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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走进梁绍禹的新病房,踩在厚得听不到脚步声的铁灰色地毯上时,胜男终于知道为什么周老爷子要急着给爱子换环境。

    这间VIP病房,要不看病床周围的一堆医疗仪器和飞下来的管子,怎么看都像是总统套房:放病床的此间屋子大约有100平米,胜男甚至一眼便瞟见造型古怪的咖啡机和屏风上的法国洛兰的名画《有舞者的风景》,厨房、接待室更是一眼不尽其华。

    可是,胜男无心多看这间无不尽其用的病房,眼神粘在病床上,只见周老爷子竟耐心地给沉睡中人白花花地涂了一脸冰激凌似的泡沫,手指微抖着手持剃刀,一面轻轻下刀,满眼的专注。

    胜男心下淌过一阵温泉般的流水,暖融融的,冒着热气。

    莫非,家琪是误会了周老爷子,周老爷子原本就是个慈父?

    胜男打量着周老爷子发白的鬓角和眼角线条柔的笑纹,眼眶渐热。

    “胜男,来了啊。”周老爷子呵呵微笑。

    胜男颔首点头,斜眼端倪着周老爷子:“周先生早。”

    周老爷子扭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挥下手指头:“又忘记了。该打么?“

    胜男不知该说什么,迎合着一笑。

    “昨晚睡得好么?”周老爷子低下头,开始仔细为儿子刮胡子,从鬓角开始。

    “挺好的。”胜男回答着,一面产生了疑惑:如果他真是这样的慈父,那梁绍禹为什么连自己的姓都改了呢?

    “那就好。用刀刮得干净,我可不想我儿子邋邋遢遢的。“周老爷子点头,一处处刮得仔细。

    “周先生,我来。”胜男凑上前去,周老爷子却像怕被人夺走他儿子似的急忙将剃须刀藏起来:”我来我来,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近他一下,呵呵。“

    刮过须之后,兑好温水,周老爷子先自己用手仔细试过,再帮梁绍禹用毛巾洗了脸,笑说:“已经给他吸过痰,洗清过口腔,擦过身体了,你就照看着,记得给他翻翻身,按按摩,陪陪他就成。“

    胜男点头,待周老爷子走之后,便轻柔地将梁绍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帮这个高大的男人翻身,翻身过后,保持功能位——让他的脚与小腿保持90度,脚尖正向上,再放下他的腿,细细按摩。

    刚按摩了一阵,看一眼梁绍禹,只见他眉心微收,正用一双月光般的眸子望着自己。这是孤独的沧海映照下的月光,轻柔,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着苍凉的海,与凉的海风轻轻交织,与深蓝的天遥远相伴。

    相对于昨晚略带浪漫的眼神,今日的眼神多了几分凄楚,多了几分动容,多了几分胜男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欣喜与忘情。

    胜男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失措的眼,逢着自己目光的依旧是那凄楚与热烈的眼,这眼,似乎穿越回五年前,像是将少游哥的那双含情目再生了似的,温柔,缱绻。

    梁绍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胜男忘乎所以地抓着梁绍禹的手:“你醒了!”

    梁绍禹牵动一下嘴角,眉心轻蹙,疲惫地眨一下眼,算是回答。

    “太好了!”胜男双手握紧梁绍禹柔软虚弱的大手。

    那么开心?梁绍禹在心里说。

    胜男打量着眼前这张稍融笑意的俊朗面容,见梁绍禹微微一扬眉,方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我,我叫医生。”胜男按一下床头的按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涌入三个医生模样的人,围在一起,像是观察新品种的动物似的,在梁绍禹周围一顿围观揣摩,只差拿食物投喂。

    其中一个医生更是当场向周老爷子邀功,堆了一脸菊花似的笑褶子说:“周先生,您的大公子醒了,对,他已经完全脱离危险期了。。。。。。对,我们会尽力的,您放心好了!”另一个医生急忙夺过手机:“是的,他的。。。。。。”

    胜男气得扭头看窗外。

    梁绍禹恹恹地闭上眼睛,任这帮四五十岁的所谓专家极尽其丑,倒是有一个看上去清瘦硬朗的医生打断了他们:“够了,在病人面前,你们吵不吵?”

