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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那夕风流——紫君羽(下)

    天统二十七年,文帝驾崩。

    太子登基,改元晋元,新帝羽容梓,为北珞史称献帝。

    芙蕖池里,望舒荷展,琉璃的宫灯在青木上淌出赤色暧昧的流光。

    玉体横陈,芳馨满体,娇媚惑人的呻吟喘息在水中荡漾开来,涟漪若繁丝,灼烫了一池碧水。

    献帝赤\裸着身体躺在凉殿内的藤榻上,美人环绕,胭脂芳菲,酒液顺着美人丰盈的胸脯淌入唇齿,酒不醉人人自醉。

    献帝抿了抿唇角,哈哈一笑,信手往芙蕖池里掷了数串美玉玛瑙,抚掌道:“赏了。给朕继续。”

    池内吟哦声不断,却在献帝一声“赏”下,交\欢的气息愈发浓腻了起来,直叫凉殿内数名赤\身裸\体的妃嫔娇娆地蹭上了献帝的身体。

    献帝优雅地端着酒盏,一双尊贵玉足埋在宫妃的酥胸间,意态惬意不自胜,秀致阴柔的丹凤斜斜一挑紫君羽,似笑非笑地道:“君羽,你要看上哪个美人,朕皆可慷慨相送于你。”

    紫君羽立在那里,眉目冷淡,连眉梢也未动一下,对眼前玉体横陈的美人浑似不见一般,淡淡然地道:“多谢陛下厚爱,不过臣府邸妻妾甚多,无需再增了。”

    献帝浅浅一抿胭脂醉,幽魅的紫瞳眯起了几分妖媚之色,笑言:“女人如衣服,岂有嫌多的道理?”

    紫君羽眉目不动地静静道:“衣服也有合不合身之分,臣从来不穿不合身的衣服。”

    献帝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一双丹凤轻佻地流转在紫君羽的眉梢眼角,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忽道:“有一事朕深藏心中至今不能释怀,不知紫大人可否为朕一解呢?”

    紫君羽浅浅一低眉:“臣惶恐。”

    献帝挥开身边的女人,举杯灌了口酒,忽然哈哈笑起来,信手掷开了酒杯,眼睛看过去,带了三分醉意:“你惶恐什么?朕都没惶恐呢。你说当年朕一心爱宠的太子妃何以三番两次地意欲取朕性命呢?朕亏待她了?朕叫她伤心难过了?”

    紫君羽不动声色地道:“伊人已往,还望陛下释怀。”

    “释怀?哈。”献帝一声笑,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丝\不挂地走到紫君羽面前,妃嫔拿了丝袍要为他披上,却被凶狠地一把挥开了,他望着紫君羽,忍不住冷笑,“怎么释怀?朕就是不能释怀。这么些年的情意,朕为她付出多少,她竟一点不放心上。朕也问过她啊,你猜她说什么?”

    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献帝扶了额头兀自怪笑起来,靠在紫君羽肩上,低着头道:“她说她要回家……哈哈哈,回家……紫大人,你说说她的家应在何处呢?”

    紫君羽眸色澹淡,伸手扶了把踉跄摇晃的献帝:“陛下在何处,她的家便应在何处。”

    “对对,你说的对,朕在何处,朕的如如便应在何处……”献帝开怀大笑,搂住紫君羽吻他的眉梢眼角。

    紫君羽一动不动地立着,脸上神色淡淡的,眼梢挑过去,平静道:“陛下醉了。”

    “朕没醉……”献帝抿着嘴角笑,身体紧贴上了,微微地磨蹭着,轻轻地言道,“听说你也喜欢男人,真是叫朕讶异啊又讶异,君羽。”

    “臣不爱断袖男风。”紫君羽眉角抹了清冷的月光,宛似白色的胭脂,泛出流丽的光华。

    献帝勾住紫君羽的肩背轻轻地笑,细媚的丹凤瞟过地上一众粉腻酥融娇欲滴的美人,忽然舔了舔唇笑道:“你不爱断袖男风,却能与玉莲卿有床笫之欢,那玉莲卿能叫你如此爱不释手?”

    紫君羽慢慢道:“陛下真的醉了。”

    “罢了罢了,你说我醉了便醉了吧。”献帝扶了扶额,点头微笑,摇摇晃晃地跌撞了下,又躺回了藤榻上,信手勾过一妖娆美人便压到了身下,浓浊的呻吟喘息一下子逸出了唇齿。

    紫君羽略微一欠身,优雅而尊贵的姿态:“天晚了,臣请告退。”

    献帝扣住女人妙曼的腰线用力挺动了两下,微微昂起头,那细媚的丹凤半阖着,眼梢泛了些情\欲的红晕,他忽然笑道:“朕差点忘了与紫大人说了,柔然可贺敦难产薨逝了,就是先帝册封的那个宗室之女琅琊公主。朕已经遣人过去了。哈。”

    紫君羽脚步微不可察地滞了下,然后静静地一躬身:“微臣,告退。”

    *****

    铜雀殿。

    蜀锦流苏帐垂地,四角铜雀口衔夜明珠,九十九级金砖铺就的石阶光可鉴人,暗红的纱帐被几名波斯舞姬缠裹身上,若妖媚的蛇般扭动着。

    献帝斜卧龙椅,身上是一丝\不挂的西域美人,葡萄美酒夜光杯,绛色的酒液淌出了几道九曲三折的细流,蜿蜒到了脚下。

    紫君羽微微皱眉,细媚冷淡的眸往台上瞥了几眼,却听献帝很是愉悦的笑声回荡开来:“君羽是不是奇怪,朕怎会选择此地接见你呢?”

