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六）
哥哥一脸不耐烦地说，他乐个屁！
唐小妹是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不可爱、但绝对又是不能离开我们嘴边的人，唐小妹干什么，似乎总会有人看见，看见了就要说出來议论议论。
妈的，晦气！你都猜不到，今天我看见右派崽子和唐小妹，坐在体育场的大台阶上，身子挨着身子，一边吃冰棍，一边哼哼歌，样子可恶心了，简直不像话！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用什么眼光看他们，他们知道吗？还显摆呢！
在外头，可别对人家说他们是石油大院里的人，丢咱们石油大院人的脸。
可不是，净在大街上干丢人现眼的勾当，哪天让汽车撞回去算了。
你看见的算啥？跟你说吧，有一次，我在7路公共汽车上，遇见他俩蹭车，那样子才叫狼狈呢。
说说，怎么狼狈了？
哎呀，都沒法说呀。咋？非要听？那好，你们听着啊，蹿下车后，肖洪一手拉着唐小妹，一手捂着头顶上的军帽，受惊的兔子一样，玩命奔跑呀，拖得唐小妹哟，一路跌跌撞撞，说摔倒就能摔倒。
活该！
后來抓到他们了吗？
这种人，抓住了得狠狠教训。
逃了。
早年，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都是平房，推开窗户，就能听到大人们的闲聊话语。那天大人们说唐小妹和肖洪时，我就趴在窗台上。
后來天色黑下來，大人们散去，而我这时却在想一个问題，就是唐小妹和肖洪，过去肯定经常蹭车，经常蹭车的话，他们能把把成功吗？难道他们就沒被人抓住过？如果被人抓住了，唐小妹会是什么样子？捂着脸哭哭啼啼？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还是假装恐惧，编造一大堆让人怜悯的理由，求人家放过他们这一次？
正想得來劲，屁股上挨了一脚，我在惊慌中回过头。
我怎么了你踹我？我带着火气问。
哥哥说，看屁呐？吃饭。
吃饭就吃饭，你踹我干什么？我梗着脖子较劲。
少废话。哥哥一挥手。
我瞪了他一眼，他哼了一声，一脸沒大沒小的横气。
我哥哥在唐小妹身上吃过大亏。
现在想來，我哥哥那一次吃的亏，基本上就是一次哑巴亏，他极有可能给肖洪算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肖洪做人的另一面，就应该暴露出來了----他不光是一个只会靠拳头生存的人，他也会用计谋去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上床睡觉，肖洪就來到了我们家。
门是我母亲打开的，我听见肖洪在门口叫了一声，陈姨。
过了几秒钟，才听见母亲亲切的声音，哎呀是肖洪呀，稀客稀客，快快，快进屋來。
不啦陈姨，我來还晓东钱，晓东在家吗？
晓东是我哥哥的小名，我哥哥叫安晓东。
我沒敢出來，站在房间门口听动静。
母亲问，还钱？还什么钱呀肖洪？我家晓东这会儿沒在家。
肖洪说，那我把钱给你陈姨。
进來坐会儿吧，肖洪。母亲说。
不啦不啦，肖洪说，谢谢陈姨，那我走了陈姨。
你看你这孩子，说走就走。母亲说，那好吧，回头我替你把钱给晓东。
我听到了关门声。
晓明，你出來！
母亲在喊我，我叫安晓明。
我來到母亲面前，看见她脸色发白，手里攥着几张纸币，喘气声又急又粗。
你知道你哥借给肖洪钱了吗？
我摇头。
母亲的身子开始哆嗦了，我心里刹那间一紧，身子也抖了起來。
去，去把你哥给我喊回來，马上去！母亲说完一指门口。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拿着手电筒离开家。哥哥和妹妹这会儿在奶奶家，奶奶生病了，哥哥和妹妹已经陪了奶奶好几天了。我爷爷不在了，我爷爷大前年去逝的。
到了奶奶家，奶奶从床上坐起來，问我妈妈找哥哥回去什么事，我给搪塞过去了。
在奶奶家门口，妹妹问，二哥，大哥今晚还回來吗？
我说，不知道，你回去先睡吧。
妹妹说，奶奶要是有事呢？
我沒词了，看着哥哥。
哥哥说，过会儿我就回來。
妹妹说，那你快点。
等妹妹进屋后，哥哥边走边问我家里到底有什么事，黑灯瞎火的來叫他。
我收住步子问道，你借给肖洪钱了？
一听这话，哥哥嘴里就沒动静了。由于天黑，这时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法看清楚。