    梁绍禹和胜男竟不约而同地看一眼对方,相视一笑。

    可以让病人慢慢学着发声、两周内不得下床包括如厕、密切注意感染,便后帮病人清洗、两周后可以让病人试着做些康复运动、不能累着、不能受刺激、吃清淡食物、多喝水。。。。。。

    待这帮喋喋不休的医生走后,胜男坐回梁绍禹的床头,见梁绍禹微微侧过脸去,眼神里黯然着,便帮梁绍禹掖好被角,语气尽量地缓和温柔:“别难过,你那么年轻,很快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帮你!“

    是你着急好不好?这么着急,莫非想等我好了嫁给我?

    梁绍禹抬眼,眼际泛起一汪笑。

    胜男大略领悟出其中的奥妙,轻轻捶一下梁绍禹的肩头:“你,你笑什么笑?再笑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可有的是女人想管我。梁绍禹心道。

    胜男见梁绍禹的眼中多了几分促狭,急得站起身就要走。

    梁绍禹吃力地抬一下左胳膊,胳膊有似千斤重。

    胜男却笑着按住梁绍禹的双肩:”我刚才捉弄你呢!谁让你以前总弄得我不好意思!“

    梁绍禹无奈地扬扬眉。

    “你是在说风水轮流转是么?”胜男倒出大半杯热水,兑了温水,舀一小勺凑到梁绍禹唇边:“来,笑一个,有水喝。”

    胜男不知自己的恶作剧细胞怎么就一霎间爆发了,笑看着无奈的梁绍禹,忽然就觉得前所未有的顽皮劲枝繁叶茂开来。

    梁绍禹却不笑,挑眉:渴死我你不会心痛么?

    正在这时候,门呼啦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年纪差不多二十五六岁、一脸公子相的男人,衣着贵气十足,双目咄咄逼人地大步走向梁绍禹的床前。

    “哟,亲爱的大哥,你醒了?”这人语调里满是阴阳怪气,胜男认得,这便是那天说风凉话的周家二少爷。

    梁绍禹直视着来人,扬起自信满满的眉。

    对不起,没如你所愿,死不了。

    “哟,不能说话啊?哎呀呀,真是可惜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大帅哥,以后可只能用眼和女人**了“周绍勋似笑非笑地将梁绍禹从头打量到脚:“哎呀呀呀,怎么了?这是?见你的亲弟弟来了,也不起来欢迎下,莫非是……瘫了?”

    最后两个字,周绍勋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如爆炸弹,像砸石头,轰隆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梁绍禹的心上。

    胜男嗖地站起身,严严实实地挥胳膊挡在床前:“喂,你语文没学好么?那是暂时性的行动障碍。床上的那是你大哥!“

    周绍勋一听大哥,似乎浑身一机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我大哥。“

    周绍勋看不到梁绍禹的表情,只得打量着床尾的那包茶色的液体,一脸嫌弃地皱皱鼻子:“哎呀,大哥,怎么用这个啊?你不是最神勇么,怎么,现在连那玩意都不好使了?“

    ”啪!“

    胜男气得劈嘴就给了周绍勋一个嘴巴。

    周绍勋也不嫌金刚巴掌的威力大,摸一把嘴角:“美女,你激动什么?你可得好好伺候着我大哥,也许你下半生就没有性福了,可他是为讨好你而去求他死都不认的亲爸,你得感恩呀,”周绍勋拍拍脑袋:“不过,也未必,谁会嫌钱少呢,或许他早就想回这个豪门之家却没有机会,拿你当挡箭牌呢,哈哈哈!”

    胜男心里咯噔一下。

    “出去!”

    继而,面对五官虽衣装虽是俊美却狰狞的周二少,胜男拎起胳膊就往外拖。

    “喂,美女力气不小啊,我喜欢,我哥哥现在瘫了,那里也都没感觉了,你跟我怎么样?”周二少惊讶于胜男的力气,面对女人,微微腿上用了些力道,却始终下手不得。

    “住口!”胜男使出全力,周二少亦稍微掌控着力道。

    “大哥,别以为爸真的疼你?他不过是想找个优秀的继承人,我才是他最疼的儿子!我告诉你,爸故意让公司的股票价格大跌,马上就彻底把你的公司吞掉了!你辛苦十年的事业马上就毁了。。。。。。”

    “给我出去!”

