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番外—纤姈
莫叹人生路漫漫，何其苦，莲子心。莫谈世事无牵挂，何其酸，葡儿肉。
每夜梦回，我都听到母亲在叫唤着我。
“小小，小小……”
娘说，人，太渺小了，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在上天看来，我们只是小小的生命，在我们看来，同样是人，有的人地位是高不可攀的，有的人地位卑贱低下。然而再尊贵的人和我们同样也有生老病死，再大不过上苍，再小不过蝼蚁。
娘希望我是芸芸众生中一颗无根萍，不必做什么大人物，只要我平平安安地坚强的生活着。
然而在我八岁那年，母亲因重病而逝，我真的变成了一颗无根的浮萍。临死前，母亲让我去京都找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在和我母亲成亲没几个月后，他以秀才的身份去了京都参加科举考试，他带走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只为怀着两个月的母亲留下了三两银子。他走后一年，母亲让人去省里打听消息才知道那时的父亲已经是举人了，只要再等应试通过，登科即可受官。
可是后来，母亲再让人打听的时候，再也没有消息了。全村人都以为他落榜了，可是应试落第者仍需回乡再应乡举，方可参加下科考试。
可是父亲没有回来，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八年来了无音讯。村里人认为他是名落孙山无脸回乡了，也可能意外死在路上。可母亲一直坚信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们母女的。母亲一直等着父亲，一直等着，等到母亲临死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母亲临死时告诉我，要我一定要去京都找到父亲。如果他还活着，就让他回乡到母亲的墓碑前上一炷香，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的尸骨运回故乡，葬在母亲旁边。
我使劲地点头答应，只希望母亲能再多看我几眼。母亲终究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而我却带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怨恨成长。
当年八岁的我没有任何能力离开家乡，所以我被送去了舅父舅母家，一直生活了六年。
舅母非常厌恶我的存在，在这个食物缺乏的小村庄里，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嘴，更何况我是个女儿身。舅母是个传统观念很强烈的女人，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在她脑海里旋转。
而且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母亲虽然在怀着我的时候一直做着针线活积攒将来抚养我的费用，可这都是杯水车薪，在我出生后，都花在了请接生婆上了。家里的米粮根本不够我们母女两个，母亲经常饿着肚子把我喂饱了奶水，后来因为母亲营养不足，没几天，连奶水也没了。
母亲迫不得已回娘家，向舅舅家讨了些粮食，舅母就在那些时日里开始厌恶我母亲，直到后来我搬去舅舅家住后，她又开始厌恶我，甚至认为我是克星，克走了父亲，又克死了母亲。
舅母竟然还请来了道士到家里来做法，还让道士做了一碗符水让我喝下，说是我身上戾气太重，要用符水净化。
我喝下这特制的符水后七天七夜高烧不退，呕吐不止。舅父说要请大夫来看看，舅母说不是大病花这冤枉钱作什么，这是符水起作用了，我身上的晦气被符水制住了。
终于到了我十四岁那年，我向舅父道了别，要去京城找我的父亲。舅母给了我半贯钱，说如果我没找到父亲的话，就在京城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好过在这乡下疙瘩里苟活。那半贯钱就当是提早给我的嫁妆。
一路上我省吃俭用，扮着小乞丐边走边乞讨，终于我到了京都。我远远地看着那高大雄伟的皇宫大门，听周围的人说，皇宫里除了皇帝，住着的都是最尊贵的夫人们。他们都是程国地位最高贵的人。
“那么，那些大官也住在里面吗。”我问。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笑了，“小乞丐，你是外乡来的吧，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看你傻乎乎的，当官的人咱们都叫大人，大人虽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地位高，可再高，那也是皇帝的奴才。皇宫是皇帝的家，皇宫里住的除了皇上都是女人，当然还有的就是太监了。哪个不要命的官员敢住进皇帝的家，那可是要被砍头诛九族的啊。”
“那大人们都住在哪儿？”
“哝，城西那边的，住的都是京城有名的大人，如果不是四品以上，或者是京城人，其他的小官员都得回乡任职。你个小乞丐认识哪位大人啊。”说着，那人便指着我笑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乔川生的官员？”
