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正文 此世

    ——教授夫人艾伦的病,恐怕是不太好了。

    这样一条秘密的消息在实验室里令人不安地悄悄流传着,没有人敢于去求证。老头在上班时从不多提私事,也没有再把诊断报告带过来。但锦书对气氛总是格外敏感,她几乎可以确认那条消息并非流言蜚语,大概是事实。

    虽然是医科生,但锦书从没看透过生离死别。周末她去探望艾伦,看见老太太昔日红润的面颊已然凹陷苍白,几乎就要当场落泪,反倒是艾伦安慰她不必难过。

    “不过,怎么没见到你的男朋友?”艾伦开玩笑地说,“难道是他害怕医院?”

    锦书狠狠一咬嘴唇,微笑道:“他小时候经常被迫补牙,大概是害怕消毒水味道吧。”

    这时医生进来询问情况,锦书便暂且避出门外。她走到走廊一角,立即翻出手机拨号,手指急促的甚至开始颤抖。三声鸣音后,电话被接起来。沈斯晔的声音是让她安心的沉稳:“小锦,怎么了?”

    “你现在方便么?”锦书顾不得解释,急急说道,“阿晔,你能不能尽快来麻省总医院?”

    沈斯晔顿了顿,并没有多加追问。“把详细地址发到我手机里,我马上下楼。”

    他在四十五分钟后赶到楼下。似乎得到了额外的力量,锦书拖着他加快脚步,疾速的行走让她的秀丽双颊微微泛起红晕。沈斯晔低头看了锦书一眼,谨慎地问:“是……你师母的病?”

    锦书匆匆点头:“艾伦想见见你。”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已经是肝癌晚期。医生都放弃治疗了,全靠杜冷丁才能保持清醒。”她这时才注意到沈斯晔穿的衣服相当得体,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探望病人的事实。他的细心总是比她的想象走的更远一步。沈斯晔闻言沉默下去,只有力的捏了捏她的手。

    “到了。”

    锦书站在门外深深呼吸一下,用手往两边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命令自己,要笑。

    “艾伦你还醒着?太好了!”她轻捷地含笑走进病房。“看,我带他来了。”

    “哦?”艾伦很有兴致地戴上老花镜,沈斯晔站在锦书身后,礼貌地欠身,由着已经消瘦不堪的老太太端详自己。艾伦仔细看了半日,疑惑道:“我总是觉得你很眼熟。”

    “我以前曾经来过波士顿,可能在哪里见过您。”沈斯晔走近几步,微笑着用英语回答:“我知道您一直很照顾劳拉,请接受我的谢意。”

    “一个女孩子独自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很不容易。”艾伦眯起眼看着床前气宇轩昂的青年人,虚弱地微笑:“孩子,你要对她好一些。”

    “向上帝发誓,我会一生守护她。”沈斯晔微微动容的说。他在病床边半蹲下,好让艾伦能平视自己。“希望您能早日康复……劳拉说,她喜欢吃您做的馅饼和火鸡。”

    艾伦笑了。“我已经把菜谱写下来了。下一个感恩节吃到它,也许你们会想起我。”

    沈斯晔听到身后的锦书匆匆出门去的声音。他似乎还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抽泣。艾伦伸出枯瘦的手,慢慢放在他的手上,蓝眼睛里充满慈爱:“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Alex.”沈斯晔只犹豫了一瞬间,轻声回答。艾伦温和地笑了。恰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沈斯晔以为是锦书,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位有着典型美国人特征的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他立即猜出了来人的身份。锦书的博士论文导师,埃德加•约瑟夫教授。

    艾伦难得的兴致和精神都很好,笑着招呼丈夫:“埃德加,来看劳拉的男朋友!”沈斯晔忙起身来,却在看清老先生的相貌时怔住了。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小。

    锦书的导师,就是去年他回国险些遇到空难那次,前排那位去中国探望孙子的老先生。

    约瑟夫教授虽然年近七十,精准记忆力可半点没出差错。几乎同样是在第一眼认出了他,老头的眼里竟有一瞬间恍惚。笑着解释了事实、听取了艾伦恍然大悟的对上帝的感谢,老头低头吻了吻已面带倦色的妻子的额头:“亲爱的,我想你需要休息了。”

    带着沈斯晔走到病房外面,约瑟夫教授终于露出了深深地疲惫。

    他阻止了有些欲言又止的年轻人,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克拉莉斯博士的侄子?”

