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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第四十三章

    猪八戒刚说完这句话,孙悟空就冲了进来。

    唐僧等人一齐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向孙悟空。

    白龙马嚎叫一声,躲进了里屋,趴门缝往外看。

    杨戬坐在桌旁,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把酒杯捏碎了。

    孙悟空道:“你们干嘛?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没有人回答。屋子里回荡着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沙僧怕得簌簌发抖的声音。

    孙悟空道:“你们都怎么了?干嘛这样看我?”

    唐僧等人的回答是又向后退了一步。

    杨戬扔掉手里的碎片,站起,向孙悟空迎去,似是无意般挡在众人面前。

    “悟空,你还记得我吗?”

    孙悟空道:“废话!”

    杨戬皱起眉头。

    猪八戒道:“跟他拼了!”

    杨戬横臂相拦:“且慢动手,我觉得他有些不对。”

    孙悟空看得莫名其妙:“你们要跟我动手?到底怎么了?”

    猪八戒道:“你自己干的事还来问我们?”撕开自己胸前衣襟,露出缠着纱布的胸膛,“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谁伤的。”

    孙悟空道:“真不知道,又来妖怪了吗?”

    众人看孙悟空的样子不像作假,面面相觑。难道那天不是孙悟空干的?孙悟空是个磊落之人,如果真是他做的,他不会不承认。可如果不是孙悟空,天底下怎会有跟孙悟空一模一样的人?猕猴王已经死了,谁还会假扮孙悟空?更何况,假扮也没有那么像的,当初猕猴王的假扮,可是让唐僧等人一眼就看穿的。纵然有人样貌与孙悟空一样,那气质却是做不了假的。

    猪八戒将村子被屠的经过又详细讲述一遍。

    孙悟空听得呆住。

    杨戬道:“你确定那个人真是孙悟空吗?”

    猪八戒点头:“确定。”

    杨戬转头看唐僧,唐僧道:“我也确定。”沙僧急忙跟着点头。

    猪八戒道:“而且连金箍棒都一样,就算是被人假冒,又上哪去找定海神针?所以那天杀人的就是孙悟空。”

    唐僧道:“我也肯定是孙悟空,如果我们没看错,那就是孙悟空在撒谎。”

    孙悟空气得跳脚,破口大骂假冒自己的人。

    杨戬请孙悟空把他的经历说一遍。

    孙悟空道:“我去积雷山见到牛魔王,牛魔王在擦‘齐天大圣’的旗帜,跟我说了很多话,又请我喝酒。我不喝,跑了出来,遇见一个树妖,他设了个幻影阵,引我去看。但是在幻影阵里见到什么我记不清了。后来我再有印象的时候就是在云上了,于是赶紧回来,就是这样。”

    杨戬一问就问到了重点:“牛魔王对你说了什么?”

    “说我是他的结拜兄弟,说我是齐天大圣。”

    杨戬心中一震:“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我怀疑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孙悟空很困惑,“我的记忆里我绝对不是齐天大圣,可是那么多人言之凿凿,甚至因此而死,我不得不怀疑。”

    杨戬道:“按你所说,你从看见幻影阵,到身在云上的这段时间,你的记忆是空白的?”

    “对。”孙悟空毫不犹豫点头。

    杨戬看向唐僧和猪八戒:“你们怎么看?”

    猪八戒道:“我依然认为杀人者是孙悟空。”

    唐僧补充:“但我看此刻的孙悟空也不像在撒谎。”

    孙悟空听晕了,问杨戬:“你也不相信我?”

    杨戬道:“我信你说的,但我也信他们说的。”

    杨戬坐在桌边思考,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得知孙悟空入魔屠村,杨戬其实猜测过,孙悟空极有可能恢复了记忆。他命手下找寻孙悟空的同时,也放出自己在女儿国的消息,期望孙悟空听到消息会来女儿国找自己。杨戬一边养伤一边等孙悟空,等了十八天没等来,于是想过完年主动去找孙悟空,为了不连累唐僧等人,事先把他们赶走。现在他见到孙悟空了,孙悟空却和以前一样,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这个村子成了空城,杨戬真想相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戬看着孙悟空,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杨戬可以肯定孙悟空没有恢复记忆,一旦他恢复记忆,他对自己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唐僧等人看着杨戬,他们也搞不清了,只等杨戬决定。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沉默起来。气氛凝重而紧张。

    猪八戒掏出九齿钉耙,紧握在手里。唐僧把目光从杨戬身上移开,集中精力盯着孙悟空的一举一动。沙僧躲进了里屋,跟白龙马一起扒门缝看。大家只等杨戬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想起之前的决斗呈一面倒趋势,这次有二郎神在,应是没有什么问题。

