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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禁闭室的日子(二)

    王老六还沒到二?四团,老师长的电话已经直接打到了军法处,这位陆军中将的意思很明确,就

    是此案事出有因,军法处不宜判决过重。

    少校军法处长接到电话,大气也不敢出,但他是三十六军少将师长的亲随,本想玩一手阳奉阴违

    ,“报告将军,卑职一定秉公办理,请您放心!”

    中将语气坚决地说:“你一定要秉公办理,如果为了几个军队败类伤了一个党国栋梁之材,我保

    证你头上那顶乌纱帽也戴不成了。”

    少校军法处长一听这话也紧张起來,两边都是上司,他一个小小的少校哪个都得罪不起,但是按

    照官场原则,自然是官大一级的说了算。这个见风使舵的家伙立即倒向了中将这边,“是!是!请将

    军放心,卑职一定秉公处理此事,一定想方设法保住我党国的栋梁之材。”

    中将很满意他的答复,说:“很好,这事等柳州会议结束,由我亲自來审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

    是确保牧良逢的人身安全。”

    将军的电话挂了沒一会儿,他的副官再次打來电话:“将军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要保住牧良逢,老

    兄也是在场面上混的,知道这个关系吧?”

    军法处长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请兄弟转告将军,让他尽可放心。”

    副官呵呵一笑道:“兄弟实不相瞒,你那三十六军的少将师长上次桂南一战打得太窝囊,战区长

    官部大为不满,如果这棵树倒了,你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是!是!是!兄弟说得极是!我知道怎么做了。”军法处长脑门上开始流汗,对方连他的关系

    背景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在这场军方高层的权力博弈中,小小的军法处长彻底陷入两难。

    然而,牧良逢对外面的这场权力较量浑然不知,他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想着那颗即将到來的由

    自己人射來的子弹,心里生出几丝悲凉,他倒不是怕死,只是为这点事死在自己人手里未免太不值得

    了。

    沒一会儿,江胖子带着一个小队的警察來了。他大声命令手下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寸步

    不得离开这里,帮着宪兵队的兄弟协防,有什么情况都要及时通报我。”

    牧良逢看到这江胖子玩这一手,顿时傻了眼,“兄弟,这是人家宪兵队的地盘,你的人不方便來

    这啊!”

    江胖子看了下周围说:“放心吧!宪兵司令部的关系我打点好了,警察大队以协防的名义來保护

    你,免得让三十六军的那帮王八蛋下了黑手。”

    黑夜來临了,外面不时有鞭炮声响起,这种喜庆的气氛让牧良逢思绪万千,远在千里的爷爷不知

    道睡了沒有,这一个春节他是怎么过的?往年的这个时候,祖孙俩背着枪从森林打猎回來,围在火炉

    前吃香喷喷的烤野味,牧老爷子喝着白酒,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又长大一岁。日子虽然清贫如水,

    但祖孙俩相依为命也算过得有滋有味,如今亲人天各一方,思念在这样的节日里溢满少年的心头。

    牧良逢从來沒有像今天这样对亲情充满了渴望。以前,父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从他

    懂事的那天起,他的生命里就只有一个爷爷,但是现在,他却百般思念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什么样子

    ?现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恐怕自己都沒有机会知道了。

    少年牧良逢想到这些,突然泪流满面,一种巨大的悲哀涌动着,从他的脚心冲到了头顶,将他的

    心扯得生痛。

    “牧长官,來,抽根烟。”一个警察笑呵呵地在窗外喊他。

    牧良逢连忙擦干眼泪,站在窗口接过香烟。

    “牧长官,我刚才听宪兵队的人悄悄地议论,说是彭将军为你这事出面了,现在看來三十六军的

    人想动你沒那么容易了。”

    “彭将军?”牧良逢一愣。

    “就是你们的老师长,人家现在可正是春风得意啊!刚刚升任副军长,前途一片光明。”

    牧良逢沒想到这事居然连老师长也插手了,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牧良逢还在睡觉,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冲到了院子里,为首的是军法处长和一个三

    十六军的中校参谋,他们身后带着的是三十六军的宪兵。

    “承三十六军军部命令,我们前來提人。”带头的中校军官将一纸命令交给闻讯而來的宪兵队长

    王老六等人,“我们已经照会过了你们上司,这是相关证明。”

    警察们一看情况不妙,立即派人报信去了。

    王老六得到授意,自然不会放人,递过來的证明材料他看都沒看一眼,就把话挡了回去,“对不

    起长官,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此案必须由彭清松中将亲自审查结案,其他任何单位不得随意带人离开

    。”

    “放肆!此事涉及到我们三十六军,当然应该由我们军部审查。”中校军官瞪起了眼睛,哼哧一

    声,“我们手续齐全,现在就要带人走。”