你是说肖洪……到咱家里來了？哥哥的声音都拐弯了。
哼，回家看妈怎么收拾你。我说，也不知哪來的一股气，丢下哥哥就往家走。
哥哥一进家门就吓傻眼了。
母亲左手攥纸币，右手握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等着呢。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话音未落地，哥哥就抱着脑袋躲闪了一下。
母亲打了哥哥一鸡毛掸子。
哥哥沒耍赖，如实招了出來。
原來肖洪并沒有跟我哥哥借钱，他还回來的四块钱是唐小妹借去的。大前天，我哥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唐小妹，唐小妹说了几句闲话后就朝我哥哥借钱，说是她的钱都给肖洪花光了，她妹妹明天过生日，她想送给妹妹一个零钱储蓄罐。我想，不管唐小妹这个借钱理由是真是假，那一刻我哥哥的心，还是在她说的那个储蓄罐上软了一下，不然我哥哥是不会轻易把钱借给唐小妹的，因为他很清楚，钱一旦借给唐小妹，她能不能还回來就是沒准的事了。再说了，我哥哥是个很抠门的人，平时给我花一分钱他都心疼。
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为什么单单朝你借钱？啊，你说呀你？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跟这种不要脸的人勾搭，你说你不等着进监狱等什么？母亲泪流满面，手中的鸡毛掸子，又噗噗噗地落到哥哥身上。
哥哥已经招架不住了，身子一歪仄，就蹲在了地上，不顾一切地抱住头。
我站在一旁，咬着牙，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片片棕红色的鸡毛，不停地从我头顶上落下來。
你不学好啊晓东，这个家早晚得让你给毁了，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气死吧----
母亲已经歇斯底里了，那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发作，她的绝望言行，让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无法承受。
唐小妹是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不可爱、但绝对又是不能离开我们嘴边的人，唐小妹干什么，似乎总会有人看见，看见了就要说出來议论议论。
妈的，晦气！你都猜不到，今天我看见右派崽子和唐小妹，坐在体育场的大台阶上，身子挨着身子，一边吃冰棍，一边哼哼歌，样子可恶心了，简直不像话！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用什么眼光看他们，他们知道吗？还显摆呢！
在外头，可别对人家说他们是石油大院里的人，丢咱们石油大院人的脸。
可不是，净在大街上干丢人现眼的勾当，哪天让汽车撞回去算了。
你看见的算啥？跟你说吧，有一次，我在7路公共汽车上，遇见他俩蹭车，那样子才叫狼狈呢。
说说，怎么狼狈了？
哎呀，都沒法说呀。咋？非要听？那好，你们听着啊，蹿下车后，肖洪一手拉着唐小妹，一手捂着头顶上的军帽，受惊的兔子一样，玩命奔跑呀，拖得唐小妹哟，一路跌跌撞撞，说摔倒就能摔倒。
活该！
后來抓到他们了吗？
这种人，抓住了得狠狠教训。
逃了。
早年，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都是平房，推开窗户，就能听到大人们的闲聊话语。那天大人们说唐小妹和肖洪时，我就趴在窗台上。
后來天色黑下來，大人们散去，而我这时却在想一个问題，就是唐小妹和肖洪，过去肯定经常蹭车，经常蹭车的话，他们能把把成功吗？难道他们就沒被人抓住过？如果被人抓住了，唐小妹会是什么样子？捂着脸哭哭啼啼？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还是假装恐惧，编造一大堆让人怜悯的理由，求人家放过他们这一次？
正想得來劲，屁股上挨了一脚，我在惊慌中回过头。
我怎么了你踹我？我带着火气问。
哥哥说，看屁呐？吃饭。
吃饭就吃饭，你踹我干什么？我梗着脖子较劲。
少废话。哥哥一挥手。
我瞪了他一眼，他哼了一声，一脸沒大沒小的横气。
我哥哥在唐小妹身上吃过大亏。