    沈斯晔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谁,只得点头:“……是的,她是我的姑母。”

    “我曾在杂志封面上见过你的照片,皇储殿下(your royal highness)。”约瑟夫教授叹道,“我只没想到,飞机上那个勇敢的军人是你。以及,你竟然是我的学生的男朋友。”

    沈斯晔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沉默。

    “没有必要向你隐瞒什么,我想。”教授疲倦地笑笑,湛蓝目光盈满沉沉的悲伤。“也许你已经知道,我曾经希望与克拉莉斯结婚。但你的家人认为不能把公主嫁给外国人。于是我回到我的祖国,娶妻生子,再也没见过她。我曾经以为我将再也不会见到一个皇室成员。”

    “……不管怎么样,很感谢你能来看望艾伦。”

    他拍拍轻微不安的沈斯晔的肩膀,拖着疲惫步伐缓缓离去。

    十天后,艾伦在麻省总医院溘然长逝。临去前,她安详地握着丈夫的手。

    约瑟夫教授的学生们全部参加了葬礼。他以前的学生也回来了。葬礼上有一位陌生的女性出现,一身黑衣的她也是白发苍苍,却无损于气度的馥郁高华。全程中她始终坚持站着,未曾与任何人交谈。有几次她像是要晕过去,是传说中的“劳拉的男朋友”扶住了她。葬礼结束后,她默然离去。

    沈斯晔将姑母送出墓园门外,才转身慢慢走回来。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墓地,鸟儿在十字架上跳跃啁啾,油漆有的已然斑驳脱落。阳光很好,是全然不顾人心情的光明灿烂,照耀着迟迟春日的绿草如茵。宾客已逐渐散去,他远远的看见了立于草地里的锦书。

    黑色长袖连衣裙,黑色皮鞋,黑色发带,及踝裙装哑光立领排扣的设计,让她几乎像是修道院里发誓终身不嫁的修女,连头发也盘成了略显老气的圆髻。微微红肿的眼睛大概是黑白之外唯一色彩,窈窕的身段和年轻的面庞,却是这沉闷中的一道光。

    沈斯晔踩过草地向她走去。阳光明媚到让人有些恍惚。锦书一手提着裙摆,抬手微微遮了遮眼帘。太阳被薄薄的金色云彩捧起来,仰起头连风里漂浮的花粉颗粒都看得清楚。阳光像是连接人间与天国的无形桥梁,指引着通往永恒的方向。

    艾伦走的很平静,几乎没有任何痛苦,从新年能活到现在更是一个医学上的奇迹。逝者已矣,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或领悟,锦书悲伤之外反觉沉静的安心。微甜清爽的青草香在安眠之壤的空气里浮动,魂灵在宁谧中似乎能得到净化和洗礼。悲痛因平静而略略减少,她半跪下去,小心地捡起一束倾斜的白百合花,放在素净简洁的碑文下。

    我的妻子、朋友、支持者和挚爱的人。

    锦书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了瞬间的泪意上涌。身后有熟悉的温暖靠近,将她揽在怀里。锦书依旧跪在草地上,只向后微微倚了倚。

    不需要回头,她也能够知道他一直在。这种安心让锦书几乎落下泪来。

    与教授和他的家人道别,锦书静静走出墓园门外。

    身上黑衣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有些发热,她解开一粒领扣。沈斯晔看了她一眼。衣冠不正的嫌疑让锦书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轻声解释:“温度有点高……”

    沈斯晔看出她的轻微赧然,莞尔道:“袖子上不也是一排扣子?不如解开卷起来。”

    他可以发誓自己这么说是单纯的善意建议;但当他意识到锦书很难以己身之力解开肘后纽扣时,已经晚了。遮蔽肌肤的黑衣象征着保守和禁欲,那解开它呢?锦书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安静而微妙的气氛里似乎漂浮着一层不确定的暧昧和彼此试探,静到连风拂过树叶都清晰耳闻。她微微别过有些发烫的脸,提起长裙尽力快步走开。知道身后有目光一直追着自己的背影,某种渐渐觉醒的觉悟却让她没有勇气坦然回头。

    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墓园门口胡思乱想某些东西都太不应该了。

    等她接到系秘书传来的书面答辩通知时,锦书总算明白了这几天隐约觉得不对的是什么。她一直在用星期计算时间;但当她查阅日历时才终于意识到,嘉音的生日快要到了。承华公主十八岁的生日,就在她答辩的前二天。

