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正文 之子于归

    梦里,锦书发现自己走在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依旧是天蓝树青,夏末的光景。她穿着细高跟的鞋子翩然走在大使馆的长廊里,轻巧的像只鸟儿。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简单而舒适,却总像是忘了什么。重心不稳跌下去的一刹那,一切相遇后的甜蜜缠绵电光石火浮现起来,惊惶被先知般的期待覆盖,她安心地等着那坚实的胳膊来接住自己,开始几年的甜蜜情缘;直到身体重重摔在地面天旋地转的瞬间。

    痛感传到中枢神经之前,锦书惊醒了。

    心口仍旧在钝痛,她甚至有几秒不敢睁开眼睛,只怕一切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这时耳边忽然锵然一声脆响,在黎明的黯淡里响的惊心动魄余韵悠长。锦书猝不及防,吓得小尖叫一声,彻底醒过来了。

    她发现自己孤独地躺在拔步床里。身上绫罗堆积,枕边空无一人,眼前是潮水般的大红铺天盖地。略动一下,身体就酸疼难堪,抬起一根手指都需要积攒力气。锦书茫然了刹那,这时帐子被揭开了。沈斯晔走进来,正看见她怔怔出神的模样。“……把你吵醒了?”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懒散笑容有点孩子气,“我起来喝了点水,把蜡烛弄倒了一根……没失火。点着了一点,不过我扑灭了,没事。你再睡一会吧,到点我叫你。”

    锦书死死盯着他。沈斯晔见她表情定定的不似以往,这才觉得奇怪,凑近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小锦?”他摸摸她的额头,“小锦?做噩梦了?我在这里,别害怕。”

    他的姑娘忽然扑进了他怀里,身体微微颤抖。他只得把她搂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不得要领。半晌,锦书才把埋在他心口的脸抬起来,恢复清明的眸子满含依恋,害羞地嫣然一笑,眼角有些淡淡的晶莹水色。

    “阿晔,我……”她微红了脸颊,小声说,“亲我一下,好么?”

    沈斯晔注视了她一会,终于确认她没事,这才放了心。他刚喝了一杯茶,是以在吻住柔软微凉的樱唇时,大脑仍得以保证最低限度清醒。锦书半闭着眼睛回应他的热情,紧紧抓着他不愿意松开,甚至于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沈斯晔觉得奇怪,但送上来的秀色可餐自然不会放走。等到被吻得几乎窒息时,锦书终于安心地躺下了,心满意足。

    想起来今天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夫家人,越发懒在被子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她红着脸,柔声和丈夫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话,他也温柔地回答她。芬芳温热的呼吸丝丝入怀,沈斯晔心念微动,不由觉得浪费这美好的早上太过可惜,俯身吻下去,一只手探进了被底。锦书羞得满脸红晕,垂着眼睛小声说:“嗳,大早上的……”

    他恳求地深深吻她。锦书被纠缠的无奈,看此刻还早,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了。

    天光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明亮,锦书情知自己脸上每一丝红晕都会给他看在眼里,只得自欺欺人地闭着眼睛,拼命咬着下唇不肯呻吟出声。沈斯晔的欲望从一开始就极热烈,随着律动而喘息愈见重浊,被欲望逼迫着加倍用力;锦书几乎要陷入昏乱,手指死死攥着身下被单,只想着“就好了”,就好了的时刻却悬在浪尖上,总不肯轻易放过她。终于,欢愉的浪潮越涌越高,眼看就要漫过那道堤岸——

    就在这紧要关头,紧闭的洞房门忽然被敲了敲,从外侧轻轻推开了。

    锦书瞬间僵住。沈斯晔一怔,强自压抑着胸中几欲爆发的欲念,艰难地停了下来。两人都不敢做声,只听那穿软底鞋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帐子外停下。

    “殿下,辰时三刻,该起身了。今天您两位还要去奉慈殿敬茶。”原来是负责叫他们起床的女官。她说完这句话,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事关重大,请殿下不要贪睡了。殿下?您醒了么?”

