所以,有壮壮在,他们家的鸡毛掸子是不会被拔光的。

    若星收拾停当,盛了些剩饭给壮壮。壮壮对此已等待多时,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多吃点,长得再壮些。”若星笑着抚弄壮壮背上的毛。壮壮则边吃边摇着尾巴表示感谢。就在此时,邻院何奶奶家传来一阵吵闹声。

    “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您管。姜婶,您也请回吧,这件事,我不着急。”

    这是何家月塘姑姑很生气的声音。

    “小姑奶奶,还不着急,你都多大了?和你一样大的二凤,闺女都两岁了,你就这么闷着,这个不行,那个不中的,你想气死我呀?这么大了,连个婆家还没有,也不怕人家笑话!”这是何奶奶的唠叨。

    “就是呀,月塘,你不为自己,也得为你爸妈想想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知道的呢,是咱孝顺想多陪陪爹娘,不知道的呢,还说不定扯着啥闲话出来呢。”姜婶趋机力劝,“我那个侄子,人品、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家庭条件又好,保你进门就享福,你这孩子咋就不开窍呢?”

    “谁爱说啥说啥,我现在就是不想嫁,碍着别人啥事了,我又不吃他们家的饭!”

    话音未落,门就“砰”地一声把两个老太太摔在了外面。

    “你瞧瞧,你瞧瞧!一说这事就是这样的反应,也不知我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让人操心的倔驴子。”何奶奶叹息而无奈。

    “俗话怎么说来着?‘孩子哭了,慢慢哄。’急也没用,等她自己想通吧。你不是要去田里吗,咱们一块儿走吧,别误了农活。”姜婶拿了锄头拉着何奶奶往院外走。没几步,何奶奶又转回身向屋里喊道:“月塘,妈也不逼你了,你今天不用到田里去了,一个人在家好好想想吧。这两年你也没少错过那好人家,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你倔也倒有个倔的想法,自己掂量吧。”

    两个老人走了,小院子又安静了下来。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院落,洒给了若星和壮壮,也洒给了月塘姑姑。

    若星心里月塘姑姑有着妈妈般的印象,抱她、亲她,给哥哥缝新书包,给爸爸洗衣服。若星甚至觉得月塘姑姑就应该是妈妈。正想着呢,月塘姑姑已经站在对面了,圆脸,杏眼,长发,细高,声音柔和温暖。

    “若星,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爸爸去南山了,路太远,不能带我。姑姑,你的眼睛怎么红啦?”

    “没事的,刚进了沙子,揉的。若星,姑姑陪你玩吧。”月塘说罢隔着矮墙把若星抱进了自家的院子。

    “若星,爸爸中午回来吃饭吗?”月塘姑姑揉着手里刚摘下来的青‘菇娘’(niang三声,一种植物。)问若星。

    “不回了,爸爸带了饼子,说快些干完,不能总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

    月塘姑姑拔下“菇娘”外皮及连接的尾蒂,挤出里面的瓤和籽,吹进气,放在嘴里,咬出好听的响声。

    “若星,你喜欢吗?”

    “喜欢”

    “姑姑教你。”

    于是,若星反复试了几次,终于高兴地咬出了月塘姑姑口中一样的“音乐”。

    “若星,你想爸爸吗?”月塘凝住脸上的笑,若有所思地问道。

    “想。”

    “那我们一起去看爸爸好不好?”

    说着便拉着若星从园子里摘了小青椒和黄瓜,回屋麻利地炒了两样小菜,打包背上若星向南山走去。

    “若星,你怎么来了呢?”之涣看着飞过来的若星惊讶地问道。

    “是月塘姑姑背我来的。”

    沿着若星手指的方向,月塘飞红双颊走来。

    “之涣哥,若星说想你,我就带她来了,正好早上炒了些小菜没吃完,顺便带来些给你。”

    正午的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缩到了脚下,之涣迟疑地接过了饭菜。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荷塘月色般女孩的善意。他不敢叫那为情意,即便他十分肯定,也要回避。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距离,年龄、婚史、家境,他们得不到祝福与肯定,他会成为她的包袱也说不定,而还有一点,她会分走他对孩子们的爱,他们将来再有孩子,生活和心思就会再改变,这有悖于他不再娶妻的誓言。

    “月塘,你的名字是谁起的,这么好听?”树荫遮挡了火热的太阳,之涣心里矛盾但却冷静。

    “是我姑姑,她是当老师的。我姓何,又离咱们的古塘很近,说是取荷塘月色之意。”月塘看着不远处正在采野花的若星答道。

    “荷塘月色,非常美。你就像月光中的荷花,清澈美丽,应该在适合的荷塘中生长,千万不能选错了地方,那会让所有人惋惜。”

    月塘何尝不知之涣所言何意,然而她就是一头扎进了这样一个错误的地方,错误地迷恋上了那里的一切,但她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有什么错误可言。

    若星在远处听不清他们的话,只看见月塘姑姑很激动地跟爸爸吵了几句,后来哭着跑开了。

    爸爸继续锄地。若星继续采野花。

    太阳在西山泛红时,她骑在爸爸的肩头回家了。

    星空纪事:

    如梦令 (之涣)

    古塘碧水如画,绿杨燕子人家。

    檐低朱户小,自在一双娇娃。

    正恰,正恰,同赏明月烟霞。

    如梦令  (月塘)

    风舞杨絮飞花,夕照静水流沙。

    清月知愁绪,邻居却似天涯。

    挣扎,挣扎,心事几时送达?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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