那人皱起眉头，咂了咂嘴，说道：“这姓乔的人倒不多，小乞丐，你是哪儿人啊。”
“我祖籍山东平邑那里，大爷，您可听说京城里有没有祖籍山东的，叫乔川生的大人啊。”我着急的问着眼前的这个人。如果父亲还活着，他还活着……
我开始有些激动，那么多月来我所受的苦，希望没有白费。
“这个叫乔川生的大人我倒从没听说过，我一直住这儿，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照理不是四品以上的，都应回乡任职啦。小乞丐，你不就是从山东来的么，怎么，你们那儿这个叫乔川生的大人吗。”那人又打量了我的行头，说道：“或许在你出来之后，他才赶到平邑的吧。”
我的希望一下子落空了，我咬着下嘴唇拼命的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他如果要回去，早在八年前就回去了！”我宁愿他已经死在路上了！
“不过我倒是听过京城另一个姓乔的大人，他也是祖籍山东平邑的，不过他叫乔闵远的大人。小乞丐，你和那叫乔川生的人什么关系。”
“乔闵远？他祖籍也是山东的？他今年多少岁数了？”
“好像是三十来岁吧，小乞丐，你是他家的亲戚？”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着急的想着或许我还能让这个叫乔闵远的大人帮忙找找我爹，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人。“大爷，您能想办法让我见上那个乔闵远大人一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诶呦喂，你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大事找大人啊，再说你一个小小的贱民哪有资格见丞相大人的女婿。”
我急于找到我父亲，向那人跪下求道：“大爷，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急事找那个叫乔闵远的大人，我求求你，您帮我想想法子吧，不然我这半年来受的苦全都白费了……”
“这，这……唉，行啦，大爷我帮你想法子得了，谁让大爷我好心呢。”
后来那人带我走过了很多个胡同，然后到了一个大宅子，让我在门口等他，我傻傻的等着，直到那人出来，旁边还跟着另一个妇人。
他们走到门口，那妇人牵起我的手，围着我打量，又和那人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那妇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袋子给那人，他笑眯眯的掂了掂，临走前摸着我的脸说道：“闺女啊，爷儿先走了，你跟着这位姑姑走，你就能见到你要见的人了。”
我就这样被卖进了皇宫，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我不用再到马路上乞讨了，不用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还能穿上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
人不怕没有利用价值，就怕连被卖当奴才的价值都没有了。
就算我见到了乔闵远大人，万一他找不到我爹，我一样还是路死街头，客死他乡。比起这样的结果，我宁可被卖进宫里当个小宫女。
入宫后，我和一群小丫头都一起跟着嬷嬷学宫里的礼数规矩。进了宫我才知道宫里的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小宫女还分是官家的还是平民，平民又分普通人家的女儿和被拐骗卖进来的小姑娘。而我就是最末的那个。
官家的女儿总有法子讨好嬷嬷，所以嬷嬷总把重活交给我们这些平民丫头，而那些普通人家的丫头又看不起像我这样被拐骗卖进来的小宫女，所以直到后来，白天学习规矩，晚上一直是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宫女累死累活的干着粗活。
时间久了，其他人都开始懒懒散散的装模作样，再后来连样子都干脆不做了，撒手去玩了。只有我还在原地洗着所有人的衣服。
我在宫里最庆幸的，就是认识了一个很纯洁的好朋友，她叫蕊珠。她是官家的女儿入宫当的小宫女，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好看，还有一对洁白的贝齿，中间的小兔牙显得她跟可爱。
她很喜欢笑，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脸上有一对很深的酒窝。
蕊珠很单纯，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都还要我来保护。蕊珠也很傻，嬷嬷教的规矩，她怎么也学不会，记不住，经常被嬷嬷责罚。
后来，我们各自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任职，她去了建章宫做了六品的掌灯，而我却还是在洗踏房被役使的奴婢。
在入宫的第一年里，蕊珠陪我一起过了我十五岁的生日，而我也陪她过了她十三岁生辰。
我生日那天，我许了一个愿望，我要成为程国地位最高贵的人。
后来，蕊珠遇到了皇后娘娘。蕊珠说，皇后娘娘是程国最尊贵的人，她长得很好看。
