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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 出走

    见面是在姐姐家。

    静怡跨进屋时,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从桌边起立朝她微微点头。静怡姐对那男子说:

    “老四,这是我妹小静。”转脸又对静怡说,“这是小瞿。你们是第一次相识,别拘束,两人随便谈谈。”说毕自行离去。出门时回身向两人微笑点头,同时向静怡投过一个期许的目光,像在说:“现在该由你自己去感觉了。”

    对方的肤色微黑,形象还好,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静怡留给他的印象是满意的。十几秒的矜持后,由他打破了沉默,

    “我叫瞿立。大概你姐给你说了,我这次从部队上回来探亲,得空常来我哥这里看看,我哥和你姐家住不远。”

    瞿立不善言谈,简短几句话后便没了下文,他的寡言给人一种沉稳感。静怡觉得他和陈霄广是属于性格迥异的两类人。

    “我姐想必也给你说了我的情况。高中毕业后,我先后去了两个单位。早先在一家铁球厂,后来又到了现在的机械厂,千把来人,我在电机维修车间,一直工作到现在。”

    “你的工作经历比我多些,”他讲话比较慢,每句话像是在大脑里先加工后才吐出来。他停了停,托腮几秒钟后接道:

    “其实,经历多些,积累起来就是经验。在这方面,我的积累少些,部队的经历比不上地方上丰富,二十三岁的年龄,各方面还显得不足,需要在以后提高自己。”

    “年龄?”静怡的脑里自然起了个问号。她意识到,对方托腮想出的这几句话里,年龄大概是他比较委婉提出的问题。自己的年龄,相信姐姐已经告诉过他了,正像姐姐告诉自己关于他的年龄一样。她原本不想在这里提到它,但对方既已含蓄地提到,那么说一说也好。如果他因为女方大出他两岁而心里不顺,即使今天不说,也会是他将来心里的块垒。她于是用委婉的语气答复他委婉提出的问题,

    “你说的是,工作和生活经历多些,积累起来就是经验。不过,经验多不一定工作能力就强。我们厂有的年轻干部,工作魄力和成绩比有些工作经历多的老干部还强。年龄,经验,不代表工作能力。我今年快二十五的人,不能说比小我几岁的人的能力强,事实上也是这样。”静怡觉得自己的话多了点,于是停下,她想只要说出年龄就已足够,无须在其它陪衬的话题上赘言。

    他们各自谈了军旅生活和在工厂工作的感受,谈了各自的家庭,以及当年的学生生活。交谈中静怡有种感觉,瞿立的沉稳中,似乎有种不好言明的味道,那就是冷漠。难道陈霄广在感情上的虚浮和缺乏责任,会在瞿立身上以另一种极端形式存在么?这样的思想虽只一闪,却在心里投下薄薄的阴影。不过她又转回来自问:要十全十美么?这世上有几个能是你的意中人?那天饭桌上妈妈的话“马上二十五的人了,知道不?”让自己突感最宝贵的青春岁月已在悲怆的初恋中逝去,留给她的选择已越来越少。眼前的瞿立她不能说不好,却也说不上称意,她觉得少了份相知,少了份感觉——爱。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相处不多,瞿立到静怡家来,看上去手脚还勤快,家里人对他印象不错,觉得是个干正事的人。在他身上人看不出轻浮花哨,可有时也露出他性格中的倔强一面,甚至表现得固执。在后来的相处中,两人还不止一次出现过不睦。

    瞿立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之后不久与静怡结婚,从两人相识到结婚,经过了整整十五个月。结婚时,静怡的心境是淡泊的,或许是初恋的经历耗去了她心中爱的激情,或许瞿立与她单调的相处引不起互动。在静怡的感觉里,婚礼多少像是在例行公事,人生中最富于浪漫色调,最富于美好憧憬,最有幸福感的时光,她是在如水的淡泊中打发了。

