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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第四十一章

    孙悟空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走,牛魔王一定会不管不顾地说下去,说到吐血而亡为止。貌似这种咒法对法力越高的人效果越不明显,牛魔王的法力看样子是他们之中最高的。老虎精死了,猕猴王死了,牛魔王绝对不能再因自己而死去。

    孙悟空隐隐约约知道,他以前好像有六个结义兄弟,自己是最小的,牛魔王是老大。在他的记忆里原本没有这回事,但大家都言之凿凿,由不得孙悟空不信。孙悟空对他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他跌跌撞撞走在枯黄的草地上。远处的山顶上覆盖白雪,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冷风如刀,不留情面地刮着。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寒冷的天地间踽踽独行。头疼得要裂开,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脑袋里钻着,挤着,想要出去。孙悟空就要压不住它了。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困难,有一种身体被山压住的感觉,眼前出现很多幻觉。

    四周的景物变了,不再是冬天的景象,有粉红色的花在热烈地怒放,不知从哪跑出一只老黄牛,似乎喝醉了酒,“呼”地一下口中喷出三昧真火来,把粉红色的花烧成了紫红色。老黄牛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哞”地叫了一声,带着醉意跑远了。

    孙悟空看见这幅景象的同时还能看见真实的枯草残雪。两个场景像两幅画一样,互相重叠,彼此不相容,一齐出现在孙悟空眼前。渐渐的,孙悟空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场景。

    孙悟空闭上眼睛,真实和虚幻的景象都不见了,只剩一片漆黑。感觉到自己站在地上,寒风吹过来,直往脖子里钻。冷,冷得好,也许寒冷可以让内心的躁动平息。

    有妖气。

    是万年老妖的气息。

    孙悟空急忙睁开眼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颗大树。极粗壮,要四人合抱才能围一圈,非常高,一眼望去,见不到顶。枝繁叶茂,叶子翠绿欲滴,在腊月的寒风里哗啦啦作响。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孙悟空从未见过此种树木。

    刚刚明明没有树妖……不,也许有,是自己没注意。孙悟空有点乱,他看见大树了,他不能这棵树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头疼得无法仔细思考。

    大树挥舞着树枝,向孙悟空招手致意。他用树枝卷起一张模糊的干皱的人脸,靠着人脸上的嘴巴发声说话。“石头!”他的语气很高兴。他明明已得人形,却要维持树的形态来跟孙悟空说话。“石头,你知道爹娘是什么吗?”大树问道。

    未等孙悟空回答,旁边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爹娘是什么?能吃吗?”

    孙悟空一惊,这才发现树下出现一只小猴子,长得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不过眼光比自己纯净,充满了童稚和天真。

    这只猴子是幻象,孙悟空第一眼就肯定了。

    对,没错,树是真的,猴子是假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幻影阵罢了,这是妖怪的幻术,没什么了不起。

    孙悟空强自镇定。

    大树道:“爹娘不是吃的,谁都有爹娘的,你也有,你不要以为你叫石头,就真是石头生的。”

    那只小猴子道:“有了爹娘,就可以不被老虎和豹子欺负了吗?”

    大树摇摆着树枝:“不可以。”

    “那俺要爹娘干什么?”

    “因为你总要知道你是谁生的啊。”

    那只小猴子骄傲地仰起脸,灿烂地笑着:“天地生的。”他说道。

    孙悟空的头猛地一疼。“啊!”他大叫一声,摔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双手抱头,努力大睁着双眼,盯着前方的幻影阵里的景象。

    幻影阵里的景象不是冬天,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太阳慢慢从山那边冒出头来,洒下一片红光,山川、树木、河流,都染上了不真实的淡淡的金色,瑰丽无比。风过,鸟鸣,流水潺潺。大树在清晨的微风中舒展着自己的叶子。苍翠的山在霞光中拥有了五彩的光晕。那是一个安详平静的世界,与世无争。那是一座从来没见过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青山。

    孙悟空愣愣地看着。头疼得冒出虚汗,他顾不得擦一下,傻呆呆地趴在地上看着。他不管头疼了,就是马上要死掉他都不管了,他大睁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座山,好像下一刻它就会消失一样。看见这座山,他的心止不住地闷闷地疼。他想不起爹娘是什么样子的,当他看见这座山的时候,却好像看见了爹娘一样。仿佛流浪的游子,习惯了外面的生活,四处漂泊时并不觉得怎样,可当他回到了家,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家。从来不敢想起,从没有一刻忘记……

    幻影阵里的景象变了,那只小猴子背着行李,用稚嫩的嗓音对大树说道:“俺要走了。”

    大树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你要走的,小小的一座花果山,怎能困住你这样的人……”

    花果山?遍地花果,满山青翠。是了,孙悟空想起来了,是叫花果山,他的家叫做花果山。山上有一个水帘洞,他就住在那里。洞门口的石碑刻的是:“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

    大树接着道:“……不出去闯一闯,你怎么甘心?可是外面那么大,你要去哪里呢?出去后你又要做什么呢?”

    小猴子兴奋地叫着:“俺都想好了,俺出去找得道高人跟着他修神,俺要去找杨戬!”