    紫君羽略一躬身,却未语。

    献帝揉弄着西域美人娇娆曼妙的身姿,笑得很是意味深长:“朕近日觉得有些无趣了,所以想邀人一道玩个游戏。”

    紫君羽道:“陛下之心思深奥非常,臣实难懂。”

    “难懂不要紧,”献帝漫不经心地笑着,目光落在那几名绕着漆雕红柱扭摆身姿的波斯舞姬身上,轻轻晃了晃琉璃杯,葡萄美酒自高处一点点倒入口中,轻描淡写地道,“该怎么玩,朕会慢慢说与你听的。”

    紫君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献帝忽然柔声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朕的如如了。”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朕告诉她,朕很想她,朕很挂念她,只要她回来,朕会既往不咎的。”年轻的帝王如梦呓般轻声慢语地说着,甚至还搂过身上的西域美人柔情蜜意地吻了片刻,然后又兀自怪笑了起来,他转过头,那阴柔的眉眼里有种宛似毒蛇般的妖媚,“可是如如说,她不敢回来,有人要害她。”

    紫君羽不着声色地听着他絮絮叨叨的鬼话,袖下的手指却微微捏紧了。

    “有人要害她?”献帝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忽然阴郁了起来,“朕奉若珍宝的人啊,怎么可以叫人害了去?朕就问她,谁要害她,她就一直哭呀,哭呀,哭得朕的心都疼了……”

    献帝捂了捂心口,声音落了几分悲戚之色:“君羽,你是如如的兄长,你说谁要害她呢?”

    紫君羽心神微凛,隐隐感觉到了献帝此番召见的目的,脸上却也未动声色,只静静道:“陛下不过是思人心切,才会夜有所梦,当不得真,况伊人已逝多年,陛下又何必深究呢,还逝者一个清净岂非更好?”

    献帝沉默了下,忽然扶住额头又笑了:“朕也不想扰她的,朕也想给她个清净的,无奈伊人悲戚,朕也只好替她作主了。”

    紫君羽道:“那陛下要如何替她作主呢?”

    献帝抚了下掌,挥退了那几个波斯舞姬,只抱着那赤\裸着身子的西域美人抚弄揉捏,抬起头诡秘一笑:“你把左侧正对着你的那只铜雀嘴里的夜明珠拿下来,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紫君羽也不多言,依他所言取了耀白夜明珠下来,伸手往里一探,竟是一卷明黄圣旨。

    “打开看看。哈哈哈,快打开看看。”献帝欢声笑着,有种迫不及待的意思。

    紫君羽薄唇轻轻一抿,展卷而观。

    一字字的落目,便叫他的手指一分一分的捏紧,指骨泛了玉石的剔透,肌肤下隐然有些青色经络在颤动。

    紫君羽抬起头来,目若清流,却仍是止水兴不波澜的冷静,声音缓而沉地吐字出唇:“陛下这是要灭紫家的族么?”

    献帝仰首一笑,舔\弄了下美人娇嫩丰盈的胸,听那娇莺初啭声,手放\荡地探进了女人的□,微微惬意地哼出了声:“朕说过了,这是一个游戏。自是游戏,彼此都该有些输赢的筹码不是吗?”

    紫君羽静静道:“筹码太大,臣自觉担待不起。”

    献帝笑着:“怎么会呢?珞国第一惊才绝艳的人物,这点胆量和自信都没有吗?”

    紫君羽只是不语。羽容梓这是要逼他……

    献帝斜斜地瞥着他,满脸是愉悦不已的笑容,忽然从龙椅内侧探出另一卷明黄圣旨,笑道:“来来,再看看朕的筹码。”

    缓缓饮了一口酒,将圣旨丢给身上的美人,吃吃笑道:“为朕打开。”

    紫君羽立在那里,眉目间掩着深深浅浅的影,深邃的眼瞳模糊成了一片黑暗。

    献帝衣衫半敞地倚靠在龙椅上,眯起那细媚阴柔的丹凤略略扫了一眼那展开的圣旨,似是满意了,抿起唇角笑:“哦?朕的筹码也相当优渥哦。这游戏若是叫朕玩得畅怀了,紫大人便可官拜太傅,授录尚书事,位列三公,岂不妙哉?”

    紫君羽抿唇,道:“陛下之举太过儿戏,还望慎行。”

    献帝大笑:“哈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江山美人,皆是朕手掌之玩物,君羽还不明白吗?”

    “一边是紫氏一族百余口的性命,一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你要作何选择呢?君羽你要作何选择呢?哈哈哈……”献帝仰首笑着,将一杯绛色葡萄酒倒在了女人光洁如玉的身子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摩起来。

    紫君羽略略一低眉,慢慢道:“既然陛下圣意已决,微臣也只能受之不却了。”

    献帝抚掌而笑,饶有兴致地道:“好好,受之不却,朕拭目以待。哈哈,让朕看看紫大人要如何受之不却呢?”

    话音方落,殿上四角铜雀忽然一震,口中衔着的夜明珠啪嗒一声吐出,雀首转动,齐指一方。

    献帝阴媚的眼梢挑了挑,冲着紫君羽诡秘一笑,轻轻道:“游戏开始了。”

    拍了拍手,献帝浑似享受地眯起眼睛,大笑道:“叫朕久候多时的人终于来了么,玉公子?”