蕊珠告诉我，她看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就感觉见到了自己的姐姐一样亲近，却又比她姐姐更美丽。蕊珠想了很久，才总结说，皇后娘娘更像仙女，又好看，又善良。
“皇后娘娘还想让我以后去她宫里当差，后来被我拒绝了。”我看着蕊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些着急。好不容易上天给了我们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呢！
这么好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啊，也只有蕊珠有这样的傻福气，让她碰到了皇后娘娘。
第二天，我整理好衣服，向嬷嬷告了假，急忙忙的就拉着蕊珠去了皇后娘娘的福瑞宫。
“奴婢小小，愿与蕊珠终身侍奉皇后娘娘，绝无二心，请皇后娘娘成全。”
我低眉温顺的跪在皇后娘娘脚下，不敢抬头，头上久久不传来皇后的声音，可我依旧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很久，头上才慢慢传来皇后娘娘好听的声音：“嗯，把头抬起来。”
我依言抬头，一张美丽的芳容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很想多看几眼，然而后宫的规矩，我又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蕊珠说的不错，皇后娘娘真的就像仙女一样，她的美丽毫不张扬，却又令人总想多看几眼。
随后她又问了我一些基本的情况，她仔细听着，我当然不会把我入宫前的事情告诉她，可当我讲到我是被拐骗卖进皇宫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鄙夷的神色，却也不曾有过同情的样子，只是淡淡的听着我的故事。
蕊珠说她像仙女一样，却忘记说她还像瓷娃娃一样摸上去凉凉的，没有一丝情感。
“不过，你的名字得改改。小小，是卑微的平民才会用的名字。”
我猛然抬头，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当我看到她双眉蹙起的时候，才知自己失礼了，连忙低下头，恭敬的回道：“皇后娘娘，小小的名字是奴婢的母亲为奴婢起的，奴婢不能改名字。”
皇后娘娘站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进福瑞宫的第一课，永远也别对主子的命令说不字！”
我咬紧着嘴唇，狠了狠心，从嘴里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字：“是！”
我低着头看到皇后娘娘的华贵的裙摆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开始幻想，如果我能用手摸一摸皇后娘娘的裙角，那丝绸的感觉一定是滑溜溜的。我跪着的地上铺着一块花色很鲜艳的地毯上，手放上去感觉比被子还柔软，跪了那么久我的膝盖一点也不疼。
突然我放在地上的手被一双白嫩的柔荑牵起，我小心的抬头看着那张像瓷娃娃一样好看的脸，她对我嫣然一笑，说道：“纤姈，往后你就叫纤姈。司马相如有《上林赋》一句中：纤弱，谓容体细柔弱也。”
我听她这么说，低下头红了脸。她的意思是说我很纤瘦。这也难怪，我从小都没这么好好地吃一顿，后来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人更是瘦了一圈，再后来入京的途中经常挨饿的原因，现在十五岁的我看起来尤其纤瘦羸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似得。个子也才和比我小两岁的蕊珠一样身高。
我看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红光焕发的样子，第一次为自己感到自卑。
“只要是我福瑞宫里的人，出去在人前都不必低头！”那只柔荑再次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心中的某块地方在慢慢消失。
果然福瑞宫里的每位宫人都对我很好，他们教我如何打络子，如何刺绣、修补，每当宫外送进贡赋丝绸之类的东西，皇后娘娘为其他娘娘们帝姬们挑选好之后，总会让我们先挑选。皇后娘娘除了皇上在的时候，很少笑，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把当日她牵起我的手的那嫣然一笑牢牢地记在我脑海里，有时候觉得她的一笑是多么的奢侈。
我在福瑞宫里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并开始琢磨每个宫人。
皇后娘娘好像最信任馥香姐姐，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赵国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我却又奇怪她们好像不怎么信任一同从赵国来的伺婝。沁心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在福瑞宫里也很少见到她，可只要有人提到她，大家都很崇拜她。巧旨姐姐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对谁都很好，还很会做点心之类的东西，每次做好点心，她很喜欢让我给她试吃。彦铢姐姐很会说话，但不喜欢别人奉承她，而大家也更不敢得罪于她。司杞姐姐倒和她斗过嘴，但每次都败下阵来，然后把气都撒在我们这些小宫人身上。