    王老六看后面有彭中将撑腰,说话硬气多了,“恕难从命!除非有彭将军亲自來这里,否则任何

    人不得带走牧连长。再说,就算这事涉及到你们,也应该由军法处出面,而不是你们三十六军。”

    军法处长正在犯难,一听王老六这话立即应声道:“是的是的!欧阳参谋,这事容兄弟慢慢审理

    ,我一定秉公处置。”

    “这是我们师座亲自交代的事情,你们想抗命吗?”那个中校军官一脸鄙夷地看了看军法处长,

    显然是对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大为不满。

    王老六不客气地说:“这是宪兵司令部,跟你们师座有什么关系?”这话绵里藏针,言外之意是

    告诉他,这是宪兵队的地盘,少拿什么少将师长的帽子來压我们。

    中校军官气得脸色铁青,愤愤道:“你们如果想违抗军令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正说这话,江胖

    子带着大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跑步进來,“兄弟奉赵县长的命令,前來协防。”

    戏越唱越热闹,中校军官更恼了,“关你屁事,这是我们军方的事情。”

    “对不起,兄弟也是个吃官粮的,是奉命行事,长官们有事可以去找赵县长。”江胖子把皮球踢

    给了他的上司。

    “我管你什么赵县长李县长,我现在就要带人走,看你们谁敢拦我?”中校已经失去了耐性,开

    始急躁起來。手下的士兵一听长官发话,立即解下背上的步枪,准备强行抢人。

    江胖子一挥手,几十个警察也把家伙亮了出來,手上清一色的中正式顶上了膛。王老六的手下也

    纷纷端着枪冲了出來,一时间三伙人马形成对峙。情况大家都是清楚的,只要牧良逢一被拉出宪兵队

    的门,生死就是人家一颗子弹的事了。宪兵司令这几天刚好去了柳州接驾,目前宪兵队王老六说了算

    ,他肯定不会让三十六军的人带走牧良逢。

    江胖子更急,他最清楚这个后果,只要牧良逢一出这道门,走不了多远肯定就是一声枪响,别说

    上面已经有人撑腰,就算沒有,他也打算豁出去了,冒着乌纱帽不要也得挡住这一关。

    “欧阳参谋,我希望你冷静一点,这事一旦闹大,你自己也要成阶下囚了。”军法处长再也顾不

    上少将的面子了,万一三十六军的人真抢走了牧良逢,自己两边都得罪了,与其两边得罪不如倒向一

    边,否则今后自己在军界就沒法混得下去了。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带人走。希望兄弟们不要为难我。”中校看來是志在必得。

    王老六也火了,说:“军有军规,这里是宪兵队,军法处长在这里,你如果强行抢人,可别怪兄

    弟们子弹不认人。”

    中校看看对方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真动起手來,后果他也是清楚的,就说:“手续已经齐全,

    我们现在要带人走是合理的。”

    “我们只听从上峰的命令,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与上面交涉,上面同意我们当然放人。希望你

    不要为难弟兄们。”王老六的态度也很坚决。

    ……

    就在这时,宪兵队的院子外面传來了汽车的轰鸣声,两百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几辆卡车里面跳

    了下來,朝宪兵队里面直扑过來。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钢盔的中年陆军少将。

    “立正!”

    院子里所有的人立即放下枪肃立。少将脸带怒色地走上前來,一双鹰眼环顾四周,然后落在了王

    老六的身上,“你是宪兵队的?”

    “报告长官!我是宪兵队队长王老六。”他话音未落,少将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少将目露凶光,让王老六心里颤了一下。“你好大的胆子,我的亲笔手令都敢违抗。”

    “报告长官,卑职也是奉命行事。”王老六说。

    少将又是一耳光甩了过來,“你奉谁的命令?行哪门子的事?”

    王老六脸都被打红了,但依然硬着嘴巴说:“报告长官,宪兵队是奉彭清松中将的命令看押犯人

    ,沒有他的命令宪兵队不敢放人。”

    少将被彻底激怒了,这话明显是抬出一个陆军中将來压自己,官大一级压死人。“放肆!还敢给

    我玩这一手,彭清松和我是黄埔同期,你少拿他來压老子。”说着他一挥手,两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士

    兵立即包围了宪兵队,中校看到援兵已到,再也沒有顾虑,指挥手下的士兵就要冲进牧良逢的小屋抓

    人。

    “谁敢!”江胖子不是军方的人,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命令手下的警察一字排开,步枪全部上膛

    ,挡住抓人的三十六军宪兵。

    “妈的,难道你一个小警察也想造反?”少将沒想到一个县城的警察大队长都敢这么嚣张,顿时

    恼羞成怒。三十六军的士兵在周围架起了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宪兵队和警察们。“再有阻拦者

    ,一律就地枪决!”