    就这么嫁了,静怡的精神基本还处在空白,这是一桩感情贫瘠的婚姻。在家时,她机械地料理家务,与瞿立的思想交流基本没有,更何谈情趣话题的叙谈与分享。瞿立不在家时,静怡寂守空屋,在日复一日的寂寞中消磨时光,不过生活是平静的。

    瞿立复员后,开始据说有可能被安置在市公安局,但后来没成,原因是在公安局刑侦科工作的瞿立的大哥不同意。大哥希望他去基层锻炼,不要和自己在一起。于是瞿立后来被安置去了不远的一个小铁矿。

    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宝宝,宝宝出世的那夜静怡终生难忘。自从有身孕以来,瞿立很少关照。那夜静怡感到下身不适,腹部疼痛难支,在床上经受着煎熬。她挣扎着下床,坐蹲在深盆上方便。回身一看,啊!血已排出一堆。她一阵心惊,急喊呼呼酣睡的瞿立,

    “小瞿!小瞿!”

    “叫什么!啥事呀。”

    “我肚子疼,不对劲,你快起来!看!”

    “挺会就过去了,现在又不到时候。”说毕,他翻过身继续睡觉。

    无声中,静怡忍痛挺着,直到腹部再次剧痛,血流不止时,她再次大声呼叫,

    “小瞿!我不行了!你快起来出去叫人来!”

    终于喊起了瞿立,他不紧不慢地下床,见静怡在痛苦中挣扎,才披衣出门,叫来静怡的姐姐绣莹,他的大嫂赵韵,和附近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快!快!快上床,铺上厚垫,要生了!”医生急促地喊着,“怎么到这阵才叫我来,再晚一点就出事了,她这是早产!”医生一面手上忙活,一面对瞿立抱怨。

    绣莹姐在床边拉紧静怡的手,一面安慰一面问静怡,

    “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早张罗去医院?”

    静怡不语,心想要是小瞿对自己知冷知热,怎么会到现在这样。

    孩子生了,是个男孩。听见从自己身上分离下来的小生命的尖利哭声,静怡浸沉在幸福里,将这小生命紧紧抱在怀里,母与子间弥漫着忘却一切,屏除一切的爱。

    孩子是个早产儿,落生下来时,小手指还未最后成形。医生心里明白,不注意产前休养和过度劳累是早产的原因,丈夫若能对妻子多加关护和分担家务,何会有此结果。

    家中虽然缺少温馨,生活还是平顺的。静怡庆幸的是公公和婆婆十分疼爱小孙孙,这使静怡可以减轻些劳累,少耽误厂里的工作。

    瞿立在小铁矿上工作是尽力的,后来得到提拔,责任也多起来。矿上工人大都是远离乡土来此的农民,文化很低,抽烟,打牌,喝酒,是他们消磨业余生活的主要内容。

    情况在变化,在这样环境中日久后,静怡开始觉出了瞿立的异样。开始时,丈夫只是偶尔晚归,到家后便倒头呼呼入睡,对家事和孩子很少关心,身上的酒味散发着恶臭。这个家对于他像是个供他歇脚的驿站。做饭,买菜,劈柴,晾晒,入冬下菜地选购冬储白菜,拉车运菜回家,许多家该男人干的力气活,都压在了静怡一人身上。屋子外面的一大片地,静怡用锄头和耙子将上面一层土刨平,再将大块大块的水泥砖铺在上面,接好缝,铺平墩实。邻居妇女见操着手闲站在一旁抽烟的瞿立说,

    “老四,瞧你个大男人家,省着力气干吗?该自个干的不干,也不挽挽袖子去帮一把,这么还不把四嫂累坏了。”

    “我没她干的好,就她干呗。”瞿立应完一声自个钻进了屋。

    静怡一个女性能承负起家庭里里外外的角色,在远近是出了名的,赞许的语言在邻里中不胫而走。

    一次周日的午后,瞿立依旧迟迟不归,依着惯例,静怡知道他是在外吃喝,不回家吃饭了。她在厨房收拾洗完锅碗,到院里继续干上午未劈完的木柴,儿子小昭在一旁玩耍。她将劈好的湿木柴摞好码齐,等风吹晾干后烧火用。一天的劳累使她体力难支,正想坐下歇歇,瞿立领着朋友江占昆来家,静怡放下手里的活笑迎道,

