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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修改后内容

    这一场雪下的恰是时候,我虽不能下到潭底,但已结冰三尺的汪潭足以散发出驱足瘴气的寒气来。龙潭虽不欲再救药离,但以我之力至少也能助药离暂时摆脱痛苦。

    冰面之寒非我能承,但只要看到药离渐渐舒展开的容颜我便什么都无谓了。加之我的真气,只稍药离能够自行调理,就可熬过这个难关。

    雪整整下了三日,雪势比我想像更甚,三日的光景就把整个汪潭凝结成了一个大冰窟。原本还有绿意的处境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冰雪的王国,枝桠上缀起了一串串的冰柱子,如倒挂着的春笋,剔透晶莹分外惹眼。

    想来连老天也在帮我们。

    我们虽然盘踞于冰面上,效果也许不抵潭底的上古寒冰,但至少能够减轻药离的痛苦。虽然漫天的飞雪将我们的半个身子掩埋住,但我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艰辛而放弃药离,三日来亦是一动未动在他身边给他灌输真气护住他的元神。

    小径处传来了轻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的,像是在雪中漫步一般,直到潭边驻足,仍是静静地望着冰窟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虽是闭目,却知来人是谁,任由他看他的,我做我的,似泾渭分明两不相干。

    良久,那人才喟了一口气:“快些收手,你若是现在收手我还能替你驱除身上的寒气。再晚我可就不敢保证了,瘫了废了你都怨不得别人。”

    我掀开眼敛朝潭边投去目光,龙潭的衣着明显比前两日还要厚实,裹着熊皮大氅,看起来很雄健也很惧冷的样子。我不免嘲笑了他句:“养在深闺中的姑娘大概也比你要强上几分,堂堂魔界至尊,当真是要令人刮目相看啊!”

    龙潭今日似乎没有要与我说玩笑的心思,一句话不投机便就与我翻起了脸来:“蠢女人,我叫你住手你听到没有,你不值得为他这样付出,笨蛋。”

    对此,我不置不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谁值得谁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你……”龙潭直指向我,像是很生气的样子。这要是搁在以往他至少也会冲到我跟前,今日却是反常,踏在潭边的脚楞是没让自己逾越一步。哪怕他的样子看起很想迈步而来,偏偏他就是能这么冷静。

    “你不用再劝我了,也不需要为了我而生气,这种时候我说什么也不会离开药离。”因为药离已近清醒,我若是中途离开也许就会功亏一篑。而我宁可相信龙潭这只是在虚张声势,目的不过是担心药离不是受他救助而少了一个讨要人情债的机会。

    “便是我都没把握在东蛮之雪中久待,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长存?别自以为是了,现在回来还为时未晚……”

    东蛮!

    那是夜阑当年戍守之地。据说东蛮绵延万余里皆是皑皑白雪,莫说草长莺飞、鸟语花香,便是人烟也是绝迹,终年积雪不说,甚至从未溶化过。

    相传,东蛮冰雪千年不溶万年不化的,冰川下所镇正是上古上灭的邪魔魍魉,倘若有朝一日东蛮雪崩冰溶,便是天地浩劫时。

    而我一直以是老天开眼才降的这三日漫天飞雪,却原是来自东蛮。大概是因为夜阑千万年的守候把雪山也给感动了,这才有了危难之时的及时相救。我觉得,雪山神灵定然是一个姑娘。

    恩及此,我不禁尝试着动了动身子。一动才发现,半身已然没有知觉,除了第一日刺骨的寒冷外,这二日稍算轻松,我原本以为是自己适应了此种气候,却原来是被冻到失去了知觉。

    “你知道他以前是谁吗?我敢保证你会后悔你今日这样救他。”龙潭越发的没有耐性了,在潭边来回走动,就差冲过来好好将我教训。

    “句芒。伏羲与花杳的至亲至爱。”以我们三人当时的关系何止至亲至爱。

    “你知道?”龙潭提高了嗓子,“花奚啊花奚,到底是你太过愚蠢还是太过善,你当真可以对自己的仇人不计前嫌吗?”