    刷然一声,银光过处,流苏漫扬,四角铜雀却忽然啼鸣一声,顿时有股强劲的气流旋出,湮灭了凌锐剑光。

    风静时,铜雀口衔长剑,目透红光。

    献帝漫不经意地笑着,浅浅抿了口酒,手搭在龙椅上,不无遗憾地摇头叹道:“此剑是朕见之最快的,不过在这铜雀殿恐怕是无用功了。玉公子难道未闻北珞皇宫有一止戈台么?止戈,止戈,金戈未出已先止……”

    目光落处,蜀锦流苏乱舞,阴影里施施然走出一人。

    青莲之雅,海棠之艳,皆不过是他眉梢眼角的一处韵致。

    一袭素衣,衣袂上有清濯出水的紫莲,不经意地一摆袖,风姿天成,宛然谪仙。

    那时惊艳,今日尤然惊艳。

    紫君羽止水无痕的神情终于有一丝动容,望住那人,冷声道:“你来这里作甚么?”

    玉莲卿转过眼睛,微微一笑,眼尾处落了绵绵轻烟似的情意:“我自来随性惯了。”

    两厢凝眸,皆是碧水潋滟,涟漪一晃,便没了痕迹。

    献帝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手中琉璃杯却一点一点捏紧了,幽紫的眸愈发阴媚起来,他笑道:“玉公子是朕费了好些心力请来的贵客,想当年西子湖畔,一曲潇湘调,一片水云间,一池菡萏醉,那景那致皆是动人心魄,朕此际回味起来仍是意犹未尽啊。”

    玉莲卿浅浅一垂目,笑起来:“陛下撒此大网,不过是要请君入瓮。玉莲卿在此,还请赐教了。”

    献帝抚掌大笑:“不愧是能让紫君羽倾心相顾的人,这番风姿气度叫朕都心动了。”

    玉莲卿含笑望了眼紫君羽,低眉:“往事已矣,早是烟云了,谁又记得呢?”

    紫君羽唇瓣动了下,袖下的手慢慢捏得僵硬。

    献帝指尖在眼尾处轻轻划了下,眯起了眼睛,轻柔了嗓音道:“怎会不记得?朕寻你两年,君羽可也念了你两年,否则何以朕每次派人下江南总能叫人捷足先登一步呢?”

    玉莲卿眼神闪了下,回过头去,紫君羽却偏过了头,那眉角的光华,依旧冷淡淡的若明月光,白霜落地的颜色。

    玉莲卿无声地长叹息,眼睛望向台上龙椅,脸上淡静如初:“太子妃一事确与紫君羽无干,皆我一手所铸,当年北珞贵人下江南,玉莲卿早是久候多时,其后种种所图不过一物——华炎璧。”

    献帝静静听着,眼睛望住阴影下的紫君羽,饮了口酒微笑着点头:“朕知晓。朕知晓的。南国幻雪宫的少宫主玉霄莲。哈。”

    紫君羽深深阖眸,长长的眼睫在珠光下流出浓郁的幽色。

    玉莲卿清淡而笑:“陛下待玉莲卿果真用心了。”

    献帝喉咙里笑出了咯咯的颤音,抚额感慨道:“人生真是处处皆是戏的痕迹啊。甚好,甚好啊。”

    玉莲卿微微一笑:“玉莲卿自来随心所欲惯了。”

    “随心所欲?”献帝大笑,“好好,朕也爱随心所欲,朕最爱随心所欲了。深得朕心,哈哈,深得朕心啊。”

    献帝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玉莲卿,又静静掠过紫君羽,忽软了声调道:“朕改主意了。朕的游戏要稍稍改动一点了。”

    献帝眯起丹凤望住玉莲卿,笑得诡异:“朕原本是想要君羽当着朕的面杀了你的,用你的血来慰朕心心念念的爱妃;不过今夕一睹你的风姿,朕又舍不得了,你这般绝世的美人,叫朕也沉醉了。哈哈,朕也沉醉了。”

    紫君羽抿紧了唇,眼睫深处流出一点点深邃的幽泽,烟波江上泛起寒色。

    “这是在说笑么?”玉莲卿亦笑,浅浅淡淡的一抹艳色,叫人一望便痴迷了,“陛下不知玉莲卿此番是来取你性命的吗?区区止戈台若能止我的步,那站在这里的就不是玉莲卿了。”

    献帝哈哈大笑,忽然展开双臂,望着玉莲卿柔声道:“来啊。来啊。朕就在这里,来取朕性命吧。”

    玉莲卿一双凤目微微眯了下,长长的黑发蓦然在眼前一掠,紫莲濯水的衣袂飘飘,无风而动起来。

    献帝笑吟吟地掷开高脚琉璃杯,挥退缠在身上的西域女人,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朕若死,君羽便要为朕殉葬,还有紫家百余口的性命,哈哈哈,好好,此举甚好,如如定会欢喜的,能与他哥相聚,她定会感激朕的。哈哈哈……”

    玉莲卿一拂袖,微微冷笑:“珞帝陛下还真是有心了,原来连遗旨也写好了。”

    “那是因为朕实在太害怕你啊,太害怕君羽因为你而背弃朕啊,太害怕太害怕了……哈哈哈……”献帝仰首大笑,一摆袖,又斜卧上了龙椅,眼梢挑过来,慢悠悠地道,“朕的游戏,果然叫朕开心。”

    玉莲卿看他一眼,忽然叹气:“没想到陛下情伤如此重,竟然已经疯了吗?”