现在想來，我哥哥那一次吃的亏，基本上就是一次哑巴亏，他极有可能给肖洪算计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肖洪做人的另一面，就应该暴露出來了----他不光是一个只会靠拳头生存的人，他也会用计谋去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上床睡觉，肖洪就來到了我们家。
门是我母亲打开的，我听见肖洪在门口叫了一声，陈姨。
过了几秒钟，才听见母亲亲切的声音，哎呀是肖洪呀，稀客稀客，快快，快进屋來。
不啦陈姨，我來还晓东钱，晓东在家吗？
晓东是我哥哥的小名，我哥哥叫安晓东。
我沒敢出來，站在房间门口听动静。
母亲问，还钱？还什么钱呀肖洪？我家晓东这会儿沒在家。
肖洪说，那我把钱给你陈姨。
进來坐会儿吧，肖洪。母亲说。
不啦不啦，肖洪说，谢谢陈姨，那我走了陈姨。
你看你这孩子，说走就走。母亲说，那好吧，回头我替你把钱给晓东。
我听到了关门声。
晓明，你出來！
母亲在喊我，我叫安晓明。
我來到母亲面前，看见她脸色发白，手里攥着几张纸币，喘气声又急又粗。
你知道你哥借给肖洪钱了吗？
我摇头。
母亲的身子开始哆嗦了，我心里刹那间一紧，身子也抖了起來。
去，去把你哥给我喊回來，马上去！母亲说完一指门口。
我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拿着手电筒离开家。哥哥和妹妹这会儿在奶奶家，奶奶生病了，哥哥和妹妹已经陪了奶奶好几天了。我爷爷不在了，我爷爷大前年去逝的。
到了奶奶家，奶奶从床上坐起來，问我妈妈找哥哥回去什么事，我给搪塞过去了。
在奶奶家门口，妹妹问，二哥，大哥今晚还回來吗？
我说，不知道，你回去先睡吧。
妹妹说，奶奶要是有事呢？
我沒词了，看着哥哥。
哥哥说，过会儿我就回來。
妹妹说，那你快点。
等妹妹进屋后，哥哥边走边问我家里到底有什么事，黑灯瞎火的來叫他。
我收住步子问道，你借给肖洪钱了？
一听这话，哥哥嘴里就沒动静了。由于天黑，这时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法看清楚。
你是说肖洪……到咱家里來了？哥哥的声音都拐弯了。
哼，回家看妈怎么收拾你。我说，也不知哪來的一股气，丢下哥哥就往家走。
哥哥一进家门就吓傻眼了。
母亲左手攥纸币，右手握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等着呢。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话音未落地，哥哥就抱着脑袋躲闪了一下。
母亲打了哥哥一鸡毛掸子。
哥哥沒耍赖，如实招了出來。
原來肖洪并沒有跟我哥哥借钱，他还回來的四块钱是唐小妹借去的。大前天，我哥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唐小妹，唐小妹说了几句闲话后就朝我哥哥借钱，说是她的钱都给肖洪花光了，她妹妹明天过生日，她想送给妹妹一个零钱储蓄罐。我想，不管唐小妹这个借钱理由是真是假，那一刻我哥哥的心，还是在她说的那个储蓄罐上软了一下，不然我哥哥是不会轻易把钱借给唐小妹的，因为他很清楚，钱一旦借给唐小妹，她能不能还回來就是沒准的事了。再说了，我哥哥是个很抠门的人，平时给我花一分钱他都心疼。
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为什么单单朝你借钱？啊，你说呀你？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跟这种不要脸的人勾搭，你说你不等着进监狱等什么？母亲泪流满面，手中的鸡毛掸子，又噗噗噗地落到哥哥身上。
哥哥已经招架不住了，身子一歪仄，就蹲在了地上，不顾一切地抱住头。
我站在一旁，咬着牙，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片片棕红色的鸡毛，不停地从我头顶上落下來。
你不学好啊晓东，这个家早晚得让你给毁了，你干脆现在就把我气死吧----
母亲已经歇斯底里了，那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发作，她的绝望言行，让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