    杨戬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拿了个空碗,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碗里。“悟空,先过来吃饭吧,刚包好的饺子,还温的。”

    众人绝倒。

    孙悟空坐下吃饺子。

    杨戬道:“不管怎样,先吃了这顿饭再说。”

    孙悟空吃得很香,狼吞虎咽。杨戬给他倒酒,“慢点,我们都吃完了,不跟你抢。”孙悟空的筷子掉了,杨戬帮他捡起来,洗干净再还给他,看他的酒杯空了继续添酒,记着孙悟空是三杯必倒,只倒了两杯半便不肯再倒。用法术把冷掉的菜热好,把孙悟空爱吃的挪到他跟前。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

    唐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二郎真君胸襟气度非我等能及……”

    孙悟空嘴里塞得满满的,听别人夸杨戬,他就高兴,顺口接道:“那当然。”

    杨戬嗔怪地瞪他一眼。

    孙悟空嘿嘿笑,继续埋头吃饺子。

    杨戬和孙悟空之间,恢复成一惯的相处模式。

    一场风波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唐僧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没完,一定要搞明白。

    孙悟空更清楚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搞明白是谁在假扮他。于是第二天孙悟空就一个人去找假的孙悟空了。怕杨戬不同意,趁天没亮,悄悄走的,事先留了字条。

    杨戬在晚间跟孙悟空解释了孩子的事,又检查了孙悟空的身体状况,惊奇地发现他体内的两个命魂如今只剩一个,之前充满恶念的命魂不知怎么消失了。了解到这一状况,杨戬反而更加忧心忡忡。孙悟空前脚走,杨戬后脚也走了。他也要去找杀人的孙悟空,他交代唐僧等人在此养伤,有了消息会告知众人的,一人上路了。

    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如海里捞针。孙悟空的办法是见人就问:“你见过我吗?”,过了很久也没找到。孙悟空决定暂缓寻人,去一趟地府找老虎精阿明的魂魄。阿明因他而死,他难辞其咎,一定要去地府寻一寻魂魄才甘心。

    凡间的生灵如果死了,魂魄会归地府,妖怪死了,魂魄在凡间最多飘荡一日,便会自行消散。如果是被法力强大之人所杀,魂魄会立时消散。老虎精阿明的魂魄在地府的可能性非常小,孙悟空只是去碰碰运气罢了。

    在孙悟空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来地府。

    前方是一座宏伟大桥,桥上有鬼魂在悠闲地过河。周围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对岸隐约可见数座楼阁宫殿,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桥头有一座茶棚,很多人在里面喝茶——孟婆汤。这哪里是地狱,美景简直胜似天堂。每一个渡河的人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他们步履从容,好似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一般。

    地狱,居然是如此安详和谐的地方吗?

    孙悟空落在桥头,见旁边立一块高大石碑,碑上刻着:“忘川河里望不穿,奈何桥上叹奈何。”看来此地正是入地狱的必经之路黄泉路了。

    孙悟空走上了奈何桥,一瞬间杂念纷沓至来,念头太多太急,反而什么都留不住,一闪就过了,不知自己到底想起了什么。缓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奈何桥变成了上下三层,自己正站在最底一层,河里冒出无数恶鬼抓着自己双脚往下拖。猛然一惊,施神通甩开恶鬼,再抬头,景象已变。

    四周一片漆黑,尽是黑雾,不见半点光明。一声声鬼魂哭号,惨绝人寰;一阵阵阴风袭来,遍体生寒。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声音:“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原来刚才见到的只是诱人过河的幻象罢了。

    地狱的真实面貌在孙悟空走上奈何桥的那一刻显现出来。

    孙悟空腾身而起,飞过奈何桥。凭着记忆,向刚才看见的最近的一座宫殿飞去。黑暗中不辨方向,孙悟空却知道自己走对了,因为前方出现鬼卒拦住了去路。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鬼魂的气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也不知有多少恶鬼挡在前面,渐渐把孙悟空包围。

    孙悟空停住,脚踩到了实地,“烦请各位通报一声,孙悟空求见十殿阎罗。”

    有一个飘飘荡荡的尖利声音响起:“十殿阎罗岂是你说见就见?我乃地狱判官,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孙悟空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施礼,“说与判官听也是一样,劳烦判官查一下老虎精阿明的魂魄是否来到地府,若得帮忙,感激不尽,日后必有报答。”

    四周安静下来,孙悟空敏锐地察觉到他说完这一番话,气氛变了。周围的鬼对孙悟空的态度由惧怕变成惊讶,再变成嘲讽。孙悟空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判官道:“好,我去帮你查查,请稍候。”

    孙悟空再次躬身施礼:“多谢。”

    群鬼哗然,渐渐议论起来。

    “天啊,他在说多谢,他也会说多谢。”

    “他真的是孙悟空吗?”