    但是江胖子是真豁出去了,死活不让三十六军的宪兵靠近牧良逢的房子,双方一度肢体冲突,三

    十六军的宪兵用枪托砸在一个警察的头上,鲜血一下子从那警察的头上流了下來,其他几个警察一见

    自己人被打,立即扑上前去拳打脚踢,将那个打人的宪兵掀翻在地。

    “砰。”

    少将朝天开了一枪,再次警告说:“如再胆敢阻拦,一律就地枪决!”

    江胖子也不示弱,举起手枪对兄弟们发话,“如果他们胆敢朝自己人开火,大家就给我往死里打

    ,一切后果由我來承担。”

    少将气得脸色铁青,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国军少将师长,今天却被这个不要命的地方警察來了个

    威风扫地。

    局面再度升级,火药味在院子里蔓延开來,眼看一场流血事件就要发生。军法处长慌忙跑上前來

    说:“李师长,您可一定要冷静,委员长马上就要到柳州了,这事要是闹到他那里可不好收场啊。”

    堂堂一个少将师长居然带不走一个犯事的基层军官,这事传出去那还了得。盛怒之下的师长一时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沒考虑这事带來的严重后果,准备下令冲这群“违抗军令”的地方警察开枪。

    院子外面又是一阵汽车的引擎声,沒一会儿激烈的脚步声响起來,特务团吴参谋长陪着一个青年

    军官,在数十个特务团士兵的护送下跑了进來。

    “李师长切不可开枪!”那青年军官满头大汗地跑到少将面前,礼节性地敬了一个军礼,从公文

    包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來,“李师长,我是陈德凯将军的副官,这是将军的亲笔信。”

    李师长脑袋嗡的一下,这个中尉是个什么人,居然连集团军总司令都出面说话了。他接过这张纸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那字龙飞凤舞,陈德凯是当时军界较有名气的书法家,他的字不少同僚是见

    识过的,所以少将也认得。

    此事不予追究,务必饬遵。陈德凯。(注:饬遵为遵照命令的意思)

    少将师长铁青着脸,将那张纸还给青年军官,朝手下吼了一声:“撤!”然后甩开大步,带着士

    兵灰头土脸地走了。

    大家看着三十六军的人上了汽车绝尘而去,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吴参谋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对陈将军的副官说:“感谢兄弟帮忙,这次要不是兄弟及时相救,

    我党国又要损失一名将才了。”

    副官笑了笑说:“老兄不要客气,我这次差点是假传圣旨了。”说着他将那命令递给王老六,“

    宪兵队放人吧!”

    王老六懒得管这命令的真假,卖个顺水人情将牧良逢放了。

    几个宪兵连忙给牧良逢打开门,“兄弟,恭喜恭喜啊!”

    虽说牧良逢在屋子里面,但院子里面的情况他在窗口是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算准少将不敢开

    枪,他差一点就要喊江胖子住手了。他不愿意让这么多弟兄为自己流血。

    牧良逢认出那个副官就是以前在柳州医院见过的文职军官,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从天而降。原

    來事情是这样的:受陈将军差遣,副官打电话到特务团,告知春节后调牧良逢去军校学习。吴参谋长

    又惊又喜,连忙把牧良逢犯的事一说,副官长期在陈将军身边工作,自然知道将军的用意,将军是个

    惜才之人,放开救命之恩不说,陈将军也想把牧良逢培养成才。副官当然不能看到牧良逢就这样莫名

    其妙地被枪毙了,否则将军追查下來,自己知情不报那还得了。

    陈将军听到副官的汇报,对这事的前因后果有了个判断,他慢慢立起身子,吸了一口烟,说了一

    句话:“几个废物,毙了也就毙了,何必再搭上我一个中尉呢?你跑一趟,把人给我保住了。”

    陈将军就说了这句话。从将军办公室出來,副官就以陈将军的名义写出了这道不是命令的命令。

    副官长期跟随陈将军左右,临摹他的笔迹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也极其能够揣摩陈将军的意图,

    此事陈将军不宜直接干预,但是副官可以出面,万一事后有人拿这事作文章,他也可以代将军受过。

    这件事情背后的曲折,当事人牧良逢毫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这次闯祸,连累了弟兄们。这让

    他很不安,从小房子里出來,他冲着兄弟们拱拱手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跟着吴参谋长上了汽车,返回

    团部。

    副官沒有在特务团吃晚饭就坐车回去复命了,留在团部的另外一纸公文上写着牧良逢去陆军学校

    入学的通知。三天后,牧良逢启程前往前身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长沙分校的湖南省干部训练团报到,

    地点是湖南耒阳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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