    献帝脸色微变,连身影都扭曲了下,他冷森森地盯着玉霄莲,慢慢地,竟是大笑起来,笑得喉咙里咯咯地颤了:“那都是因为你啊,玉莲卿。莲,莲,来朕的怀抱吧,陪着朕一起疯,陪着朕一起疯吧,哈哈哈……”

    献帝兀自怪笑了一阵后,又嘎然而止,转过头对紫君羽诡秘地微微一笑:“君羽,朕总是顾念着与你昔日的情分的,朕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紫家与玉莲卿,你想留哪个呢?朕知道你的能耐,你若要护玉莲卿,朕也没有办法,朕动不了你,却能叫紫家毁得一丁不剩。”

    “昏君!”玉莲卿厉喝一声,青丝如沐,衣袖翻扬间,已然跃至献帝身前,一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献帝转过眼睛,轻轻一笑:“朕的游戏向来公平,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机会。莲你要作何选择呢?杀了朕,然后赔上紫家一门的性命,或者……你可以选择放弃你自己,成全君羽与紫氏一族的尊荣?”

    紫君羽站在九十九级金砖铺就的石阶下,微微仰起头望着上面,金砖光洁若镜,映出了他清冷若雪的脸。

    玉莲卿扣住献帝的脖子,那绝世的容颜上慢慢漾开了青莲花开的笑,冷且艳,他低眉浅笑:“羽容梓,你是个无道昏君,但你玩弄人心的本事却高得叫我也不得不佩服。”

    献帝笑出了声,慢慢将那扣在咽喉上的手拿了下来,然后在他手心轻轻地轻轻地印上一吻,细媚的丹凤染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很轻很轻地道:“如果你还有机会与那让你甘赴一死的紫君羽相处个十年或者更多年的话,你能变得比朕更能玩弄人心。”

    玉莲卿微微蹙起了眉尖。

    “不信么?”献帝细媚的丹凤里辗转流出尖细的光芒,吃吃笑起来,那声音听着像是在诱惑,“只要陪着朕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你会相信的,你会相信谁才是那个真正玩弄人心的高手。”

    献帝忽然一掌挥出,身前人愣神间,下意识地飞身后退,脚下却半踩了石阶,身子一失重心,猛的向后仰倒下去。

    九十九级金砖石阶,光可鉴人,其质地也足可错金碎玉。

    紫君羽神色一变,凌身跃上。

    献帝长身立在高处,睥睨地望下来,摇头叹息:“君羽,你真叫朕失望了。你怎可当着朕的面忤逆于朕呢?朕要他死,你不许吗?”

    紫君羽扶着玉莲卿慢慢立起身,声音沉且静:“臣,不敢。”

    献帝负着手居高临下,慢慢地,慢慢地,轻转着手指上的九龙戒指,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不敢?好,那就告诉朕你的选择吧。紫家还是玉莲卿呢?”

    紫君羽转过眼睛,看了一眼玉莲卿,那眼底深深浅浅的幽色,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纳进去。

    玉莲卿望着,望着,忽然叹了一口气,眉目间都是婉转的清滟之色:“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对我并无情,何必如此?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早无所谓了。”

    紫君羽抿住的唇动了下,然后又抿紧了。

    玉莲卿转身,对着献帝浅浅一笑,扬声道:“这个选择,我来,亦是一样的吧?”

    献帝点了点,勾起唇:“一样的。你来,虽不能叫朕太开心,但还是甚为满意的。”

    玉莲卿一笑,垂目将紫君羽手里的那卷明黄圣旨拿过来,只那么微微捏紧了下,便顿时散成了碎片。

    献帝眯着眼睛笑,立在那里没有作声。

    玉霄莲冲他一笑,忽然双袖一震,一双墨玉似的深邃风目里有幽紫光华一掠而过,青丝掠起的一瞬,嘴角一丝血慢慢沁出。

    紫君羽脸色都变了,不自觉地踏前了一步,却被玉莲卿冷冷一拂袖挥开了。

    玉莲卿笑望向献帝,微微抿住了嘴角,慢慢道:“玉莲卿一身修为已是尽废,陛下该知道我是何选择了吧?”这么说着,却是胸膛猛地一震,一口血喷了出来,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献帝轻轻抚掌而笑:“有胆识,有气魄,莲,朕真是愈来愈想好好疼爱你了。”

    玉莲卿咳嗽着,脸色有些发青,冷淡的唇色已然转为暗红,深深一阖眸,那眼睫脆弱地抖颤着,宛似栖落花荫的蝶伤了翅膀。

    献帝忽然饶有深意地道:“莲,你知道朕所谓的‘放弃自己’有多残酷吗?”

    玉莲卿拭了拭嘴角的血丝,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优雅上翘的眼尾处已然失了青莲的雅韵,唯余湮灭红尘的海棠艳色,一重重的妖娆覆过来,叫献帝都忍不住痴迷了。

    玉莲卿眼波转着,韵致的眉角有冷冷的轻蔑,那身姿挺直若青竹:“既是放弃,那便从此一无所有,玉莲卿有这个觉悟。”

    空旷的大殿内,那声音似是绕梁,字字回荡开来。

    献帝深深望了他半响,然后慢慢笑起来,眼睛转向紫君羽:“君羽,你看人的眼光总是叫朕惊讶。”

    紫君羽立着,只是不语,手心里有血珠一点点湿了指尖,却无人知晓。

    献帝卧上龙椅,半支下颌,一挥袖,对玉莲卿轻声软语地道:“脱。脱光了,然后从那里爬上来,爬到朕的怀里来。让朕……将你从里到外都宠爱个遍。”

    紫君羽霍然抬起头,那眼神在暗影里有一瞬间的扭曲。

    献帝看到了,所以他满意地大笑起来,张开双臂,作着拥人入怀的姿态:“来,快来,朕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享用你那美丽的身体了。铜雀殿九十九级金砖石阶,便是朕为你准备的,你每爬一个石阶,君羽便会高升一步,紫家便会少几个亡魂。哈哈哈……”

    玉莲卿回过眼睛望了紫君羽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角,那唇角的笑意宛然阑干外雪白的梨花那般柔软,他脚步落了些虚浮,慢慢走过去。

    靠上去,玉莲卿吻了吻他的唇,那一瓣凉薄的柔软怎能叫他痴迷了?他亦不懂。

    皆是虚情,皆是假意,可到头来,却把自己迷失在了里头,这又是谁的悲哀?