    “孙悟空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一片黑暗里,嘲讽的笑声是那么刺耳。

    判官自去查找生死簿了,片刻后回来,对孙悟空道:“真不好意思,生死薄上没有老虎精阿明的名字,看来你的朋友是横死的,不归冥界管。”

    孙悟空早料到这个结局,并不见多大失望,冲着黑暗一抱拳:“那也很感谢判官兄弟了,既然如此,我这便去了,后会有期。”

    孙悟空察觉到鬼卒自动让开一条路,便由此处向前走去。鬼卒在悄悄议论自己,以孙悟空绝佳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

    “他居然就这么走了?没动怒没打架?”“判官老爷你刚才真的去查生死薄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查什么呀,明显是敷衍嘛。”“你敢敷衍他?”“哈哈哈,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孙悟空了,还怕他什么?”

    ……

    孙悟空的拳头捏紧了。想了想,还是松开,离开了地府。

    待孙悟空走了,判官大喝一声:“戒备解除!”

    “轰”地一声响,冥界光芒大亮。奈何桥,忘川河,森罗殿,都清晰地显现出来。

    黑压压的鬼卒像蚂蚁一般,铺满了所有空地。

    大家议论纷纷,都觉得这次得知孙悟空前来,自己未免太小题大做。如来的紧箍圈早把孙悟空改造成了另一个人。“他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嘛,哈哈哈,还算孙悟空识相,要不然爷爷把他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哈哈哈,孙悟空根本没娘啊!他是个没爹没娘的杂种!”众人谈论着,嘲笑着。

    忽然声音小了下去,慢慢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沉默好像会传染,当最兴奋的判官也意识到不对,闭了嘴之后,冥界完全安静下来,静得连鬼卒的呼吸声都显得很震耳。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望着一个方向。

    在奈何桥边的茶棚上,蹲坐着一个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样貌,圆脸蛋,金眼珠。是孙悟空。

    孙悟空从茶棚上跳下,“说啊,怎么不说话了?”用手一指判官,“刚才你笑得最欢啊,接着笑啊。”

    判官哭丧着脸。所有人都不明白孙悟空为何去而复返。

    孙悟空道:“生死薄上没有阿明的记录是吗?”不等判官开口,又道,“如果你说是,那么你查不到阿明的去处,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没劲,不如让我结果了你。如果你说不是,那么你刚才就是在骗人,孙悟空生平最恨两件事,一是背叛,二是欺骗,你既然是个骗子,那老孙替天行道,先打二百孤拐再说!”

    说完不等判官答话,掣出如意金箍棒,飞身而起,冲向鬼卒,“好多年没有杀鬼了,今日便让老孙大开杀戒,玩个痛快!”金箍棒抡圆了,带起风声,全力砸向鬼卒。竖向一劈,劈开脑颅;横向一扫,扫倒一片。便如饿虎扑羊一般,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鬼卒众多,却无一人是他一合之将。惨叫声不绝于耳,盏茶工夫已死伤无数。

    孙悟空并不恋战,直奔关押恶鬼的监狱而去,行一路,杀一路,遇见监牢,不论里面关的是何恶鬼魔物,统统放出。口中大叫:“自由了!我们都自由了!”一群妖魔跟着孙悟空杀出宫殿,人数渐多,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孙悟空领着恶鬼魔物,从第一层地狱,即第一殿秦广王处,一直杀到第十殿转轮王处。避过重兵把守的正殿,专往监牢行去。这一场好杀,比当年销毁生死簿大闹地府不知凶恶了多少倍。

    孙悟空杀红了眼,遇见什么杀什么,不管周遭的一切,连思维都停止了。只要前方有人,脑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手里的金箍棒已挥了出去。只知道杀!杀!杀!

    众妖魔紧随孙悟空,一齐发威,将冥界闹了个天翻地覆。

    总算还剩最后一点理智,孙悟空杀到第十七层地狱的时候,醒悟过来下一层,第十八层无间地狱,是地藏王菩萨镇守,里面关押着罪大恶极法力无边的魔物,地藏王的法力不是自己能对付的,纵然打赢,也会陷入苦战。

    孙悟空一路行来畅通无阻,皆因事发突然,十殿阎罗来不及调兵遣将,再加上自己的筋斗云之术速度太快,把追兵远远甩在身后,若被地藏王菩萨阻住脚步,再想出冥界可就难了。想到这里,再不犹豫,身化白光,出了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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