    “小江快进屋歇歇,我这去给你沏茶来。”

    “四嫂忙着呐!我来打扰你了。”江占昆常来家和瞿立唠嗑,和静怡比较熟悉。

    瞿立进门后招呼静怡说:

    “给整几个菜,我和小江喝几盅。”

    碍于客人在场,静怡不好说什么。但心想:到这时候突然回来要喝酒吃菜,家里有现成的么?你回家路上干吗不带回来呢?以前为这给你说过,怎么还这样?

    想归想,在客人面前还得扮出笑脸。拿来烟茶待客后,静怡匆匆奔去街市买回肉菜,做好后端上桌,自个儿到屋外继续劈柴。时间长了,突然觉着握斧头的两只手的十指已经攥不拢了。她知道这是整天用力握斧劈柴,劳累过度的结果,于是歇下来稍息。刚在院里坐定,瞿立和小江从屋里出来一起要出门去。静怡朝瞿立问道:

    “你还出去?”

    “我跟小江去一个朋友那里唠唠。”

    “你在家呆呆,帮我把这堆柴火码好,或是带带孩子。这么大冷天,我一天干下来,手指头全累得合不拢了。”静怡实在忍不住心里的不快。

    “那就别去了。你在家帮着干点,嫂子是太累了。”小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累了就歇歇,手上的活先搁那儿,过后再说。”瞿立边说,推着小江走了。

    静怡回到屋里,见桌上吃过的东西一片狼藉,一点没有收拾。一股强烈的酸楚在心头升起。她忽然自己发问:这样的日子还有必要维持下去么?还能维持下去么?

    离婚的问题静怡提出过,对方不肯,她两次将离婚诉状提交给法院,两次被受理诉状的瞿立在法院的人违规撤诉,无怪瞿立曾有所倚仗地对静怡说“你有本事去法院就去!我看你能离得了。”

    静怡不知道瞿立在法院里有人,也不清楚法院撤销诉状的规定,她只是觉得在法院办理自己的合法要求太难太难。

    日子久了,离婚的事就放凉了下来。

    带着空茫无助的心情,她收拾屋里屋外直到晚上。疲困已极的她,哄孩子入睡后,眼望着屋外渐浓的夜幕出神。外面的雪花在飘,而且越来越大。看着睡得香甜的孩子,她上去给压了压棉被,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儿子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韧丝,拴着她想要破壁飞走的心。作为女性,她秉承了自古来女性易为感情所动的特点,她明白自己属于感情中人,在这个家里能温暖她的心的,唯有心爱的儿子小昭。

    天色很晚了,静怡上床将小昭揽进怀里。透过灯光看见窗上已积雪不少。冷冻的天气加重了她沉甸的心情,眼皮越来越沉,她沉入了半睡。

    门响了,静怡睁开眼看,是瞿立。

    “你这些天在外面干什么啦?天天这么晚回家。”

    没有回应,瞿立自去擦一把脸,抖去身上积雪,上床倒头便睡。

    “你听见没?”

    依然没有回应。

    静怡止不住心中的怨气,她想立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冷若冰霜的人,她翻身坐起,穿好衣服就要出门。

    “哪儿去?”瞿立猛地坐起,冷冷地问。

    “你别管了。”

    瞿立翻身下床,几步跨至门口堵住去路,沉着脸冷冷地问,一股浓重的酒气直逼静怡。

    “你说上哪去,不说就甭想出这个门。”

    “回我自己家去。”静怡决然地说,“这个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你成天泡在酒窝里,跟你那帮哥们混,你有一天早回家过么?你啥时候帮我干过家里活。既然你不顾这个家,那好,我走,你自己一人过好了,我们各顾各。”

    “你把孩子扔给谁?”

    “明天你把孩子送你爸妈那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别想走。实在要走也得明天,明天我不拦你。”

    “你说话算数么?”