    没办法参加了。锦书有点歉意的想。晚上回家她对沈斯晔说起这件事,还是觉得遗憾。

    沈斯晔放下报纸,安静地看着有些苦恼烦闷的女孩子,听她抱怨实验室各种麻烦;锦书说的口渴,抢了他一杯锡兰红茶喝,喝完皱着眉毛叹气道:“怎么这么不巧?要不然还能聚一聚。”

    沈斯晔笑了,眸子在灯下焕出明亮光彩。“你的室友烤的蛋糕,我记得的确很好。”

    你关心的就是这个?锦书瞪他。

    玛丽的答辩安排比她还要迟几天,出神入化的蛋糕想都不用想。她喜欢熟悉的人聚在一起的温暖,聊以治愈被艾伦的去世和论文答辩摧残到无比脆弱的神经。可眼下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嘉音是个十分明朗活泼的孩子,精灵古怪聪明伶俐,一贯是他们各种聚会上的开心果;锦书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沈斯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嘉音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有很多玩伴,与同学关系也好,可是似乎却没有真正知心的朋友。即使是保持着每周与嘉音一次见面频率的沈斯晔,也抱怨过没法了解妹妹的心思。想到这里,锦书微微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沉默了一会儿,锦书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沈斯晔正在翻看时政报纸,随口说道:“怎么能不记得,你在大使馆对我主动投怀送抱。”

    锦书被一口起酥点心噎到了。

    “那时候你明明就是崴到了脚还不承认,我怎么好揭穿你?”沈斯晔笑着递来一杯红茶。“再说我当时约了见面,所以就甩下你先走了。放心,没见到令尊,接见我的是第一秘书。”

    锦书松了口气。倘若要她选择,她宁可父亲没见过沈斯晔。

    “……那时我才从巴厘岛度假回来。”碧海蓝天似乎仍历历在目,竟然已是两年前的过去。“才二十三岁,没开始做论文。我爸还在华盛顿任职,哥哥也没结婚,小侄女更不知在哪里……”

    她的声音淡而轻软,含着一丝时光荏苒的怅惘和感触。“都不一样了,好在没有变的更坏……还有,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真是够迟钝了。”

    沈斯晔颔首赞同:“看得出来。”

    锦书嗔了他一眼,悻悻地转移话题:“十八岁这么重要,嘉音的生日你打算怎么办?在苇园还是来这里?”她并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对嘉音的生日有了如此长辈似的关心。

    沈斯晔并未立即回答。落地灯明亮温暖,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把眼镜带回去。

    “嘉嘉的生日要回国办。”他像是有些倦意,倚在沙发靠背上一动不动。“十八岁过去是可以下嫁的年纪了,要开太庙举行一个仪式,象征着长大成人,从此对家族负有责任。”

    他深深看向锦书,微微苦笑一下:“小锦,我必须回去参加。”

    一瞬间,锦书有一丝淡淡的失落。答辩的传统之一是该学生的配偶可以旁听,她曾以为自己也能一样。但她很快便释然了。“没关系,我自己参加没问题。”锦书微笑起来,安慰地拉拉他的手。“而且你回去刚好可以详细复查一遍……说不定还能有几场艳遇呢。”

    沈斯晔前些天得了普通肺炎,却死都不肯去医院,逼着锦书去找内科的学长开处方药。这几天他不咳嗽了,但锦书很担心会复发。沈斯晔听得哭笑不得,心上负疚一时反倒轻了。

    其实这次回去筵无好筵,他真是宁可留在波士顿陪锦书。他父母的离婚协议已经达成,就等着生效前的一个月过去;据他姨母说,姚夫人日前在帝都屡屡出入名门权贵之家,颇有些准皇后的女主人式自觉,他也懒得去想她在图谋什么。以及杨皇后三十年祭日,本该在四月,却因为佑琨出水痘而被迫延迟,于是也被安排在了同期。好在因为他新年在天下人面前受了伤,相亲游园会被光明正大的延期了,否则光烦心也得烦死。

    沈斯晔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把锦书搂在臂弯里。果然还是当昏君舒爽。

    “艳遇有你就够了。再多了我哪有那个精神。”他懒懒说道。“何锦书,你居然忘了我追你到手花了多少水磨工夫。除了我妈,我从小到大就没对别的女人这么用心过。”

    对待几乎没有恋爱自觉的锦书,他若非用了那些极端手段,只怕如今还在纠结不休。反正将来少不了报复回来,让她用身体一一偿还,他面上一片光明内心十分阴暗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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