    深深的一吻,柔情蜜意的厮磨,宛似天下最缠绵的有情人。

    献帝冷笑着望着他们,也未语。

    玉莲卿低低笑着对紫君羽道:“你本就无情,而我未必是真意。你有无奈,我亦有所求。你之情,不够深,我之爱,不够切,所以无所谓谁对不起谁,玉莲卿不是放不开看不透的人。我,真的是随性惯了。”

    青莲的雅,海棠的艳,那般颜色,人间罕有,错过便再不会有了。

    可是,以现在他,还要不起,要不起……

    紫君羽望着他,深深一抿唇,唇齿里还留了一点点莲的香息。

    玉莲卿凑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一声,笑了:“他要得意,便叫他得意好了,但是我想,紫君羽之城府,是不会叫他得意很久的,是吗?”

    紫君羽忽然抬手,指尖轻柔地抹了下他唇角的血,静静道:“这是一种耻辱,无论将来如何,紫君羽确然在这一刻抬不起头了。”

    玉莲卿深深一阖眸,眼睫微微湿了,却还是在笑:“等我骨头都烂了的时候,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你也会忘了的。”

    紫君羽抬手压住他的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忽然也笑了:“你的骨头要烂也是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里,我不许。”

    玉莲卿轻咳了咳,慢慢退开了,眉眼一弯:“你可真无无情。”

    献帝好整以暇地望着,终于一勾唇笑了:“无须这般依依不舍的,朕的后宫君羽是进出惯了,日后定有很多机会见面的。”

    玉莲卿回过头,冷冷一笑,一把扯开衣襟,望着他脱尽了衣衫,那白玉无瑕的身子,玉雪为骨冰为魄,青莲濯水之姿,一望而叫人乱心神。

    肩颈上一朵紫金莲,曾经的妖华,只余凋零之色。

    紫君羽微微转开了眼睛。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又何必叫他走……

    玉莲卿侧过头来,那眉目里依然有清的风,淡的云,眼尾挑起的艳色在望向紫君羽的时候,总会淡上那么几分:“莫要告诉阿姐我的下落。我太了解她了。”

    然后,伏跪下去,那身姿美丽而伶仃。

    他再不曾回过一眼。

    低着眉目,以最屈辱的姿态慢慢迎向一个比深渊更绝望的地方。

    献帝卧在那里笑得畅怀不已:“哈哈,生何欢,死何惧,得美人如此,江山拱手亦无怨了……”

    长夜未央,铜雀殿内宫灯亮了一夜,有人在殿内也立了一夜。

    *****

    献帝是疯了的。

    紫君羽知道,献帝早在紫君如出塞的那日,就疯了。

    情伤如此,早成魔。

    玉莲卿进了宫,献帝日日笑着,笑着折磨那人,笑着凌\辱那人,笑着毁了那人堪称绝世的容颜。

    一年,两年,三年……

    第六年的时候,献帝终于也厌了,叫人把早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玉莲卿关到了冷宫。

    梧桐萧索,三更雨,凄凄冷冷戚戚,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天明。

    那雨从漏了的屋檐上落到那人身上,**的落了一身,骨头都要烂了。

    那人裹了一身破棉絮,被锁链系了手脚,靠在门边动也不动,雨水从脸上一点一点淌进了衣服,似是感觉冷了,身体微微哆嗦了下,手脚一动,叮叮当当地响了几声,然后又止了。

    天是灰的,雨声淅淅沥沥落在耳边,却是无闻。

    那一帘烟雨下,有人踏雨而来,十四骨的紫竹伞,一如那人当年举在手里的那柄。

    紫君羽的步子停在青石阶下,脚下落了细细碎碎的白花,却是一夜秋雨,凋了繁花。

    玉莲卿久久未动,眼睛望着那一方天,脸上只是淡漠,亦或者那里其实有别的表情,只是毁去的容颜将它模糊去了。

    紫君羽慢慢地走过去,俯□,将那人抱进了屋,细细长长的银链子拖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着,湮没了窗外雨声寒碎。

    紫君羽将他放床上,手指轻轻拭着那人满脸湿漉漉的水渍:“我来接你出去了。”

    一脸可怖的形容,可那轻轻地,轻轻地一抬眸,眼波转过去的时候,那一拢烟水宛似天净秋思,只叫人惊艳。

    玉莲卿干涩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声,只是慢慢地靠了过去,久久地偎在那里,然后嘴角忽然扯了下,似是笑了:“他终于厌了吗?”