    “当然算数。”

    静怡回到床上,在孩子一旁躺下。

    一个思想忽然冒了上来:为什么自己两次亲手交给法院的离婚诉状,都被撤掉不予办理?瞿立那天的话“……我看你能离得了?”又在耳管理响,她想要弄个明白。

    昏昏然睡过去,又昏昏然醒过来,一夜这样反复几次。第二天醒来时,头胀得象像要爆开。她心想今天上班前先把孩子送去公公婆婆家,自己下班后就回父母家,不回来了。她睁眼看,见瞿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翻身起床,全身关节象像要散架子,酸痛难支。朝屋外望去,积雪已快半尺厚。她下床穿鞋,鞋不知放在哪里,到处找仍不见,穿着袜子寻遍屋子仍没鞋的影子。

    无意中瞥见外面屋檐下有新铲过积雪的痕迹,去门口看,周围有深深的新脚印,往上看,见屋檐处有个新埋的雪堆,下面露出了一点不知是什么,她去穿上雨鞋,拿长杆到屋檐处拨开雪堆,原来自己的一双鞋被瞿立偷偷埋在这里。他心里不禁骂道:“下作!”

    这天,静怡向厂里告了假,又专程去了法院。在接待处,又见到负责处理离婚诉状的那个人。

    “你来要解决什么问题?”那人记不起静怡曾经来过,问过一声后低头翻看案头上的一堆材料。

    “同志,我不是来递诉状的,是来帮别人打听一下。如果递交了离婚诉状,后来又后悔了,想撤诉,到法院来要求撤掉,行不行?”

    “当然可以。撤诉不撤诉完全由当事人自己决定,我们法院不会干涉,法院只管调停和判决。”

    “哦,法院只管调停和判决,不会随便撤掉当事人的诉状是么?”

    “那是当然。没当事人的同意,法院怎么能撤人家的诉状呢,那不知法违法了么。”

    “谢谢你同志,在法律上我懂的不多,来问问政策,回去告诉托我的人。同志您贵姓?”

    “姓杜,杜昌霖。”

    静怡谢过后,离开法院回家。一路上她思索着第三次向法院递交离婚诉状。

    三天后,一纸诉状递给了法院。静怡满怀希望,期待秉公执法的日子。

    一个月过去了。这天晚饭后,静怡收拾完内屋正洗衣服,瞿立回来了,吃完饭后坐在床边,无语。

    倒是静怡先开口,

    “今天不晚回来了。”

    对方没回应。足有三分钟时,瞿立开口了,口气依旧冷冷的,

    “拿点钱给我,身上没钱了。”

    “又没钱了?你从我这要走几次了?你工资往家拿么?,我的钱是我辛苦挣来的。我没钱供你去跟你那帮人吃喝。”

    “你说我工资不往家拿?”

    “拿过,可你拿回过几次?人家男人月月往回拿,你呢?你自己说说你拿回过几次。这个月快过完了,你的工资还没见影子。你吃的喝的不是我的钱?你不拿钱,还不忘从我这弄钱去吃喝,我没本事供着你那样。”说到这儿,静怡口气放缓,“老四,我求你了,改一改吧,你原先不是这样子。”

    凝重的空气占据了整个屋子。

    静怡起身,端着一盆搓洗好的衣服去冲水。刚走到厨房门,猛地挨了一拳,正打在右眉骨上。静怡顿觉满眼金花,手上的衣盆翻倒在地,衣服皂水满地都是。她急忙拿出一片布巾压住伤口,蹲在当地不动。

    出奇的宁静,屋里只有他俩,似乎能听见各自的呼吸。

    静怡一语不发,一直到血不再流。他对镜自照,右眉骨处清晰可见一道口子,周围已经发青。她默然出门,去了好友黎莉父母家。一进门,见黎莉父亲正在前屋里看报。

    “黎叔,请你给我瞧瞧,刚才在家不小心碰在眼角上,幸好没伤着眼珠。”