    杨戬……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大锤子砸在孙悟空头上。

    “嗡”地一声,双耳轰鸣。

    头疼得仿佛有一把斧子直接把脑袋劈成两半。

    眼前发黑。

    意识渐渐远离。

    孙悟空狠狠咬着舌尖,利用剧烈地痛楚保持清醒。

    可还是要昏迷……

    孙悟空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扇得太狠,嘴角立刻流出一丝鲜血,脸高高肿起。

    心底有一个念头升起:昏倒吧,昏倒吧,昏倒你就感觉不到痛了。

    马上被另一个念头反驳:不能昏!不能屈服。

    孙悟空脑海里好像有两个人在争吵。

    一个说:逃避吧,不要去想过去。你是谁并不重要,能活着就好了。

    另一个立刻说:不能逃避!孙悟空可以死,不可以逃,更不可以认输!

    一个说:别想了,那么痛苦,何必自寻烦恼?

    另一个说:我偏要想!我想要做的事谁都管不了。

    孙悟空被激起了一股不服输的信念:凭什么我要听你的!你让我不想我就不想?凭什么!

    当我的双手被砍断时,我还可以用腿踢你;当我的腿也被砍断,我用牙齿去咬你;牙齿被敲碎,我用眼睛瞪你;眼睛被剜掉,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至少还可以恨你。

    我至少还可以想。

    只有思想,是谁也夺不走的,是我自己的。

    当思想都要被人控制的时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可以听你的命令去做事,我可以不去触碰你不让我触碰的禁地,我可以懦弱和逃避,我可以把我的性格修剪成你希望见到的样子,我可以活得毫无尊严绝不反抗,我可以服从得像狗似的。可是,我连暗地里想一想都不行吗?

    仅仅是想一想。

    我想我飞起时,天也让开路;我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神妖人鬼,见我都称兄弟;普天之下,再无我到不了之处;三界众生,再无我战不胜之人。我想让花常开不败,树万年长青,天永远晴,草永远绿,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想要自由。

    可是是谁,到底是谁!是谁在阻止我,是谁在控制我,是谁剥夺了我的思想,是谁拿走了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为什么有些事我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受够了,我受够了!到底是谁?出来与你孙爷爷大战八百回合!躲在背后设计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眼前的黑色越来越重,耳朵里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

    要昏倒了。幻影阵里的景象模糊起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孙悟空忽然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照着大腿刺了下去。

    我不想昏的时候就没有力量能逼我昏倒!我管你是谁,你是谁我都不怕!

    剧痛让神智有了片刻的清明。

    于是孙悟空看清了前方的幻影阵里大树和小猴子都没有了,出现了另一个人。

    他头戴三山飞凤冠,身穿银白盔甲,背披黑色蟠龙大氅,手持三尖两刃枪,身姿挺拔,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孙悟空。他生得极为俊美,眉如利剑,目若晨星,鼻梁高挺,唇色略显苍白,他带着笑意叫道:“悟空……”声音软软的,柔柔的,万千情意都化在这一声呼唤中。

    那一瞬间,孙悟空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疼痛在远离,意识在远离。身遭的一切都在远离。

    天和地都不存在,自己也不存在了。

    那个天神在对自己笑,用轻柔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的笑容是那么虚伪。

    心中一股滔天恨意涌起。这恨意是如此强烈,压过了其他任何感觉。

    我恨你。杨戬。

    原来我是孙悟空,你是杨戬。

    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孙悟空凭本能掣出如意金箍棒,奔向杨戬,口中喝道:“杀!”

    杨戬并不躲避,还在笑着。

    孙悟空击中了。

    可惜孙悟空击中的是幻影,也幸好孙悟空击中的只是幻影。

    眼前的景象仿佛水面的波纹一般,一层层荡漾开去,晃了晃,消失在风中。重新现出积雷山的样貌来,枯黄的草,远山的残雪,都一点一点出现了。

    幻影阵,被孙悟空饱含恨意的这一棒给破了。

    青山绿草,蓝天白云,红艳的木逍花,老黄牛,小猴子,杨戬,都不存在了,只有那棵大树矗立依然。

    大树似乎想跟孙悟空说些什么,急乱地挥动着树枝,树枝上卷着的人脸张嘴叫道:“石头……”

    孙悟空却闪身走了,翻了个跟头,直翻到十万八千里外,在云上抱着头滚来滚去。西游以来,头疼了这么多次,唯有这次最厉害。

    孙悟空疼的什么都不能想。

    甚至不能昏。连昏迷在此时都成奢望。

    被如来佛祖用紧箍圈压制许久的东西,在今天压不住了。意识深处的东西钻了出来。脑海中迅速闪过很多画面,孙悟空极力抓住它们。抓住后只换来更剧烈的疼痛。头上的紧箍圈死死勒住,入脑半寸,简直把孙悟空的脑袋勒成葫芦形。孙悟空抱着脑袋在云上疼得大叫。

    一股强大的力量挣扎着要苏醒,另一股更强大的由紧箍圈传来的力量在全力阻止。

    做了四年的噩梦,即将结束,却又要开始下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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