    锦书吓得连气也不敢出,手脚一片冰冷。沈斯晔紧紧咬着牙关,手指关节在枕头上死捏的泛白,咬着牙没有回应,一脸想杀人的表情。锦书不敢出声,咬着唇轻轻推他的胸膛。他有点茫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或许是看见了她眼底的惊慌,他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点,紧紧皱了一下,终于又松开。

    久久等不到回应,着急的女官开始催促:“殿下?您醒——”

    锦书惊得一颤,满眼哀求。沈斯晔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这就醒!!!”

    ……结果最后自然迟了,而且让沈斯晔很不爽。幸而太后的奉慈殿隔得不远。他带着梳洗好却连早饭也没顾得吃的锦书匆匆赶过去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锦书还在腿软乏力,怕沈斯晔担心,只能勉强忍着不在脸上露出来。

    房间里暖香拂面,笑语已随着侍从的一声通报而安静。华音姊妹见他们进门,纷纷起身见礼。嘉音目光担忧,屈膝之余冲哥哥拼命使眼色,却也不敢多说。锦书站在沈斯晔身边,微微有些不安。她的第六感异常敏锐,这个房间里,此前恐怕不是其乐融融。沈斯晔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从容平和:“奶奶,父皇,母后。”

    他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并不去看别人的表情。“儿臣在路上耽误了片刻,请陛下恕罪。”

    穿着樱桃红衣裙的太子妃低头站在丈夫身边,睫毛低低垂着,娇羞安静,只是屈膝一礼。她的右手一直被沈斯晔握着。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小夫妻一眼,意味深长地微笑道:“不怪你,外头的雪确实大了些。快别站着了,看你媳妇那么娇弱秀气,你也不怕累着她。”一边招手叫新婚夫妇过来。

    沈斯晔暗暗握了一下锦书的手,带着她走上前。太后拍拍身边的位置,“来。”沈斯晔一笑,顺势坐在祖母下手。锦书正要挨着他坐下,太后却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到自己另一侧:“阿晔媳妇来这边。那边还坐着嘉嘉呢。”

    锦书不敢违背太后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情愿和丈夫分开,还是乖乖坐下了,屁股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这位清癯的老太太在家里极有威信,说的话连皇帝都不能轻易违抗,何况是自己?仿佛洞明一切的目光在打量她,锦书只能半低着头,默默无语,手心里沁出了薄汗。

    太后端详了孙媳妇片刻,和蔼地问:“觉得燕京冷不冷?”

    “还好。”锦书下意识地说,然后赶紧含笑补充,“谢谢陛下关心。我在欧洲长大,习惯寒冬了。”

    “那就好。”太后拉住她的手,莞尔一笑,把沈斯晔的手拉过来,一同叠放在自己膝上。“别生分,叫奶奶罢。你毕竟不是在国内长大的,可能有些地方住不惯。阿晔是个体贴的孩子,让他多顾着你便是。奶奶我年纪大了,也照顾不到你们小的了。”又看着沈斯晔,淡淡说:“别欺负人家。既然娶了回来,就好好过日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闹的一家人不得安生。”

    沈斯晔轻轻捏一下锦书的手,示意她起身听祖母说话。他一站起来,平辈的人都不好再坐下去了。衣摆窸窣轻响后一片安静,锦书暗暗屏着呼吸,悄悄看一眼丈夫。满屋子鸦雀无声,太后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盏,喝了口才淡淡说:“都坐下吧。我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哪天就去见了列祖列宗,可不想在地下都不安生。”

    太后的话说的尖锐,一时间屋子里寂静的难堪。公主们看着脚尖,沈斯煜的目光落在中堂赵孟頫真迹上,漠然出神,祁令怡的颊上有些不正常的血色,神情黯淡。锦书刚嫁进门就见识到了这种阵势,微微有些发慌,亏得有沈斯晔握着她的手。沈斯晔看了眼枯坐的皇帝,挑了挑唇角,扭过头去了。一时只闻珐琅座钟一声声规律的钟摆摇动。

    华音微微咬了咬唇,笑道:“奶奶说的是哪里话,阿晔刚刚娶了媳妇,过了年您还得抱重孙子呢。”她常年不在国内,又是出嫁的长女,反而颇有发言权。有些话她的兄弟们说出来就是诛心,公主们却没有关系。永安公主柔和的声音在屋里流淌着,温柔动人。“您还要抱重孙,嘉嘉还要出嫁,过几年佑琨和小远也大了,要上学,哥哥嫂子也还年轻。”

    她有些羞涩地一笑,低头看了一眼隆起的小腹。“我这次要是能平安生个女儿,还要请奶奶给她起名字。”

    沈斯晔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太后的神色慢慢缓和了许多,看着孙女已经臃肿的身材,叫她坐过来,握着手细细嘱咐道:“好不容易要给小远添个妹妹,可别再出什么岔子。这次千万要小心,索性就在家安胎,别跟着文琦回去了,啊?”