    紫君羽沉默了下,静静道:“厌了。”

    “原来如此。”玉莲卿微微一笑,低下头,眉间辗转出了点轻蔑的意思,“终究也不过是个凡人,情再深又如何,恨也只有那么一点点。我命不久矣,真想拉他一块儿下黄泉。”

    紫君羽冷冷淡淡地一笑,眉目里掠出静秋的寒色:“那种人不配。”

    玉莲卿靠着紫君羽的手臂,轻轻拨弄着腕上的银链子:“君羽,我真累,这么些年,羽容梓一直在等着我受不了然后自绝性命,而我呢,偏未如他的愿,如今,他终于也厌了。”

    紫君羽道:“我早说过,你的骨头要烂也是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里,我不许。”

    玉莲卿微微一愣,忽然低笑出声:“你这一声‘不许’,叫我挺了六年,看来也叫羽容梓忍了六年了。”

    微仰起头,眼波转向紫君羽,那手轻轻抚过那清冷淡漠的脸,只听他喃喃轻语道:“六年,六年了……你的脸上叫我看到了晋阳长公主当年那种叫人窒息的冷漠和尊严,君羽,你离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之遥了吗?”

    紫君羽看他一眼,却是未应他,只淡淡道:“晚清已经知道你被囚禁宫的事了。”

    玉莲卿怔了下,然后低头笑了,眼中有些秋意阑珊的倦色:“君羽,你利用人的方式还是那么伤人不害已啊。”

    紫君羽微抿了唇角,平静道:“幻雪宫在南国势力太大,她在江南已无立足之地了。”

    玉莲卿深深一阖眸,似忆着什么,然后慢慢道:“是我……叫阿姐在江南等我的。”

    紫君羽望着他没有说话。

    玉莲卿笑了笑,唇角微微抿了起来,淡淡道:“我和阿姐成亲了。就在你把我赶回江南的那一年。”

    紫君羽眼睛里止水无痕,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这种姊弟间的结合在你们眼里许是为人不齿的,但我们玉家就是这么一代代过来的。”玉莲卿静静道着,眼里婉转的意像窗外漏下花荫的雨,阑珊中染了些迷离的颜色,“阿姐生来就是我的妻,我生来就是他的夫。最古老最严苛的血统传承,绝不容许掺杂一点点外族的血,这就是我们玉家。”

    紫君羽道:“玉莲卿自来随性,也会为这种束缚住吗?”

    玉莲卿笑着喘咳了几声,似是觉得冷了,轻轻将身上的棉衣裹紧了:“便是随性惯了,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人人都想得华炎璧,得华炎者得天下,我欲得华炎,难道也想争天下吗?”玉莲卿笑得萧索,唇上的暗红浓了几分黯淡,“玉家世代同胞兄妹或姊弟结合,子息凋零,男子更是活不过不惑之年,就仿佛是一个惩戒不伦的天命,世世代代皆未有人打破。但我玉莲卿就是不信,年少轻狂总是不安于天命的。”

    紫君羽的眼睛掠过窗外的天色,烟水的颜色沉入眼底,深邃的黑宛然有一点点化了开来:“没有人会安于这样的天命。”

    玉莲卿阖了下眸,笑意婉转而温柔:“是啊,谁会安于这样的天命呢?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我后来才知晓,玉家男子之所以代代短命,原来是不知从哪辈先代开始,血中被种了一种叫扣心蛊的东西。那蛊很古怪,只寄宿在每一代的男子体内,对女子却是无害,而且,它虽然叫人短命,于练武之人却是大好,可助宿主精进修为,事半功倍。”

    紫君羽听他说着,却忽然道:“既然如此,你还要寻华炎璧作甚么?那扣心蛊不会如你说的那般简单。”

    玉莲卿沉默了下,微微一笑:“被发现了,你的心思总叫人讶异。”轻轻一顿,又道。“扣心蛊确没那么简单,但我却不能与你说了,虽然我和阿姐都叛出了幻雪宫,但作为一个玉家的人,有些事仍是不能说的。”

    “你不用说,我对江湖密辛并无兴趣。”紫君羽淡淡然,顿了一下,又皱眉道,“那华炎璧真能解扣心蛊?”

    玉莲卿看他一眼,不由闷笑出声:“紫君羽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许是笑得厉害了,忽然弯下了身子,紧紧揪住胸口猛咳起来,嘴角慢慢就淌了暗红的血丝下来,一滴滴落在棉衣的领口。

    紫君羽面色微变,伸手想要去搂那瘦弱伶仃的身子,却被那人下意识地挥开了:“别、别碰我……”

    “莲。”紫君羽唤他的名字,声音忽然软了几分。

    玉莲卿伏在那里,细瘦的手指拽紧了身下的破被褥,抽搐似地颤抖着,嘴里有血呕出来,有种浓浊的腥味散到了空气里。

    紫君羽霍然立起了身,作势就要叫人。

    玉莲卿看到了,用手捂住唇,眼眸转了过来,那一拢烟水在幽青色的眼睫下有种将颓的灰暗,他苦笑着摇头,抿了抿嘴角的血色,慢慢道:“没事……我没事……别叫人来……我、我已经看够了羽容梓那副得意相了,我……真是看够了……”

    紫君羽望着他,眼睛里深邃的黑色一重重笼了上来,唇线抿紧了,然后一抬手猛地震碎了手边的案几,他沉稳地踩过一地狼藉,伸手将玉莲卿抱了起来:“我们出宫。”

    玉莲卿靠在他肩上,微微地笑:“你一身容华尊贵,而我,已然形貌俱毁,命不久矣,这天意真是何其难测,你说呢,君羽?”

    紫君羽轻举过纸伞,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抬首,眉目间清冷而高贵:“你在怪我吗?怪我让他得意了这么多年?”