蕊珠说要向皇后娘娘禀报，我一听立刻阻止了她，并告诫蕊珠，千万不要向皇后娘娘说司杞的一句坏话。蕊珠气呼呼的反问：“难不成还要向皇后娘娘说她的好话！”
我摇了摇头，“不，好话坏话，我们都不能说！”
“为什么？”蕊珠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眼睛，问道。
“总之，你听我的就是啦！”随后我又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还有那个叫何万全的太监，他的坏话你可千万不能说，而且还要向皇后娘娘说他的好话。”
蕊珠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我叹了口气，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说：“如果你不想惹事，就乖乖的听我的话。”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她叫柏缡。不管她受了谁的欺负都是默不作声的样子，我不知道她骨子里就是个懦弱的孩子，还是什么都深藏不露。
果然有一次，皇后娘娘向我问到了他们每个人的情况，好在我事先分析过，知道该说什么，否则如果是我临时编出来的话，一定会被皇后娘娘看穿。
在我记忆中，皇后娘娘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但只除了那一句，那一句话！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震惊。
她说：“纤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我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呼吸一泄，好像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因为我在她的眼神的看到了杀气，可是随后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她突然对我轻笑道：“还真被我唬住啦。”
其实，如果那时她就把我杀了的话，后来的事就全都不会发生了，更不会找到我的父亲……
最后，最后，我真的很想回家，每天听母亲叫唤我：“小小，小小……”
然后我对母亲说：“娘，我找到爹了，我把他带回来见你了……”
我们一家人都不要再分开了，纤姈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过，我没出过平邑，爹也没考功名，我每天听着爹娘唤我“小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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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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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希望我是芸芸众生中一颗无根萍，不必做什么大人物，只要我平平安安地坚强的生活着。
然而在我八岁那年，母亲因重病而逝，我真的变成了一颗无根的浮萍。临死前，母亲让我去京都找我那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在和我母亲成亲没几个月后，他以秀才的身份去了京都参加科举考试，他带走了家中所有的财产，只为怀着两个月的母亲留下了三两银子。他走后一年，母亲让人去省里打听消息才知道那时的父亲已经是举人了，只要再等应试通过，登科即可受官。
可是后来，母亲再让人打听的时候，再也没有消息了。全村人都以为他落榜了，可是应试落第者仍需回乡再应乡举，方可参加下科考试。
可是父亲没有回来，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八年来了无音讯。村里人认为他是名落孙山无脸回乡了，也可能意外死在路上。可母亲一直坚信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们母女的。母亲一直等着父亲，一直等着，等到母亲临死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母亲临死时告诉我，要我一定要去京都找到父亲。如果他还活着，就让他回乡到母亲的墓碑前上一炷香，如果他死了，就把他的尸骨运回故乡，葬在母亲旁边。
我使劲地点头答应，只希望母亲能再多看我几眼。母亲终究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而我却带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怨恨成长。
当年八岁的我没有任何能力离开家乡，所以我被送去了舅父舅母家，一直生活了六年。
