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冷冬
那个冬天，潍县下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从庄里到山上，铺天盖地的皆是白茫茫一片。
老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可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在潍县每家佃户心里都成了个难题。
年中大暑前后的一场暴雨让清浪河绝了堤，洪水淹没了周围上百户人家、上千亩农田。本以为大水退后就能得到短暂的安宁和休整，可谁知盼来的却是更可怕的东西——瘟疫！
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那些失去亲朋和家园的痛泣声笼罩着整个潍县，经久不散……
比起庄里的大多数农户，我家算是勉强躲过了这场浩劫。爹爹虽然在洪荒中伤了腿，但经过多月的休养以及亲戚邻里的帮衬，接近年关的时候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走动。娘、我和弟、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对于全家，乃至整个邑村，真正的难题却接踵而至。
经过这大半年的折腾，大伙儿都在发愁，年底应缴的粮税又该怎样去兑现！
邑村村民和其他几个邻村的大多数庄户一样，长年都是隶属于潍县的陈府。这陈家在潍县一带可算是富甲一方，百里之内的村户几乎都是他们的佃农。陈老爷是个精明商人出身，靠经营瓷器、丝绸的物品起家，在潍县，乃至整个青州府都是名声显赫，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也算得是乐善好施，在佃农心中颇有些威望。想来这次的天灾人祸陈老爷也应该自有计量，但迟迟不下的税赋榜单还是让大伙儿心里着实七上八下。
爹爹和村里几个辈分高的世伯这两天聚在一起，一直在讨论这事儿。听娘说，村里决定凑钱让陈府王管家的表兄梁叔，先带上点‘心意’去县里探探陈老爷口风，随后再议其他……
这些父辈们谈论的事，我一个女儿家是从来不会去多听、多想的。只眼瞅着家里是慢慢缓过来了，心里自然欢喜。爹爹的腿已大致无恙，日子也渐渐松快，又是到了年关，等过几日让高大哥把我和娘之前纺的纱布、做的女红带到县城里卖掉，一家子便可更宽裕些。
想着想着都能笑出声来！
小妹从堂屋抱着柴火走进里间时，正看见我这个模样，便张口调侃起来，
‘姐啊，是不是又在惦记高大哥啊？看你乐的，绣个被面都能笑出声，我明儿就跟他讲去，说我姐天天想着他，叫他一开春儿就来咱家提亲！’
我抬起头，详装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大晚上的说话还这么大嗓门，不怕吵着爹娘吗？’
‘你看你看！刚才还笑眯眯的一副贤淑样子，这会子凶起我来可真真儿的吓人！小心被别人瞅见了都不敢娶你！’
看着小妹夸张的‘惊恐’表情，我‘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装出来的严肃立马破了功。索性收起手上的针线接过她抱进来的柴火，帮她一起慢慢填进炕洞里。
‘再等大半月就过年了，姐扯块儿布给你和弟都做身新衣服可好？’
小妹的心思一下子就被这个话题给吸引了过去，开心的不能所以。
‘啊？真的吗？真的吗？姐！’
‘呵呵，瞅你这兴奋劲儿，姐甚么时候骗过你来着？好了，不早了，快上床睡罢。明儿还有很多事要做呐。’
‘恩！就知道姐你最疼我了！’小妹一边答应着，一边利落的除了外衣跳进被里，临了还在‘咯咯’的笑着。
瞧她那满足的样子，我的嘴角又忍不住弯了起来。凑近床前帮她掖了掖棉被，转身吹灭了炕头的油灯，随后也上了床。闭上眼，只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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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想着晌午过后要去见高大哥，就拿着沾水的木梳把发辫再细细梳过一回。为此又被小妹好一通取笑。
刚食过中饭，爹爹就被娘搀扶着出门去梁叔家和其他几个世伯碰面。说是昨夜里梁叔才从县城里赶回来，带了些陈府那边关于今年赋税的消息。
‘真心盼着今次陈老爷能体恤下各村的佃农，减免些赋税，亦或是宽限些时日。这样一来大家的日子也都会好过些罢。’我一路上想着，转眼就走到高大哥教书的私塾。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学堂里传来稚嫩的童声。
隔着栅栏院墙就能看见一袭儒衫打扮正在教书的高大哥，以及下面坐着的一群摇头晃脑的小毛头。小弟也在他们其中。
我索性站在院里的藤树下等着。不一会儿就听到学堂里传出下学的骚动声。娃儿们陆陆续续的同夫子道别，背着书包结伴跑出学堂。
‘大姐！你怎么来了？！’小弟眼尖，一跨出门槛儿就瞧见我站在那里。