    胜男一着急,竟挥脚,一脚将周绍勋踢出病房门,关门,只见梁绍禹痛苦地双目紧闭,胸前一起一伏。

    连在他胸前的仪器,已发出滴滴滴的警报。

    胜男急忙再按一下床头的按钮,直到一帮医生护士的涌进来,她站在原地,身子慢慢地向着沙发滑下去,滑下去。

    比起丧心病狂的周绍勋,胜男是的确知道梁绍禹的心情的——他时刻保持着与周老爷子的距离,甚至,重病醒来,在他面前都不愿意睁眼,他恨他。可是,他却为了一个寡妇,将自己卷入了这个可怕的家庭,想起周绍勋的眼神,胜男浑身毛骨悚然。然而,想起梁绍禹的眼,却周身又热又烫着。

    胜男无力地倚在沙发上,又是喜又是悲,又是着急,哭不出也笑不出。最后,只得站在医生身后,待医生们再度离去,梁绍禹整个人再度安详,然后,抱着那只正狠狠插入点滴的冰凉的手,捧在手心里努力温暖着,却怎么也暖不热。

    胜男就这样,先是用手心,再用自己的唇,热热地暖着梁绍禹的手,连自己的手机响了都没有听到。直到第三次响过之后,一条短信惊起这颗震撼的灵魂,胜男才知道,家琪说,如果那个四眼醒了,千万不要给他看新闻,周老爷子已经成为绍禹广告的头号股东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可是,他的确已经知道了。

    胜男无力地趴在梁绍禹的身上,一种剜骨去肉的痛侵袭着她。

    我何德何能,让他牺牲至此。

    胜男扪心自问着,卖力地帮梁绍禹尚且没有知觉的四肢按摩,擦洗身体,喂水,胜男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似的,自己在余震中尚且未平复,身心扔在震颤着,这震度,让她筋疲力尽,让她越发疼惜这个人,让他在她的眼中舍不得,挪不开了。

    她默默端详着这张昏迷中仍足以迷倒无数女人的脸,不知端详了多久,沉睡过去,梦中。她梦见她的亡夫少游了。

    胜男梦见,她的少游哥含笑着冲梁绍禹打招呼,少游轻浅的微笑,她看得心跳。

    可是,少游没有离她,却只是和梁绍禹交谈着,两人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最后一句,她却听得一清二楚:“哥们,胜男交给你了。“然后,梁少游带着满目的不舍,化身烟尘,任胜男怎么呼喊,他也听不到。

    直到有一只手微微触摸着她微湿的黑发。

    胜男抬眼,那只僵硬的手,却是梁绍禹的左手。

    胜男抓起那只手,手指像是在冰雪中冻僵了似的,直不起,也弯不下,修长的手指却试图给自己温度,手腕处虽然生锈了似的,血管却微微抖动着,似乎是想将自己揽在怀中。

    胜男一头扑进这个怀中。

    隔着被子,隔着一条条的电线,胜男听得到梁绍禹有些孱弱的心跳。

    隔着被子,胜男依旧能听到梁绍禹微带揶揄的笑声。

    ——干吗呢?喂,你缺抱枕了?

    胜男觉得梁绍禹的笑是这句话,她觉得,她听得到。

    “对啊,怎么样?“胜男说,一边倒在梁绍禹身上。

    忽然听得梁绍禹一声长叹,胜男抬起头:“喂,你别难过啊,你要好起来的。你跟我发声,我们说话。来。胜——“

    梁绍禹吃力地张口,只发出ENG音,便不再张口,胜男将拳头捏地啪啪作响,“喂,你不说,我可是要用大力金刚掌了。“

    梁绍禹浅笑,就义一般闭上那双迷人的双眼。

    谋杀亲夫?随便。

    两人正闹着,门外却滴一声响,门自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而风度翩翩的老头子,老头子笑得一脸慈祥,胜男吓得满脸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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