    “龙潭,你休想要挑拨我们。”望着药离时皱时舒的眉头,我知道他将醒。

    “不论我是不是在挑拨,你现在都必须给我马上停手。”龙潭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翻飞着朝我们而来。可惜的是,在他还没触及我的时候就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寒气击出,就连我也感觉到最后一点真气在指尖处快速流失,冻结在身上的冰块霎那往身上爬延,没过腰,爬上心口,掠过脖颈,没顶之前恍惚让我看到了药离缓缓掀开眼睑,只是还没等到他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便就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

    “此冰不亚于上古寒冰,移动需要谨慎,若是摔了,怕是……”

    “此冰坚固非寻常方法能够打开。除非,凤凰涅磐,方可欲火重生。”

    “话虽如此,但是凤凰一族自创世之初的那一战中就已尽凋零,如今想到再找到谈何容易。”

    “如果能请到西方离火就好了。只不过,此距西方十万万里,只怕她等不到那时。”

    “废话,通通都是废话。我是让你们想法子,不是说这些没用的。”

    “君上息怒,属下也是据实以告。”

    “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限三日之内找到那该死的凤凰、请回离火,否则你们就都别回来了。”

    闹哄哄的场面随着众人的离场很快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宁静。

    这几日龙潭可是暴躁,听到最多的无外乎是他训斥人的声音,便是偶尔对着我这尊冰雕也不有好气。虽然我被困冰中,除了不能言不能动,尚且还能视能闻。

    好似此种机会难得,龙潭动不动便要抚摸着我的冰面拥抱着我的冰身,而后再说上一大堆令人倒牙的话语。今日他心情不好,我以为他又会去借酒浇愁,却没想他又来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看你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我想了想,是挺满意的,因为那日之后药离就不见了,自然不可能是被龙潭放走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我被困在了冰里。

    据说,如果我被摔碎了就会跟着冰块一起碎掉。所以龙潭情绪不佳的时候我挺担心他靠近,只稍他一个措手,我便可能就此报销。

    而他今天似乎真的很低落,伫在我跟前非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还表现出要与我这尊冰雕长聊的意思。

    “你这个蠢女人。”这几日,他骂我上瘾了。“你为什么这么傻,药离你也救,他不值的你这么为他。”

    好在他揉的是冰,否则我定会被搓掉一层皮不可。

    唯令我纳闷儿的是,他缘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药离不值得我救,哪怕他以前跟句芒有仇,我想也不可能会是夺妻杀子之类的仇恨。

    “女娲初次补石失败,并非意外,乃是人为。”龙潭带着嘲讽,又像在自嘲,吐露出了这个看似是真相的事情。

    我重重一怔,他说人为!因为人为,累得苍生遭殃;因为人为,令创世神祇几尽覆灭;因为人为,害得伏羲与花杳受受尽轮回之苦。

    “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我心有所想,却不敢相信。

    “就是你的至亲至爱,你拼死了也要护住的人。”言至此,龙潭表情凝重,看着我,就像看近了我的心里一样。“你一定不相信对不对?他觊觎你的美色,他想用女娲补天失败这件事让伏羲去送死,可谁又能料到,平素那个胆小如鼠的花杳也有勇敢的时候。”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句芒他不会为了一已之私而陷天地于危难之中,我们曾经一齐治理过渭水一齐杀过猛兽,我们曾经指天盟誓,我们……

    “你认为沉壁为何会这样他,如果不是他伏羲与花杳不至于分别,如果不是他你们的孩子就会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孩子!

    我们的孩子……

    “伏羲,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要。”

    “可是阿公说了,我肚子里只有一个娃娃。”

    “傻瓜,生下你肚子里这个后再接着生。”

    “那要生多少个?”