    黎莉父亲看了看伤口,

    “怎么伤成了这样!再要偏一点点,你这右眼就完了。”边说给静怡敷药和包上纱布,把右眼全遮上了。

    静怡在问自己,被打成这样却表现得如此顺受,是向对方认输么?不,是臣服于夫权思想么?同样不。他给自己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哀莫大于心死。对这个家,他已心如死灰,既已心死,争之何益。

    第二天,静怡向厂里打去电话,称病在家休息,她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形象。她记得在西面的城乡交接处,有可以租用的农家平房,于是简单整理好日用衣物,随身带一个小铝锅和钱物去那里栖身。

    自那天起,她在狭小的农家出租房里整整七天足不出户。菜吃光了,在小铝锅里煮些带来的挂面充饥。房东好奇地来看望这位不出户的房客,静怡只表示消极的欢迎,她的一腔哀苦只能自己承受,不愿向他人吐露一字一句。

    到第七天时,她自感体质已极度衰弱,走路软弱无力。然而右眉骨处的伤口已基本愈合,她将纱布揭去,决定返回工厂工作。在此前,她要先去找瞿立,再次提出离婚,要他同意并签字,以省去旷日持久等待法院的判决。

    回到家中,简单收拾吃了顿菜饭后,便去了矿上。

    两人见面,瞿立的第一句话是,

    “这些天你去哪了?”

    “我去哪你不用问。我只是来再次提出离婚,结束你我之间的生活。你不该这样死拖着别人跟你过不正常的日子,我没法忍受这样的日子。”

    “离婚是另回事。我得先明白你这些天去的什么地方。你得先坦白地回答这个问题。你应该明白,我是你法定的丈夫,我有权力要你回答。”

    静怡脸色全变了,她突然觉得耳里嗡嗡作响,她直视着瞿立,

    “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我可以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倒要问你,你以法定丈夫自居,却违法对我动粗,对我构成人身伤害。今天我来找你,只要你在离婚书上签字。”

    一时没有回答,瞿立愕然直视着对方由于体弱和激动而变得惨白的面孔。他突然得了个主意,换一个口气说,

    “不是要我在离婚书上签字么,那好,你先告诉我这些天去的地方。只要如实告诉了我,我同意离婚,我签字。”

    “你能保证么?你说过的话被你否定,已经不少次了,”静怡忽然眼光一沉,顿住了话头。她得了一个想法,于是走前一步,“你只要保证自己言而有信,在我告诉你我的去处后同意签字离婚,我可以告诉你。”

    “就按我说的,我的话保证算数。”

    “好,我不仅告诉你,你还可以亲眼去看。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写好,我们当场签字。”

    他俩一起来到静怡的租住处。

    小平房里,除了一张小桌,一张床,一口小铝锅,和调味的盐醋外,别无它物。散置在桌上的挂面,已经只够静怡一顿充饥,青叶蔬菜根本没有。静怡出去叫来房东,对瞿立说,

    “你要知道的都在这里,这位房东大姐可以为我作证。”

    女房东这时已完全明白就里。他接过静怡的话说,

    “真不知道你们为生气才这样。瞧你媳妇包扎着眼睛来我这里,整整七天苦撑着过日子,连这小屋也不出一步。吃饭就干煮这桌上的挂面,连星点的菜叶也没了,我心里还真不落忍。我劝你们别这么下去了。你看看这媳妇,来时脸色还好好的,现在成啥样了。”

    瞿立默然无语。静怡来此生活,他是不料的。他正踌躇着下一步怎么应付,静怡上前将事先备好的离婚协议摊在桌上说,

    “兑现你的话,签字。”

    片刻的尴尬后,瞿立笑笑说,

    “咱俩发生的事,大家都有些不对,你也没必要记在心里。我的话,也是随便说说。离婚的事也不是你说离就离得了的。好了,矿上还有事等着要办,你收拾收拾回家去,赌什么气呀。”没等静怡回答,瞿立便转身匆匆离去。