    华音勉强一笑,眼圈微微红了。上次小产对她打击颇大,所幸身体保养及时才没受阴损。太后温言安慰了伤感的孙女,这才转向锦书道:“等回了长安宫,华音跟着我在长秋楼住,小远就暂时跟着阿晔和你,你正好也学学怎么照顾孩子,可好?”

    锦书听的正在发呆,被沈斯晔摇了一下手才反应过来,忙轻声说:“是。”并不推辞。

    太后微微一笑。“好,有点女主人的模样了。小远来。”

    泽远对严肃的外曾祖母又信任又畏惧,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了。太后拉起他的小手,温声说:“妈妈生小宝宝之前,小远住在小舅舅那里,好不好?”

    泽远被刚才大人们的严肃吓到了,扁了扁嘴有点想哭,回头看看苍白地微笑着的母亲,像是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太后颔首微笑,把他的小手交给锦书:“阿晔媳妇,辛苦你了。”

    锦书握着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胖手,心里一软,连忙含笑说不会。太后的神情愈发温煦,微笑道:“我这里给你送几个保姆过去,日常起居有保姆照顾,也吵不到你们小夫妻亲热。”

    “阿晔为了你拖着好几年不结婚,现在既然进了门,就好好过日子。什么时候你给阿晔生几个大胖小子,奶奶这辈子也就知足了。”锦书听的满脸晕红,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座中有善意的轻笑声,她正不知所措,幸而侍女把奉茶用的垫子搬过来了。

    她执新妇礼跪了三次,分别给太后、皇帝和谢皇后端了茶。好在皇室人丁稀薄,靖王与永安公主都是平辈,锦书作为弟媳只需要敛裾屈膝。沈斯煜夫妇与华音夫妇都站起来侧身半避,以示不敢受她作为太子妃的全礼。君臣之分,越在细微处越谨慎。沈斯晔颇有些不以为然,沈斯煜拍拍弟弟的肩膀,微笑道:“嘉礼既成,益绵景福。”

    他弟弟感激地捏了一把佑琨胖嘟嘟的脸,兄弟俩相视一笑,默契的并不需要多说话。锦书安心地低头逗佑琨,太后远远看着两个孙子的互动,淡淡微笑。皇帝表情有些复杂,看了眼正在跌跌撞撞学走路的长孙,又瞥了一眼清丽恬静的小儿媳妇,眉宇间有些怅然,默默端起了茶杯。

    锦书正低着头逗佑琨,没有留心。沈斯晔不动声色地冷笑一下,只装作没看见。

    家宴设在侧面的书房兼餐厅里,到了泽远喊饿的时候,太后就笑着招呼晚辈们去吃饭了。沈斯晔与兄长在大队伍后面低声通了气,带着点冷笑不动声色地赶上来。

    锦书看见了熟悉的坚实肩膀,自然而然往他臂弯里一靠,沈斯晔的眼睛里有温暖有歉疚,握起她的手亲了一下,低声问:“还好么?”

    锦书顺手摸摸他的脸,回以一笑。“嗯。”她趁人不注意,踮起脚尖亲亲他的脸颊,顺手给他整理一下领带。“我没事,你多吃一点,记得把我的那份吃回来啊。”

    所谓妇馈舅姑,锦书早就知道这是规矩,所以无从伤怀,看见丈夫的内疚,反倒有点不忍心。反正三天一过就搬回现代建筑长安宫,到时候就能跟心上人一起关着门在东宫过小日子,只怕互相喂饭也没人干涉。那么今天演一出戏又如何?