    “生到你生不动为止。”

    “……你把我当什么啦!哪能这样生啦,我不理你了。”

    “伏羲,你快帮我挑些好看的碎布。”

    “做什么?”

    “衣裳呀,我听说人间的小孩刚生出来的时候都穿娘亲亲手缝制的百家衣,这样孩子就能健健康康。”

    “……你这些布又是从哪抢来的。”

    “什么抢啦,是老龙王他们热情,非要送我些他族里龙子龙孙们穿过的衣裳。我这是,盛情难却。”

    “可是,你会缝衣裳吗?”

    “我不会,所以拿回来给你咯。”

    “我这双手不适合缝衣裳,你还是去隔壁问问河嫂吧!”

    “可河嫂说他们家孩子的衣裳河哥亲手缝的。”

    “……”

    沉壁是知道的,他们其实都知道,偏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待我感觉到的时候,面颊早已被滚烫的泪水浸湿,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我何尝不爱那个来不及来到人世的孩子。

    “花,奚。”龙潭忽然扶住了我,目光中闪逝着惊惧,双手不住揉着我的肩:“别激动,你不会有事的。”

    我已不受控制,只是觉得很倦,还有分崩离析的心脏正在一点点的分裂,清脆的龟裂声如在耳际。

    随着龙潭的惊呼我才得知,原来是冰封在龟裂,因为我淌下的血泪,竟生生将这固若金汤的东蛮冰封给消融崩裂。

    ◎◎◎

    据说,凤凰涅磐后复生不再死。

    我不知凤凰是否都长成我这样,却知道他们大概都不似我这般视线不佳。

    龙潭说我劫后重生必有后福。对此,我无以复加,只是很好奇自己怎么会是一只黑凤凰。

    龙潭倒是婉约起来:“世上彩凤居多,黑凰稀珍,所以弥足珍贵。”

    “那么,为了保护这当世罕见的稀珍,你是否要把我送回去呢?”复生后,我看淡了许多。只想回到沉壁身边,守着他,哪也不去了。

    有两片清凉的叶片覆在眼上,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龙潭说:“送你回去是不可能了,除非等你好了之后自行回去。”

    “当真。”我一动,就被摁了回来。“龙潭,你们男子之间恩怨可不可以不要牵扯到我这个小女子身上。”

    我说的认真,龙潭却忍不住笑,毫无预期地往我脸上揩了一把。“这天地间若还有小女子,那也绝对不会是你。”

    我噘了噘嘴,不理会他的揶揄,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你对上古之事这般了解,可否告诉我你是上古诸神的哪一个?”

    龙潭不欲理我,替我掖好被就打算离去。

    我免不得泛起嘀咕:“难道不是上古诸神,而是上古诸魔中的哪一个!”

    房中,明显听到有人脚步重重滞下,待一声叹息后才又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

    又过了大概十日的样子,我勉强能够扶着墙独自行动,眼睛也比初时敞亮了许多,这其间龙潭每日都会来跟我说上一会话,又或者跟我讲归墟里面哪的花开了,哪儿的鱼肥了。

    雪早已不下,只是被冻结起来的汪潭却一直没能消融,我想大概是因为光线不达的原因。站在潭边仍能感受到阵阵寒意袭来,哪怕我出门时已经多裹了一件披风也不太抵用。

    “花奚。”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迫近,不一会龙潭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你这个女人却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叫你不许踏出房门你这是要故意与我作对是不是。”

    “我知道要爱惜自己呢,沉壁还等着我回去。”这一回头,倒是瞧见了龙潭喜恶掺杂的表情。

    果然,当即就听到了龙潭不忿的话语:“你能消停一日在我面前提到他吗?我的耳朵就要起茧子了。”

    “呵呵,对不住,我这不是想他嘛!谁让你老是能把话题引到沉壁身上。”

    龙潭的脸黑了黑:“女人,你有没有发觉,自打你复生之后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闻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不免傻笑起来:“是不是变得比前可爱了,我也这样觉得呢。”

    龙潭不想说话了:“……是变得幼稚,变得更傻了。”

    “那可能是你还没发现吧!”