舅母非常厌恶我的存在，在这个食物缺乏的小村庄里，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嘴，更何况我是个女儿身。舅母是个传统观念很强烈的女人，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在她脑海里旋转。
而且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母亲虽然在怀着我的时候一直做着针线活积攒将来抚养我的费用，可这都是杯水车薪，在我出生后，都花在了请接生婆上了。家里的米粮根本不够我们母女两个，母亲经常饿着肚子把我喂饱了奶水，后来因为母亲营养不足，没几天，连奶水也没了。
母亲迫不得已回娘家，向舅舅家讨了些粮食，舅母就在那些时日里开始厌恶我母亲，直到后来我搬去舅舅家住后，她又开始厌恶我，甚至认为我是克星，克走了父亲，又克死了母亲。
舅母竟然还请来了道士到家里来做法，还让道士做了一碗符水让我喝下，说是我身上戾气太重，要用符水净化。
我喝下这特制的符水后七天七夜高烧不退，呕吐不止。舅父说要请大夫来看看，舅母说不是大病花这冤枉钱作什么，这是符水起作用了，我身上的晦气被符水制住了。
终于到了我十四岁那年，我向舅父道了别，要去京城找我的父亲。舅母给了我半贯钱，说如果我没找到父亲的话，就在京城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好过在这乡下疙瘩里苟活。那半贯钱就当是提早给我的嫁妆。
一路上我省吃俭用，扮着小乞丐边走边乞讨，终于我到了京都。我远远地看着那高大雄伟的皇宫大门，听周围的人说，皇宫里除了皇帝，住着的都是最尊贵的夫人们。他们都是程国地位最高贵的人。
“那么，那些大官也住在里面吗。”我问。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笑了，“小乞丐，你是外乡来的吧，怪不得什么都不知道。看你傻乎乎的，当官的人咱们都叫大人，大人虽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地位高，可再高，那也是皇帝的奴才。皇宫是皇帝的家，皇宫里住的除了皇上都是女人，当然还有的就是太监了。哪个不要命的官员敢住进皇帝的家，那可是要被砍头诛九族的啊。”
“那大人们都住在哪儿？”
“哝，城西那边的，住的都是京城有名的大人，如果不是四品以上，或者是京城人，其他的小官员都得回乡任职。你个小乞丐认识哪位大人啊。”说着，那人便指着我笑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乔川生的官员？”
那人皱起眉头，咂了咂嘴，说道：“这姓乔的人倒不多，小乞丐，你是哪儿人啊。”
“我祖籍山东平邑那里，大爷，您可听说京城里有没有祖籍山东的，叫乔川生的大人啊。”我着急的问着眼前的这个人。如果父亲还活着，他还活着……
我开始有些激动，那么多月来我所受的苦，希望没有白费。
“这个叫乔川生的大人我倒从没听说过，我一直住这儿，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照理不是四品以上的，都应回乡任职啦。小乞丐，你不就是从山东来的么，怎么，你们那儿这个叫乔川生的大人吗。”那人又打量了我的行头，说道：“或许在你出来之后，他才赶到平邑的吧。”
我的希望一下子落空了，我咬着下嘴唇拼命的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他如果要回去，早在八年前就回去了！”我宁愿他已经死在路上了！
“不过我倒是听过京城另一个姓乔的大人，他也是祖籍山东平邑的，不过他叫乔闵远的大人。小乞丐，你和那叫乔川生的人什么关系。”
“乔闵远？他祖籍也是山东的？他今年多少岁数了？”
“好像是三十来岁吧，小乞丐，你是他家的亲戚？”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着急的想着或许我还能让这个叫乔闵远的大人帮忙找找我爹，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人。“大爷，您能想办法让我见上那个乔闵远大人一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诶呦喂，你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大事找大人啊，再说你一个小小的贱民哪有资格见丞相大人的女婿。”
我急于找到我父亲，向那人跪下求道：“大爷，您行行好，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急事找那个叫乔闵远的大人，我求求你，您帮我想想法子吧，不然我这半年来受的苦全都白费了……”
“这，这……唉，行啦，大爷我帮你想法子得了，谁让大爷我好心呢。”
后来那人带我走过了很多个胡同，然后到了一个大宅子，让我在门口等他，我傻傻的等着，直到那人出来，旁边还跟着另一个妇人。
他们走到门口，那妇人牵起我的手，围着我打量，又和那人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那妇人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袋子给那人，他笑眯眯的掂了掂，临走前摸着我的脸说道：“闺女啊，爷儿先走了，你跟着这位姑姑走，你就能见到你要见的人了。”