    一整顿饭,锦书都依足了礼节站在公婆身后布菜。她把自己幻想成高级酒店的服务生,回忆着婚前培训内容,不停地游走观察。太后只当她恭敬谨慎,对新媳妇又满意了几分。沈斯晔时不时抬头关注地看她,锦书偷闲站在太后椅子后喘口气,冲他嫣然一笑。

    菜色的确很好,考虑到桌上有孕妇有孩子,丰盛又不失清淡。锦书有点犯馋,只好死忍住口水,用观察来转移注意力——太后年事已高,吃的都是软烂易消化的菜,谢皇后茹素,皇帝胃口不好,唯独一道茉莉竹笙汤还能入口。沈斯煜奇异地对一道柠檬咖喱烤鲈鱼有兴趣,锦书偷偷想他大概是在忻都住久了,口味受了影响。似乎这家人都偏爱清淡,冒出了沈斯晔这种爱吃甜食的肉食动物,也真是诡异。

    她心下暗笑,于是以公谋私给丈夫夹了个最大的凤梨虾球,并奉送一枚妩媚秋波。沈斯晔哭笑不得,还没说话,泽远忽然眼巴巴地瞅着她说:“小舅妈,我也想吃虾……”

    锦书一笑,从善如流地夹了一只给他。华音抱歉地冲她微笑,拍了儿子一把。理论上她说要伺候夫家全家人,其实也只是老太太和翁姑需要她照应,沈斯煜兄妹客气得很。锦书乐得清闲,就多多照应夫君,又给泽远夹了一块金丝糖糯藕,微笑道:“小远还要吃什么?”

    沈斯晔在对面虎视眈眈。华音忙含笑说:“弟妹别麻烦,我照顾他就好。”又让儿子对她道谢。锦书笑着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看见太后面前的碗空了,连忙过去为她盛了燕窝粥。

    她放松下来,反倒能把太后当作寻常老祖母来敬爱,想到她年事已高,对老太太照应的格外细致温文。太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难得的胃口好,比往日多用了碗粥。她的心情是全家气氛的晴雨表,于是一顿饭吃得春风化雨皆大欢喜。

    用过午膳,皇帝就告辞了。锦书隐约觉得他心神不宁。太后也不留他,只让孙子孙女陪着说话。

    锦书站在一边老老实实负责端茶送水,脸上的疲倦渐渐掩不住了。谢皇后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侧身向太后低声说了句话。太后恍然,这才笑眯眯地向沈斯晔说:“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别在这陪着奶奶聊天了,赶紧回去吧,抓紧生个胖小子是正经,啊?”

    公主们装作听不懂。沈斯晔被祖母急着抱重孙的心情吓了一跳,锦书羞得一脸红晕。直到告辞出来,两人相视苦笑,彼此都有点松了口气的庆幸。沈斯晔忙问锦书饿不饿,累不累,亲自给她裹好披风,锦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他:“阿晔,先回去好么?”

    他一愣,朗朗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映着雪地澄明的华彩:“嗯,回家。”

    回到端本宫,沈斯晔只让人把今天收获的见面礼送进来就关了门。锦书歇了半天才养回精神,换了家常的半旧衣服,洗去胭脂水粉,摘了满头珠玉,这才觉得喘了口气,好像身心都脱了层壳儿。

    沈斯晔在一边饶有兴致看她理妆,捡了一根玉簪递过来。锦书微红着脸粲然一笑,一边挽起头发,一边小心地看着他:“阿晔,奶奶一直这么……严肃么?”

    沈斯晔的嘴角又浮起了那种冷笑,片刻后才意识到面前并非仇人,而是自己老婆,赶紧揉了揉脸。“其实她老人家就是看重规矩……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看见锦书惴惴的表情,他笑起来,一瞬间冷气化成春暖花开:“别怕,那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杀鸡儆猴罢了,况且我们还不是猴呢。”沈斯晔舒服地往暖炕上一倒,眯着眼睛说:“有人要倒霉了,呵呵呵。”

    “……你好像很高兴?”锦书有点儿无语,“殿下,不要这么明显的幸灾乐祸吧……”

    沈斯晔乌黑的眸子懒洋洋地扫过来:“是姚夫人。”

    锦书不说话了,半晌才轻声说:“阿晔,怎么了?”