    龙潭彻底无语,只差当着我的面暴走。

    回去的路上遇上了一阵怪风,漫天的冷冽夹杂着冰寒,我以为会很痛,却只如微风拂面一般从周身掠。如果不是龙潭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我也许都要以为那只是幻觉。

    待我再抬起头的时候,龙潭已敛容,表情又恢复到了以前常见的那个模样。

    我直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龙潭没有想让我再继续待下去的意思,披风扬起时我已回到了住处。外间,只隐约听到龙潭与赤弄的对话。

    这些日子,赤弄可是消沉啊!

    ◎◎◎

    我本就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会他们之间的纠葛,怎奈我总是抵不住泛滥的好奇心,在住处又待了几日后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

    廓桥上,我不太稳当地栖息着,只是看东西的时候脖子会有些酸,也比较费眼。等到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倒挂着栖在树上,难怪会有诸多不适。

    再等我调整好姿态的时候,桥下已经传来了动静。

    龙潭:“去而复返,你当真以为我奈你不何吗?”

    龙潭对面之人通身雪白,除却那一头无束的银丝看起略显黯淡点外,再也找不了其他颜色。

    恰时,赤弄出现,将那人堵在了桥中。

    一声冷笑,传来的却是药离的声音:“我不欲与你为敌,只要你把花奚放了,我绝不再插手神魔之间的事情。”

    药离的声音寡绝的听不出一丝人情味,偏是我勾长了脖子也不能觑到他半分容颜,低垂着脑袋,散落的银丝,无不把他遮掩的严严实实,纹丝不透。

    龙潭:“你就别妄想了,她都已经知道了。对你,她现在只会有恨。”

    这话有点违实,我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药离,但很难恨起他。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我是花奚而非花杳。

    药离明显动容了,缓缓抬起头的时候终于让我看清了他的容颜,右眼处一片巴掌大小的红印记显而易见,加之冷漠的眼神,让人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她知道!”药离感叹了声,“她是该恨我,哪怕他要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你如今已无处可容,何不到我这儿,至少我不会像他那样对你赶尽杀绝。”见药离动容,龙潭开始循循善诱。

    “不必了。”药离静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龙潭所谓的好意。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夜阑时候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一头如墨的发丝如今业已不复,就连容颜也不再是让人心驰神往。那一场雪虽然救了他,同时也夺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美好。

    对于这个模样的药离,赤弄显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只见他抹着须髯,笑容不怀好意:“药离,你这又是何苦,留在这儿最起码没有人对你不利。再说了,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能去哪?”

    药离没有回应什么,只见凛冽的风雪朝赤弄袭去,停下的时候已不见赤弄身影。

    “嗳后生,好好跟你说话,何必动手动脚。”原来,赤弄为了避开风雪的袭击,已经悬在了半空中。

    药离没有耐心了:“管好你自己的嘴,下一次可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我劝你最好别再轻易施放雪域之原,你每施放一次就会被我这归墟内的无量壁吸收。”龙潭带着笑,双手抱臂,像是在看笑话似的,一点也不担心药离因此煽他一掌风雪。

    “我也劝你最好把她交给我,否则我定让你这归墟变成废墟。”药离撂了狠话,效果却一点也不亚于龙潭的。

    龙潭笑了,“没想你也会说笑话。”说着,竟有些为难起来,“不是我想难为你,实在是不知如何把自己的新婚夫人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脚下一崴,硬是让我从树端跌下,却不偏不倚地落进了一双有力的臂弯内,对上的正是笑容满面的龙潭。

    反观药离,拧眉敛目,意味不详。

    药离他到底没有再与龙潭纠葛,更是没有与我说一句话,如他来时一样,一阵凉风,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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