    玉莲卿抬手轻抚了抚自己的脸,然后手指流连过自己的唇,慢慢地,一点一点拭着唇角的血,眼睛望着雨里的那一方天,微有绵藐的意思。

    他轻轻一笑,道:“你这句话真是辱没了玉莲卿的随性。”

    紫君羽未看他,只抿紧了唇角,静静道:“比不上你当年于我的折辱。”

    “哈,果然如我所想,紫君羽是个小气的男人。”玉莲卿笑着喘咳了几声,眼睛里落了些烟雨的痕迹,宛似水墨,“你不过是折辱了一点点尊严,竟还跟我记恨这么多年吗?”

    紫君羽脸色淡淡的:“我说了,那是一种耻辱,无论将来如何,紫君羽确然在那一刻抬不起头了。”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道,皆是浮名,你何必呢?”玉莲卿轻轻叹息。

    紫君羽忽然笑了下:“你这么看得开,又在求什么呢?”

    玉莲卿垂首不语。

    “时至今日,我才懂了你当日的那一句话。”紫君羽眼睛望着那一帘阑珊迷离的雨。

    “什么话呢?”玉莲卿倦倦地倚在他肩头,微阖起了眸。

    “‘你本就无情,而我未必是真意。你有无奈,我亦有所求’。玉莲卿最是深情款款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三分假。我的无奈在紫家一门性命,而你的所求仍在华炎璧。这六年并非你走不了,而是你一直不曾放弃你所求的东西。”

    玉莲卿长长的眼睫颤了下,微微一笑,唇边流出了些惋惜,宛似春里的梨花凋落了下来:“君羽,你果然叫我讨厌,正如当年西子湖畔的初识,讨厌的很……你这种人活在世上,真是叫谁都骄傲不起来……”

    听他如是说着,紫君羽唇角微微抿起了倨傲尊贵的笑:“你难道不是吗?”

    玉莲卿低眉笑了:“那也算上我一个好了。”

    紫君羽抱着他折过边门小径,冷宫偏僻,偶尔有花颜凋落的宫嫔缩在某个角落低低吟唱小调,忽哭忽笑的,红颜春深渐老,怕是已然疯了。

    又走了一段路,似是到了宫门前,青铜大门吱吱呀呀地打了开来。

    玉莲卿很累,隐约间听见有人迎了上来,他睁开眸浅浅掠了一眼,见是紫府的老总管,一笑,又缩回去了。

    离总管递上了锦貂的披风,眉眼垂着,跟在紫君羽身后,到了宫门角处的马车前,又紧趋几步,利索地挑了帘子。

    紫君羽抱着玉莲卿上了车,放下帘子,声音冷冷淡淡地从帘内传出来:“不回府,出城吧。”

    离总管微一愣,应了声是,扯了扯缰绳,掉转方向,朝南华门而去。

    那离牧是个细心的人,马车行得很慢,只听马蹄子轻而缓地踏在青石路板上,车轮辘辘地滚着,车内却几乎不感觉什么摇晃。

    玉莲卿道:“君羽,我阿姐还好吗?”

    紫君羽环着他的肩膀,手指上落了几缕发丝,玉莲卿的发丝很长很长,落到了脚踝处,柔软却已经失了当初那种深邃的黑,斑驳的白色总是很容易就刺伤了眼睛。

    紫君羽微微别开了眼睛,淡淡道:“她很好。”

    玉莲卿软软地微笑:“我阿姐是个好女人,性子温婉,人生得也美,若不是我任性地叛出幻雪宫,她也不用跟着我受苦。”

    紫君羽的手微微收紧了,模糊的阴影中,看不见他的神色:“有你的真心相待,够了。”

    “不够的。”玉莲卿仿佛叹息,“我陪不了她了,我陪不了她了……”

    紫君羽僵直了背脊,手指想要扣住他的肩膀,动了动,却握不下去,转过了头去:“你既与她成了亲,还回来淌这趟浑水作甚么?”

    玉莲卿轻轻笑了声:“那昏君是个疯子,他对我的怨恨就像附骨之蛆,已经深得自己都拔不出来了,你那时就算敢弑君,他也早作好了叫你们紫家陪葬的准备了,你担不起的。而且……”玉莲卿微阖了下,低垂下眉目,“我当初确然不该利用紫君如对你的情意的……”

    紫君羽靠在阴影深处,只是不语。

    “君羽,”玉莲卿唤他,“我阿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知晓我在寻华炎璧,却不知我为何而寻,她为我叛出幻雪宫,而我定然是要负她了,你……能代我好好照顾她吗?”

    那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有烟有水在里面,轻轻一晃,便要淌出来似的。

    紫君羽看他一眼,很平静地道:“我不能。”

    “……为什么?”玉莲卿睁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怨色。

    紫君羽道:“你若死,她必然寻羽容梓报仇,我阻止不了,所以无法给你承诺。”

    玉莲卿沉默着,已然尽毁的容颜模糊在黑暗中,似有悲戚之色:“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是不是?”

    紫君羽忽然伸手触摸了下玉莲卿的脸颊,然后一点一点摩挲到了发梢,静静道:“莲,你爱她吗?”

    玉莲卿轻抿了唇,叹息道:“我在乎她。天下唯此一人,我最在乎。”

    紫君羽眼睛看过去,阴影下,那人脸腮上绯红的疤痕宛似春里开出的嫩樱,他忽然凑上去,柔声道:“那么我呢?”