我就这样被卖进了皇宫，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我不用再到马路上乞讨了，不用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还能穿上从来没穿过的新衣服。
人不怕没有利用价值，就怕连被卖当奴才的价值都没有了。
就算我见到了乔闵远大人，万一他找不到我爹，我一样还是路死街头，客死他乡。比起这样的结果，我宁可被卖进宫里当个小宫女。
入宫后，我和一群小丫头都一起跟着嬷嬷学宫里的礼数规矩。进了宫我才知道宫里的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小宫女还分是官家的还是平民，平民又分普通人家的女儿和被拐骗卖进来的小姑娘。而我就是最末的那个。
官家的女儿总有法子讨好嬷嬷，所以嬷嬷总把重活交给我们这些平民丫头，而那些普通人家的丫头又看不起像我这样被拐骗卖进来的小宫女，所以直到后来，白天学习规矩，晚上一直是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宫女累死累活的干着粗活。
时间久了，其他人都开始懒懒散散的装模作样，再后来连样子都干脆不做了，撒手去玩了。只有我还在原地洗着所有人的衣服。
我在宫里最庆幸的，就是认识了一个很纯洁的好朋友，她叫蕊珠。她是官家的女儿入宫当的小宫女，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好看，还有一对洁白的贝齿，中间的小兔牙显得她跟可爱。
她很喜欢笑，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脸上有一对很深的酒窝。
蕊珠很单纯，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被人欺负了都还要我来保护。蕊珠也很傻，嬷嬷教的规矩，她怎么也学不会，记不住，经常被嬷嬷责罚。
后来，我们各自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任职，她去了建章宫做了六品的掌灯，而我却还是在洗踏房被役使的奴婢。
在入宫的第一年里，蕊珠陪我一起过了我十五岁的生日，而我也陪她过了她十三岁生辰。
我生日那天，我许了一个愿望，我要成为程国地位最高贵的人。
后来，蕊珠遇到了皇后娘娘。蕊珠说，皇后娘娘是程国最尊贵的人，她长得很好看。
蕊珠告诉我，她看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就感觉见到了自己的姐姐一样亲近，却又比她姐姐更美丽。蕊珠想了很久，才总结说，皇后娘娘更像仙女，又好看，又善良。
“皇后娘娘还想让我以后去她宫里当差，后来被我拒绝了。”我看着蕊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些着急。好不容易上天给了我们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呢！
这么好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啊，也只有蕊珠有这样的傻福气，让她碰到了皇后娘娘。
第二天，我整理好衣服，向嬷嬷告了假，急忙忙的就拉着蕊珠去了皇后娘娘的福瑞宫。
“奴婢小小，愿与蕊珠终身侍奉皇后娘娘，绝无二心，请皇后娘娘成全。”
我低眉温顺的跪在皇后娘娘脚下，不敢抬头，头上久久不传来皇后的声音，可我依旧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过了很久，头上才慢慢传来皇后娘娘好听的声音：“嗯，把头抬起来。”
我依言抬头，一张美丽的芳容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很想多看几眼，然而后宫的规矩，我又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蕊珠说的不错，皇后娘娘真的就像仙女一样，她的美丽毫不张扬，却又令人总想多看几眼。
随后她又问了我一些基本的情况，她仔细听着，我当然不会把我入宫前的事情告诉她，可当我讲到我是被拐骗卖进皇宫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点也没有鄙夷的神色，却也不曾有过同情的样子，只是淡淡的听着我的故事。
蕊珠说她像仙女一样，却忘记说她还像瓷娃娃一样摸上去凉凉的，没有一丝情感。
“不过，你的名字得改改。小小，是卑微的平民才会用的名字。”
我猛然抬头，张着嘴想说什么，可当我看到她双眉蹙起的时候，才知自己失礼了，连忙低下头，恭敬的回道：“皇后娘娘，小小的名字是奴婢的母亲为奴婢起的，奴婢不能改名字。”
皇后娘娘站了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进福瑞宫的第一课，永远也别对主子的命令说不字！”
我咬紧着嘴唇，狠了狠心，从嘴里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字：“是！”
我低着头看到皇后娘娘的华贵的裙摆在我眼前飘来飘去，开始幻想，如果我能用手摸一摸皇后娘娘的裙角，那丝绸的感觉一定是滑溜溜的。我跪着的地上铺着一块花色很鲜艳的地毯上，手放上去感觉比被子还柔软，跪了那么久我的膝盖一点也不疼。