    静怡颓然坐在床沿,望着桌上没有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发怔。对于这次出走,她不觉得反悔,也无所谓痛苦。瞿立的自食其言,她不觉得意外。她之所以领他来自己的栖身处,无非是对他的诺言还抱有一丝期望,虽然他言而无信已经不止一次。但是,她又一次在这个视信用为儿戏的人面前中了圈套。

    不能不回家了,不能不回厂上班了,儿子小昭大概正急着在找妈妈,厂里的好友们可能正盼着和自己见面。

    又回到了往常的日子。对于瞿立的酗酒恶习,她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因为问也无济于事,反而徒生怨气。她知道自己的规劝在他的耳里早已置若罔闻,就在她回家不几天的一次夜里,她对睡在身边的他苦苦相劝,苦苦央求,告诉他为了家,为了儿子,不能再那样喝了,不应再夜夜晚归了,虽说是个小矿矿长,但大小也是个“长”字号,又是党员,在家里和矿上的行为要像个样子。她的耐心规劝,竟没有遭到瞿立往常那样的厉声回驳,这给了静怡一丝慰藉和希望,心想他终于愿意听劝了,然而,当听见身边他的呼噜鼾声时,她的心被浇得透凉。

    瞿立依然酗酒成性,夜夜晚归。这天静怡下班回家后,紧赶着去学校接小昭,严冬的天气将地面积雪冻成一道道冰棱。自行车骑上不敢蹬,只好让小昭坐在前梁上,静怡推车慢行。冰棱象抹了油,脚下哧溜哧溜打滑,每走不远娘俩就摔翻在疙疙瘩瘩的冰面上,摔得腿膝盖发紫。于是她让小昭下来跟在车旁自己走,静怡自己扶车慢慢前行。回家后,紧着去街市买菜,回家生火煮饭。和孩子一起用完晚饭,照例陪孩子做学校作业,直到晚上十点过半,仍不见瞿立落家,她安置孩子上床,与自己同睡。

    朦胧中听见门响,知道是瞿立回来了,她没有理会,继续合目入睡。开始,是断续的悉悉索索声,随后灯被关掉。夜已深,黑暗占据了屋内每个角落。一股酒气传了过来。她明白他是在外面酒足饭饱后回来的。按惯例,留给他的晚饭只好等明天起床后做早餐用。

    浓重的酒气逼了过来,静怡想翻转身,往远离酒气的一头挪动时,猛觉得自己的被头已被撩开,伴着催人呕吐的酒肉恶臭味,一个热烘烘的胸膛朝自己压来。像被刺了一针,她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猛地翻身坐起,摸黑去将灯打开,穿好衣裤,紧咬着下唇,兀立在当屋不动。

    瞿立的眼光直直地瞅定静怡,冷冷地问:

    “为什么这样?”

    “不让你熏人,不让你搅扰。”

    “搅扰?哼!你多日子没给我了。我来找你,倒是在搅扰你,你是不是我的人?”瞿立的口齿打结,加上那醉眼惺忪的神态,她知道他今晚在外面一定灌得不少。

    “要问,去问你自己。”

    静怡的回话大概只有他俩自己明白。其实,在瞿立一方未必全都明白。结婚以来,静怡何尝没给过他。她和其他女性一样,有自己的血肉之躯。她需要爱抚,需要被呵护,需要心灵与机体的震撼,需要在给与的同时也被给与,而这,瞿立却做不到。静怡觉得他是个不懂爱,不懂感情的人。在机能方面,他是同样的糟,烟酒恶习,特别是酗酒,严重损害了他的机体,他的每次都是草草而终,留给静怡的是持久的无奈与失落,想起这些,她有种肌肤起粟的不适感。

    瞿立披好上衣坐在被窝里,冷冷地说,

    “你不给么?好,我看你这宿睡不睡!”