我没马上答他，只是笑着走过去拉起小弟的手，对着最后一个走出学堂的高大哥轻轻招呼了声。
‘晓凤，来接你弟弟下学吗？’他的声音一直是这么温柔动听。
‘恩，顺便还有些事想拜托高大哥你。’我看着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不知怎的面上竟微微热了起来，于是赶忙移开了视线。
‘有甚么能帮得上的你但说无妨。’
‘那个……是这样。家里有些我和娘纺的纱布、做的女红，想请你下次上城里的时候顺道带了去，换些银钱回来。’
高大哥边听着我说话，边看着我越来越嫣红的脸色，也尴尬的别过头去，轻咳了声来作掩饰。
‘呃……我后天刚好要进城购置些书籍，到时候帮你们把东西一起捎上，你看行吗？’
‘那好，就这么说定罢，后天你走之前记得来我家取东西。’说完我又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顿觉脸上烧的厉害。想了想，又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点甚么，于是就悻悻的跟他道了别，拉起小弟的手转身准备回家。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高大哥在身后唤我，
‘晓凤，你……那个……’
‘啊？高大哥，你说甚么？’我即刻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踌躇不决的他。
‘唔……没甚么要紧的。周叔腿脚好些了吗？我那刚得了瓶虎骨酒，等后天上你家的时候给他老人家捎过去。’
‘高大哥，你太客气了。爹爹好多了呐，你能来看看他他就很高兴了，快别提带东西的事罢。’
高大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出神，直瞧得我又开始脸红起来。待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神来，释怀的对我笑笑，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好了，你先去罢。以后的时日还长，咱们可以慢慢聊。’
我似懂非懂的回给他一个微笑，又跟他道了次别，拉起小弟走出了学堂的院门。
行了几步路回过头来，还能看见他在庭院里打扫积雪的身影。那景象竟好似融化在我脑海里一般，来回的流淌。以至于一路上小弟的不停聒噪，我就连半个字都没能听的进去。
-----------------------
晚上娘过来我和小妹的卧房一起做针线，我就把白日里见高大哥的事跟她讲了一遍。可她好像有甚么心事儿，就只是一直做着活儿，听我和小妹聊天，一语不发。
我想起晌午爹娘一起出门的光景，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娘，今天爹爹和几个世伯商量的结果如何啊？陈老爷是不是肯减免咱村的粮税啊？’
娘听了没做声，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说，
‘哎……陈家自然会体恤这灾年生计的。陈老爷心善，大奶奶也是吃斋念佛的人，怎么会太与我们为难呐？’
听娘这么说，心里着实高兴了下。看来这个年是可以平安度过了！
‘那娘你应该开心才是，可怎么看着却是在发愁似的？’
‘哎……’娘又叹了口气说到，‘其实也没甚么，都是些不相干的事。’
‘娘你快说嘛！到底有甚么嘛！’小妹脾气像爹爹，是个急性子。
‘头先听你梁叔说，过几日陈府的王管家要来周边的几个村子挨家挨户的走动走动，说是为了给陈大少爷纳妾的事。’
小妹听罢便跳起来大声嚷嚷道，
‘真的假的！要是能嫁去陈家，后半辈子岂不是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示意她坐下，
‘你个小女娃懂甚么，哪来这么容易就荣华富贵了？’她不服气的冲我吐了吐舌头，坐下来继续缝她的荷包。
‘娘，陈府这么显赫，为甚么会想着在周围村子里给大少爷选妾呐？不会觉得掉身价儿吗？’
娘抬头看了我一眼说，
‘人家都传言讲大少爷是个傻子！即使他陈家再富贵，城里那些有头脸的人家又有谁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受罪啊。明着是给陈少爷纳妾，可他连正室都没娶，说白了就是要寻个方便的人贴身照顾个傻子而已。可巧又赶上这灾年的，陈家减免了各村佃农的粮税，也就算是对大伙儿有恩。所以现在即便是在村里选中了谁家的女儿，大家也不会有甚么怨怼罢。’
‘哈哈哈……’讲到这，小妹突然大笑起来，打断了娘的话，
‘姐啊！原来娘这是在为你发愁呐！怕咱家如花似玉的姐姐万一不小心被选去，那可就糟糕了！哈哈哈哈……’
娘被小妹唬了一跳，顺手抽了把竹尺就要敲她。
‘你个臭丫头，脑子动的到快，谁说我这是为你姐操心啊？他陈家纳妾的事怎么正巧就能让咱家赶上啊？成天就会乱说话，小心我打你个乌鸦嘴！’
‘哎呀~！不敢了！不敢了！姐！你快救命啊！’小妹大叫着一下子窜到我背后求饶。
被她这么一闹，原本屋里的那一丝愁绪立马就被冲散了。我笑着拦下详装生气的娘亲，好言相劝了一番。待到屋里渐渐平静下来，小妹又好死不死的开口说到，