    “无非是贪心不足。”沈斯晔冷笑一声,“蚍蜉撼树蛇吞象。你知道姚夫人曾经想当皇后么?”看见锦书震惊的表情,他自嘲地翘了翘嘴角,摘下了眼镜。“我以前不好告诉你而已。去年她还想把她女儿活动成公主,父亲把封号都拟好了,是奶奶坚决不答应。现在她又想让父亲立遗嘱,把那丫头立成第一顺位继承人。——不是皇位继承,是家产。大概能在皇宫旁边买十顷地的一笔钱。”

    姚夫人闹腾了这些年,他习惯的近于麻木了。他动怒不是为了遗嘱怎么写,怒的是这个挑事的时机。在他结婚前夕这么挑唆,是要把他和他的新婚妻子置于何地?沈斯晔冷笑一声,没有看满目担忧的锦书,淡淡道:“这件事就是这几天闹出来的,不过奶奶看在我们要结婚的份上,一直忍而未发,今天借机发作罢了。这些龌龊事你不用在意,我会处理。”

    锦书默然许久,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阿晔,你还有我。”

    沈斯晔眼里闪过一丝动容,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半晌沉默。锦书默然看着丈夫在午后阳光下挺秀清朗的五官,很是心疼与不平。他看了她一眼,眸子里浮起一丝温暖,并不说话。锦书有心让他分神,别再为小人动气,便柔声问:“今天的礼物你都点清了么?”

    这句话果然有用。沈斯晔坏笑道:“嗯,大丰收。将来给咱俩的闺女当嫁妆。”

    锦书红着脸不肯回答,也坐到暖炕边,随手拿起一个锦盒打开来看。沈斯晔摘了眼镜,正色嘱咐道:“记住,这些礼物都会造册,是咱们自己的私人收入,跟国会给的钱没关系。千万要收好。咱俩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只是为了对仗,别瞪我。不自己好好过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哪天要是帝制崩溃了,还得用这笔钱给孩子买奶粉呢。”

    锦书猛地回头,薄怒道:“沈斯晔!”

    他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小锦,要是哪天真的革命了,你会陪着我逃亡么?”

    锦书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紧紧盯了沈斯晔半天才确定他只是在开玩笑。他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眸子里的光深沉温柔,隐隐有一丝灰心。锦书沉默半晌,轻轻说:“我自然会陪着你。但是那么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能坚持活多久。

    “我相信你不会让局面走到那一步,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阿晔,我绝不会离开你。”

    沈斯晔安静了半天才说得出话。“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腾地坐起来,咬牙切齿道,“何锦书,你和孩子一辈子都不会颠沛流离,我发誓!”

    锦书嫣然一笑。“嗯,我知道。——那盆梅花是谁送的?”

    此刻正是午后时分,绸布结成的红花仍然挂在门楣上方,花格窗上贴着喜字,静悄悄的安静温暖。暖炕就在雕花玻璃窗下,白雪映着阳光,照的一室明亮。苏慕容送的两盆红梅开的正艳,丹霞朱砂一般。沈斯晔毫不怜香惜玉,咔嚓剪下最娇艳的一支花朵,为锦书簪到鬓角,自言自语道:“慕容就会借花献佛,娴姐姐也真会养花……大哥怎么就没娶她?唉,现在两边都生娃了,唉。”

    锦书瞥了他一眼。沈斯晔苦笑道:“怎么了?我确实这么想。嫂子人很好,我很敬重她,但还是和娴姐姐亲近一些,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锦书不好评论什么,只能微微摇头道:“可当时你哥哥更爱祁小姐。”

    沈斯晔思索了一会,忽然笑了,眉宇间多了一份释然。

    “议论大哥干什么?他们自家的事自家管去,我管好咱俩的事就行。”

    锦书微微一怔。“……什么事?”

    沈斯晔忽然抽出了她发间的玉簪。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他满满抓了一把青丝在手里,慢条斯理地边解她前襟的蝴蝶盘扣边说:“早上那会的帐还没算呢。奶奶为什么放我们早早离开,你不记得了?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奉旨亲热?”