突然我放在地上的手被一双白嫩的柔荑牵起，我小心的抬头看着那张像瓷娃娃一样好看的脸，她对我嫣然一笑，说道：“纤姈，往后你就叫纤姈。司马相如有《上林赋》一句中：纤弱，谓容体细柔弱也。”
我听她这么说，低下头红了脸。她的意思是说我很纤瘦。这也难怪，我从小都没这么好好地吃一顿，后来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人更是瘦了一圈，再后来入京的途中经常挨饿的原因，现在十五岁的我看起来尤其纤瘦羸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我吹走似得。个子也才和比我小两岁的蕊珠一样身高。
我看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红光焕发的样子，第一次为自己感到自卑。
“只要是我福瑞宫里的人，出去在人前都不必低头！”那只柔荑再次轻轻落在我的肩头，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心中的某块地方在慢慢消失。
果然福瑞宫里的每位宫人都对我很好，他们教我如何打络子，如何刺绣、修补，每当宫外送进贡赋丝绸之类的东西，皇后娘娘为其他娘娘们帝姬们挑选好之后，总会让我们先挑选。皇后娘娘除了皇上在的时候，很少笑，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把当日她牵起我的手的那嫣然一笑牢牢地记在我脑海里，有时候觉得她的一笑是多么的奢侈。
我在福瑞宫里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并开始琢磨每个宫人。
皇后娘娘好像最信任馥香姐姐，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赵国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我却又奇怪她们好像不怎么信任一同从赵国来的伺婝。沁心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在福瑞宫里也很少见到她，可只要有人提到她，大家都很崇拜她。巧旨姐姐是一个很和蔼的人，对谁都很好，还很会做点心之类的东西，每次做好点心，她很喜欢让我给她试吃。彦铢姐姐很会说话，但不喜欢别人奉承她，而大家也更不敢得罪于她。司杞姐姐倒和她斗过嘴，但每次都败下阵来，然后把气都撒在我们这些小宫人身上。
蕊珠说要向皇后娘娘禀报，我一听立刻阻止了她，并告诫蕊珠，千万不要向皇后娘娘说司杞的一句坏话。蕊珠气呼呼的反问：“难不成还要向皇后娘娘说她的好话！”
我摇了摇头，“不，好话坏话，我们都不能说！”
“为什么？”蕊珠睁着一双无辜天真的眼睛，问道。
“总之，你听我的就是啦！”随后我又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还有那个叫何万全的太监，他的坏话你可千万不能说，而且还要向皇后娘娘说他的好话。”
蕊珠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我叹了口气，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说：“如果你不想惹事，就乖乖的听我的话。”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她叫柏缡。不管她受了谁的欺负都是默不作声的样子，我不知道她骨子里就是个懦弱的孩子，还是什么都深藏不露。
果然有一次，皇后娘娘向我问到了他们每个人的情况，好在我事先分析过，知道该说什么，否则如果是我临时编出来的话，一定会被皇后娘娘看穿。
在我记忆中，皇后娘娘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但只除了那一句，那一句话！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震惊。
她说：“纤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我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呼吸一泄，好像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因为我在她的眼神的看到了杀气，可是随后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她突然对我轻笑道：“还真被我唬住啦。”
其实，如果那时她就把我杀了的话，后来的事就全都不会发生了，更不会找到我的父亲……
最后，最后，我真的很想回家，每天听母亲叫唤我：“小小，小小……”
然后我对母亲说：“娘，我找到爹了，我把他带回来见你了……”
我们一家人都不要再分开了，纤姈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过，我没出过平邑，爹也没考功名，我每天听着爹娘唤我“小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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