‘娘啊，你快真别愁呐！我姐年初就要嫁人了，哪轮的着甚么陈家的傻少爷啊？昨夜里姐跟我说，高大哥开春就会来提亲了！’
我一听她当着娘的面讲这种混账话，面上立马羞得通红。
‘好你个臭丫头！我刚救下你，你就取笑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说着就把她按倒在炕上一通挠痒。
‘啊哈哈……哈……啊~救命啊~！爹啊！娘啊！小弟啊！姐要杀人了~快来救我啊！ 哈哈哈哈……’小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这次任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再来搭理她。
一时间屋里笑声不断……
夜深了，隔着窗户可以隐约看见外面又开始飘雪。冷风吹过烟囱，呜呜咽咽的，而房里却是一片温暖融融。那一刻，我在心里想，
‘所谓的和乐美满，也不过如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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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娘过来我和小妹的卧房一起做针线，我就把白日里见高大哥的事跟她讲了一遍。可她好像有甚么心事儿，就只是一直做着活儿，听我和小妹聊天，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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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快说嘛！到底有甚么嘛！’小妹脾气像爹爹，是个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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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听罢便跳起来大声嚷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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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小女娃懂甚么，哪来这么容易就荣华富贵了？’她不服气的冲我吐了吐舌头，坐下来继续缝她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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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讲到这，小妹突然大笑起来，打断了娘的话，
‘姐啊！原来娘这是在为你发愁呐！怕咱家如花似玉的姐姐万一不小心被选去，那可就糟糕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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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臭丫头，脑子动的到快，谁说我这是为你姐操心啊？他陈家纳妾的事怎么正巧就能让咱家赶上啊？成天就会乱说话，小心我打你个乌鸦嘴！’
‘哎呀~！不敢了！不敢了！姐！你快救命啊！’小妹大叫着一下子窜到我背后求饶。
被她这么一闹，原本屋里的那一丝愁绪立马就被冲散了。我笑着拦下详装生气的娘亲，好言相劝了一番。待到屋里渐渐平静下来，小妹又好死不死的开口说到，
‘娘啊，你快真别愁呐！我姐年初就要嫁人了，哪轮的着甚么陈家的傻少爷啊？昨夜里姐跟我说，高大哥开春就会来提亲了！’
我一听她当着娘的面讲这种混账话，面上立马羞得通红。
‘好你个臭丫头！我刚救下你，你就取笑我，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说着就把她按倒在炕上一通挠痒。
‘啊哈哈……哈……啊~救命啊~！爹啊！娘啊！小弟啊！姐要杀人了~快来救我啊！ 哈哈哈哈……’小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可这次任她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再来搭理她。
一时间屋里笑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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