    锦书还未曾说话,已经被压倒在了窄窄的暖炕上。背后就是玻璃窗外的白雪庭院。空无一人,阳光灿烂。

    一时旖旎事毕,座钟刚敲了两点。沈斯晔心满意足地挤在暖炕上休息,呼吸落在她颈间,透着满满的满足和懒散。大白天的被袭击,锦书害羞之余有点恼火,一时不想理他,偏偏地方逼仄的翻身不得,只能由他一只手在自己衣服里流连忘返。

    虽然衣服没有怎么弄乱,只裙角留下了些可疑痕迹,锦书还是恨得牙痒,眯着眼睛端详他的胳膊。心想昨夜咬的还不够狠。沈斯晔看她脸色不善,偷笑一下,赶紧低声下气地哄的她心意回转,小心地帮她清理了身子,笨手笨脚盘了一个鸡窝似的发髻。锦书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拆了头发重新绾住。沈斯晔看的心旌飘摇,正要调戏一句,忽然听到她轻轻唤他一声:“阿晔。”

    她脸红红地说:“我饿了……”

    所谓食色性也,饱暖欲念,人之常情。沈斯晔从善如流,不一时就有侍女端进来一个雕漆食盒。他迷恋二人世界的感觉,并不让人在一边照应。那个清秀的女孩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退出去了。

    沈斯晔一回头,正对上锦书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脸慵懒地抱着暖炉窝在炕角,酸溜溜说:“宫怨啊殿下……徒向君前作歌舞,殿下你也不周郎回顾一眼?”

    沈斯晔从食盒里把精致的粥菜一一摆到炕桌上,随口说:“行啊,你给我找小乔来。”

    锦书笑的咳嗽了一声,有点撒娇地说:“阿晔,你喂我好不好?”

    沈斯晔大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锦书抱在腿上,搂着腰一勺勺的喂莲子银耳粥。锦书依偎在他怀里,乖巧得很,红着脸小声许诺以后为他洗手作羹汤。沈斯晔忍着笑道:“恕我直言,小锦你除了会煮汤,还会做什么?”

    锦书恼羞成怒道:“你还想不想吃?昨天是情人节我可饿了一天!”这句话强词夺理,沈斯晔大笑道:“为夫失言了,夫人息怒。以后人家在这天追女孩,咱俩直接庆祝结婚。这样情人节也过了,纪念日也过了,又省钱又省心。如何?”

    锦书笑着啐了他一口。过了会,又轻轻说:“阿晔,你想要孩子吧?”

    “想啊。”沈斯晔说。“最好是一男一女,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男孩像我女孩像你。这样儿子就不会被姐姐欺负了,到时候儿子扔出去摔打,女儿在家里娇惯,你教女儿弹琴,我教儿子阴谋诡计,到了上学的年纪也不用担心了,反正哥哥会护着妹妹。咱俩还可以再接再厉要个小的。”

    锦书听的目瞪口呆!“呃。我是说……”她微微红了脸,“……你着急要孩子么?”

    沈斯晔笑。“奶奶比我着急。我也挺想要孩子的,可这也急不来啊。再喝一口?”

    “……我饱了。”锦书推开他送到唇边的勺子,正色道,“阿晔,我有话跟你说。”

    他从容地把勺子放回去,“嗯,我听着。”

    锦书反倒犹豫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终于还是责任感比较强烈地超过了羞涩。“阿晔,昨晚上,今早……还有刚才,我们都没避孕,你知道我这几天在安全期么?”

    沈斯晔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重重点了点头。锦书浅浅吸了口气,脸颊烫的能煮鸡蛋。“我这几天不会怀孕,但我们以后用哪种……”她顿了一下,尽可能地保持科学工作者的冷静。“用哪种避孕方式,还有什么时候要孩子,你是怎么想的?”

    沈斯晔沉默了一会。“这件事我得想想。咱俩蜜月还没开始,孩子总得那之后再说。”他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额角。“你先适应这个家,等一切都习惯了,再要孩子也稳妥一点。”

    锦书微微松了口气。“嗯,我也是这么想。”和他交往的经验告诉她,自己的心事最好讲清楚,他还没心思细致到猜得出她一颦一笑的地步。她也不矫情,觉得生儿育女是身为已婚人士的义务,但要为深爱的男人怀他的孩子,还是等到一切都安顿好比较稳妥。

    沈斯晔有心不让她再胡思乱想,拉着她去看今天收到的礼物。夫妻俩都不是不理俗务的清高人,今日小发一笔财,两个人翻检半天,很是愉快。沈斯晔还罢,锦书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他看她一眼,无声地一笑。

    “这是……法贝热的彩蛋?”她小小的惊呼一声,“我只在博物馆见过!”