    “我可以不睡,也不受你干扰,不闻你那味道。”

    静怡穿好衣裳,倚坐在床边,两人这样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静怡开始头脑发胀,眼前有无数的金花在散乱地窜动,整天的劳累变成了难耐的疲困。她止不住深深打个呵欠,同时听得身后的瞿立返回自己的被窝,他像是累了,要睡了,静怡为自己这次坚拒取得成功而暗庆。

    突然,静怡背上被猛力踹了一脚,力气之大,使她从床边踉跄着栽了出去,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她从地上爬起,见上身光赤,只穿一条短内裤的瞿立已端坐在床沿。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静怡一个跨步扑过去,两人扭在了一起。

    结婚快十年来,静怡没有这样反抗过,从来是她被打后无声无息地结束,出现纷争时,从不大吵大闹。瞿立万没料到今晚静怡会有胆和自己抗争,也许是他酒后乏力,也许是静怡平日重活干多了,成就了她手上的力气,今晚两人的较量中,在身高劣势情况下,静怡居然未落下风,没过几个回合,他就被静怡摁在下面。桌椅的激烈碰撞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小昭,孩子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接着便是嚎啕的哭声。静怡忙过来抱住小昭,自己肩上背上腰上却重重地挨了几拳。她已经放弃了抵抗,心想:你打吧,打吧,只要不伤了孩子。

    瞿立居然没有继续攻击,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气,之后便上床去睡了。

    静怡去关掉灯,回来拍着孩子重新睡好,自己和衣卧在小昭身边,轻抚着小昭的头发,热泪汹涌而下。

    痛苦的心情,痛苦的生活。就这样打发着日子,消磨着生命。

    向法院第三次递交离婚诉状又过了三个月,像上两次一样,依然迟迟不见反应。

    这天,静怡心里怀着一团疑云来到法院,想问出一个究竟,巧的是,当初曾接待过她,并回答了他所提问题的杜昌霖正在审理和回应一位妇女的问题,静怡便坐在一旁倾听。

    在回答完来人的问题后,杜昌霖抬头瞅一眼静怡,

    “什么事?”口气冷冷的,眉宇间透着几分不耐,未等静怡回答 便低头整理案头的其他卷宗,他显然记不起对方曾经来过这里,且单独向他咨询过政策问题。

    “我来问一下我交上来的离婚诉状处理的怎么样了。”静怡望着他,心里有些不安。

    “什么时候交来的?”

    “三个多月了。”

    “叫什么?”杜昌霖一直不看静怡。只顾低头翻阅他的文卷。

    “孟静怡。”

    “孟静怡。”杜昌霖心不在焉地重复一声。几秒过后,他忽地抬头,眼光朝对方上下打量几下,说声“你是孟静怡。”便又低头继续翻阅文卷。

    “对,请你查查看处理没有。”

    “不用查了。你的诉状撤销了。”回答是干脆的。

    “为什么要撤消我的诉件?”

    “我们做过工作,男方不同意,所以撤了。你以后别再上诉了。”

    静怡心里的不平,终于按捺不住。她顾不得屋里还有别人,准确地说,她就是要在人前讲出自己的不平。她终于明白,瞿立的“你有本事上法院就去。我看你能离得了!”那句话里的意思。她想:顺受下去,一定会没有解决的一天。不再顺受,去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倒会有可能取得合理的结果。她不相信瞿立有本事疏通法院里的每个人。她本想锐声质问杜昌霖,但刹那间变了主意。她站起来,向杜昌霖走近几步,平静地说:

    “杜昌霖同志:你怕是忘记我是来这里向你咨询过的。那时你给我的明确回答是:撤诉不撤诉完全由当事人自己决定,法院不会干涉,法院只负责调解和判决,不会违背当事人的意愿撤消诉状,否则就是知法违法。现在,我的离婚诉状交来法院三个多月了。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诉状已经被悄悄撤掉了。我明白,你这是第三次这样干了,我……”静怡说到后几句,话音越来越响。

    “算了算了,你的事留后再说,我没工夫听。”不等静怡继续说下去,杜昌霖挥手截住,又转朝一旁那位妇女,“你可以走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说着收起一摞文卷,开门径自离去,出房门时并不看静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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