    玉莲卿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闻言却只垂了眉眼,幽幽静静地道着:“我爱你,可是你不需要。紫君羽不需要别人的爱,不是吗?况且如今,你只是让我自惭形秽罢了。”

    紫君羽摩挲在那丝一般缠绵的青丝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然后轻轻笑了声,那眼里似有什么东西迅速游过了。

    他靠在羽绒垫子上沉默了很久,忽然阖了眸,声音都是平板的:“那把你的儿子送给我吧。”

    玉莲卿瘦弱的肩膀忽然哆嗦了下,仰起头似是未听真切一般:“你说什么?”

    紫君羽望他一眼,眉眼里都是冷淡的神色:“把你的儿子送给我。他姓了紫,我就护他们母子平安。”

    玉莲卿怔了很久,忽然似是觉得有意思极了,虚弱地笑起来,手指摸索着抓住了紫君羽的手:“那是我阿姐身上流出来的血,掉下来的肉,她不会肯的,她不会肯的。”

    紫君羽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啊,莲。”

    玉莲卿眼睛望过去,似是迷惑了:“你要我的儿子做什么呢?”

    紫君羽终于微微地笑了:“我突然很不想看到你们一家团聚的样子。”

    玉莲卿很虚弱,很憔悴,愣在那里半响,然后脸伏在紫君羽怀里轻轻笑出了声,弯着腰蜷缩成了一团:“哪里还能团聚了?你没看到我这副要死的模样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紫君羽静静抚摸着他的头发,眼角边落了一点点帘子外漏进来的光,细长清媚的眸慢慢眯了起来:“莲,你听过惊精香么?听说那东西能起死人肉白骨的……”

    玉莲卿慢慢抬起了头,隔了眼睛里那层迷离的水雾望过去。

    紫君羽望着他一笑:“不过那东西也能叫人前尘尽忘,再不记身历种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玉莲卿轻轻道。

    紫君羽道:“因为你是玉莲卿,所以我不想骗你。”

    玉莲卿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下,手指捂住了唇,忽然唔地吐了一口淤血出来,那暗红的液体濡湿了他的发,也弄脏了紫君羽的袖子,他慢慢地拭了拭,苦笑着道,“……紫君羽,我真不懂你的心思。我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就没有……就没有一点点顾惜之情吗?”

    紫君羽用袖子轻轻抹掉了他唇上的血,将他环到了怀里:“我不需要别人懂我的心思,就像我不需要多余的感情一样。”

    “你……”玉莲卿咬住唇,眼睫那样轻轻颤抖着,秋水潋滟,那一转眸竟是凄艳,叹息,“……有时候都不像个人。”

    紫君羽轻轻撩了下窗帘子,天是灰的,雨水微微沾湿了他抓在窗棱上的手,他的眼睛望着外面,淡淡道,“前面便是玉衡别院了,晚清等在那里了。”

    玉莲卿默然不语。

    紫君羽也未看他,只淡漠地道:“莲,你不想看到他们母子重回幻雪宫的吧?”

    玉莲卿深深一阖眸,手指摩挲着衣料,然后用力抓紧了紫君羽的手臂,一字一顿道:“你若护不住她们母子平安,我不会原谅你的。”

    “……”紫君羽转过眼睛深望他一眼,“你太在乎他们了,所以当初,在回珞国前,你才会给玉晚清留下子嗣,好叫幻雪宫手下留情吗?”

    玉莲卿别开了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紫君羽冷淡淡地一笑:“算了,我也不想与你说这些。”

    沉默了很久,玉莲卿忽然轻道:“龙肝在我身上,你可要?”

    紫君羽嘴角泛起倨傲的微笑,道:“我要,你就给吗?”

    玉莲卿神思恍惚了下,捂着心口,咳了咳,又咳了咳,然后叹息着喃喃道:“我说不给你定又要生气。以前总是阿姐哄着我,可是后来认识了你,却次次要我来哄,你也不嫌麻烦。”

    紫君羽瞪了他半响,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早说过了,我对华炎璧没兴趣。”

    玉莲卿低了头笑起来:“是你说不要的,那我就当给我儿子的见面礼了,你以后可莫要和他争。”

    紫君羽转开头去,那眉,那眼,清冷若明月,白色胭脂抹在眼角,唇角抿出的弧度都是尊贵:“你不想笑,便不用笑了。玉莲卿什么都能放下,就放不下在我这里的脸面吗?”

    那日,车轮辘辘滚到了城郊,细雨飘零,梧桐萧索,湿了衣角,深了一窗阑珊的秋寒。

    *****

    玉莲卿死了。其实却是前尘尽忘,不知归处。

    玉晚清入了紫府,满心满怀的仇恨,只在偶尔握着那一缕青丝的时候,美人泪湿眼角,轻轻唤着莲儿,梦里花也落了。

    那年还有个孩子被载入了紫家族谱,紫墨卿,府里人都唤他作九公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很多年,那个位子就近在咫尺,紫君羽却只漠然相望,很多时候他抬首仰望铜雀殿里那高高在上的一尊龙椅时,手指间的僵硬依旧会叫他忍不住失神。

    紫君羽常常想,他与玉莲卿,相识不是缘分,所以相散也是注定。

    他是不是欠了玉莲卿的,偶尔想起的时候,会多望几眼那个在海棠树下挥鞭子的少年,眉目嫣然,宛然如那人一般。

    青莲之雅,海棠之艳,勾在眼角黛青的痕迹,秀雅中染了妖娆的意思。

    一柄紫竹伞,一把瑶琴,在湖心小筑摆了很多年,落了尘,也再无人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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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墨妖他亲爹是个极品受,而且也非不能攻,墨妖和他一比其实出局的机会很大,大紫的眼光太有问题太有问题,墨小妖这种渣人出局算了,其实两老幸福恩爱的一块儿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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