    沈斯晔看了一眼,随口说:“嗯,姐姐送的。杨老爷子父亲的连襟干过驻俄公使。”锦书还没想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沈斯晔已递过来一个淡青绸面的盒子,嘱咐道:“记得回门的时候带上这块端砚。岳父大人估计会喜欢。我还有块程君房墨,回头去库房找一找。”

    “你能别叫爸爸‘岳父大人’么。”锦书无语地说,“哪有这么生分啊……”

    沈斯晔苦笑道:“我倒是想叫他爸爸,爹地,Papa——可是老人家会搭理我?”

    锦书默默扭头。“……还是接着看礼物吧。”

    两人把礼物翻检了一遍,沈斯晔熟悉这些东西的拍卖价,神色颇为淡定。锦书心算片刻,眼睛顿时闪闪发光。光是今天的收入,就能把东宫财务赤字扭亏为盈了!谁知沈斯晔听了她的话却摇摇头。“小锦,这些礼物只能自用或者送人,是没法变现的啊。”

    锦书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他苦笑起来,叹着气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我很穷的,小锦。我当端王的时候没有年薪,全靠奶奶和父亲按季度供应,这两年国会才给拨款。我又不像大哥和姐姐,他们的母亲是杨家独生女儿,万贯家产都能动用。我继承的财产大多是不动产,一年到头也未必去住一次。”他苦笑着说。“小锦,嫁给我要辛苦你了。”

    锦书看着他清澈坦诚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看腕上镶嵌钻石和祖母绿的手链。宝石被嵌成花朵的形状,是沈斯晔送给她的订婚礼物。她很喜欢,当时不觉得多么昂贵——和他交往之后,她对珠宝的价值都没概念了,现在忽然有点汗颜。这……不会是他一年的辛苦钱吧……

    沈斯晔但笑不语。其实他哭穷是真,多半还是吓唬她好玩。锦书越来越紧张,猜出来一个天文数字。他看见她心惊胆战的模样,这才没绷住笑了起来。原来这是他继承的一笔财产,分文不花。锦书长舒一口气,谆谆嘱咐他不用送这么昂贵的礼物给她。沈斯晔笑着答应,又感动道:“小锦,也就是你会这么说。”

    谁知锦书摇头说:“我也喜欢珠宝,女人都会喜欢。但是我们还要过日子啊。”

    沈斯晔握住她的手,半晌无言。两个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锦书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他。沈斯晔颔首道:“除了我和父亲,国会是不给别人钱的。当然我结婚了,所以年金从今年起涨了一半。但是结了婚应酬也变多,估计还是不够。将来有了孩子,大概能好一点吧。”

    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这种人在屋檐下的日子,她至多要陪着他过两年。他没有说出来这句话,戏谑道:“为了攒奶粉钱,看来我们得过一阵穷日子了啊。”

    锦书脸一红,微嗔了他一眼,对国会控制皇室之严格暗暗惊讶,也有些明白皇室为何要与世家联姻了。出身平民还没有丰厚嫁妆的自己能如愿嫁给心上人,恐怕还真是史无前例。他为了娶自己,放弃了多少本来唾手可得的利益?她泛起一阵微微心酸,一时没有说话。

    “吓到了?”沈斯晔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自有我的办法,总过得下去,别担心。”

    锦书惊讶地看着他。这家伙莫非有私房钱?

    沈斯晔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么多年,我自然会有些私下的投资。等回了长安宫我把账目给你,以后家里就要你来主内了。现在可动用的部分虽然不多,买不起跑车,出去玩个蜜月大概还不成问题……小锦?”

    “……我在想,我是不是继续给报纸写科普专栏,赚点稿费好给你买甜点。”

    锦书半认真地说,然后笑着叹了口气。沈斯晔大笑着对她张开手臂,锦书嫣然微笑,扑到他怀抱里,送给丈夫一个免费的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有时候连阳光和空气都要花钱,但毕竟还有珍贵而无价的东西……比如爱情。

    “哐当”一声,一个雪球砸到了玻璃窗上。夫妻俩一惊,同时回头,却看见了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瞅着他们的泽远。沈斯晔一愣,然后轻轻舒了口气,微笑起来,整了一下领带。

    “老婆,小灯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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