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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情终情始(六)

    阿哥们知道康熙疼胤祯的紧,怎么也猜不到康熙不但是动真格的,而且根本不听劝。太子有些着慌,跪下道:“皇阿玛,十四他还小,您就饶了他这回吧。”

    “皇阿玛,您就饶了他吧。”大阿哥八阿哥几个也说。既然是表现爱护弟弟的好机会,阿哥们纷纷求情。

    康熙面上不置一词,其实也既心疼又窝气。十四怎么就这般倔强,稍稍说句软化,朕哪儿能真把他怎么样。

    胤祯越是不吭声,康熙越是窝气,直想一顿板子将他一身硬骨头打断,省的他以后自找苦吃,多走弯路。

    渐渐的殿中声音歇了,只有殿外的板子着肉声。阿哥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胤禛。

    胤禛深恨自己怎么就让事情成了这般。又恨起胤祯,他为什么就看不到自己多关心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亲近自己,他为什么就不能听话点,顺从点,体贴点,像老十三那样,他为什么就非要跟自己顶杠。

    耳边有一丝微小的声音,他想假装听不到,可那声音虽小,却清晰的在脑中浮现:如果胤祯因这件事而恨上了自己……

    板子声沉重的压在他心头。胤禛终于在康熙跟前跪下,涩声道:“皇阿玛,求你别打他了,是我的错。”他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哦?”康熙冷峻的脸色柔和了许多,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你错在何处?”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着皇阿玛,就算明显错了也死扛着的四阿哥居然服软了。

    尽义务为胤祯求完了情,开始思索外公索额图那惊天动地到要人命的计划的太子,苦恼之余不免露出惊愕,与政敌八阿哥胤禩面面相觑:原来这冷面冷心的老四是有在乎的人的。交换完了眼神,两人厌恶的转头。

    “住手住手,都不许再打了,听到了没有。”梁九功得令,赶去园子里叫停,哪知两名掌刑太监不但不停,还加紧落了两杖。

    梁九功觉得不对,喝道:“快给咱家住手!这是天潢贵胄,也是你们打得的?”

    十三阿哥胤祥与十四交好,跟过来一脚一个将两个太监踹到地上直哼哼,两人歪着赔笑道:“奴才非是故意,只是一下停不住手,还望公公和十三阿哥饶了奴才则个。”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胤祥待要揍他俩一顿解气,却见胤祯从脊背到大腿,松青色团龙纹常服上尽是斑斑血迹,“老十四,你怎么样了?”

    胤祯却没晕过去,他口里咬着白布,一脑门的汗珠,双眉深皱着,定定盯着地面的青砖。分明是靠一股狠劲才能保持清醒。

    几人将他扶起来,梁九功轻轻拽开他咬着的白布,瞪大了眼睛。那白布本是防着被杖责的人因疼而咬到舌头的,此时竟被染至半红。

    我的好十四爷,您可千万别有事,不然皇上就要愧疚一辈子了。梁九功在心里念叨。

    胤祯让胤祥和一名侍卫扶着,强撑回殿。康熙瞧他的样子,赶紧遣人送返永安宫,并诏太医前往诊治。

    他打好的先抑后扬,兄弟俩平分五十大板,然后互相道歉和好的算盘全落了空。一会儿,一名御医回奏,说那板子下的太狠,已经伤到了内腑。

    “是谁!”康熙一个个看过殿内的阿哥,“谁罔顾朕的命令,让那两名太监往死里打?”他敲着龙椅的扶手,恨不得在柄上敲个洞。

    人人噤声。

    此时再叫胤禛跪就没了意义,他额头跳疼,让胤禛起来。

    梁九功凑到康熙耳边道:“主子,窦太医有句话当众不敢说,叫我传给您。他说十四爷不仅背上有伤,嘴里也有伤,而且是之前就有的。”

    “什么伤?”康熙挥手叫阿哥们出去,只留胤禛。

    “不是很清楚。密密麻麻的,仿佛是割伤。”

    “怪道十四阿哥不愿开口,原来有这么一层面原因。四阿哥,他怎么受的伤,你们打闹伤到的?”

    胤禛缓缓捏紧拳头,呼吸颤抖着,低着头眸中尽是挣扎与黯淡,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康熙猜他是在担心胤祯的伤势,摇摇头,让他也退下,半对着梁九功叹气道:“这次委屈十四阿哥了。朕没打算真打他,只是看他们两兄弟一个倔强,一个沉闷,存心吓他们一吓,看能不能吓出些真实情谊来,却被人买通了行刑太监,搅成这样,反在他们兄弟间横添隔阂。”

    梁九功道:“主子的心是好的,不要太过自责。四爷和十四爷是亲兄弟,哪儿有隔夜仇的。”

    “这事不是大臣,必定是某个阿哥做的,”康熙揉了揉额头:“阿哥们长大了,这宫里越来越不太平。大阿哥擅动军权,八阿哥结交群臣,九阿哥十阿哥无法无天,还有太子……索额图有什么异动?”

    “回主子爷,奴才们日夜监视着,他若有任何轻举妄动,奴才下一刻便可呈上他的首级。”

    各种珍贵药品和玩物流水价的送进永安宫。

    德妃在走廊里凉凉的看庭中宫人来往,并未显出喜色。尽管康熙展现出十二分的担忧与关怀,但想到才从宫外奔波回来,就被杖责到下不了床,一直缠绵病榻昏昏沉沉的幼子,这些微补偿,实在让她高兴不起来。

    一个熟悉的人影绕过影壁,沉闷的走过来。

    宫女拦在走廊:“我说四阿哥,十四爷被你害的不够惨啊,这儿不欢迎你。”

    李卫道:“你这小丫头,你怎么跟四爷说话的。”

    “额娘……”

    德妃淡淡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饶是他这两天焦虑的麻木了,仍被德妃冷淡的语气刺得一痛。

    胤禛出生时,因德妃位分低微,养在佟贵妃膝下,十一岁的时候佟贵妃去了。

    那时胤禛被最受宠的妃子养了十年,心高气傲,一直与德妃赌气。他心想,我是你儿子,你疼我不如佟妃疼我,那时是隔得远了,没法照拂,也就算了;现在我回来了,你又有了十四弟,一门心思在他身上,从没想过要补偿。

    你这么冷淡,我凭什么要一头热。

    于是他刻意的冷着德妃,连请安时间都安排在德妃没醒的时候,心里却盼着让德妃伤伤心,说不定哪天,她会后悔自己不该把儿子推开呢。

    可惜两人都是先思后行的人,百般心思在肚子里绕了十几个圈,做出的事却都是兜兜转转,舍近求远。越走越远,形同陌路。

    终于得了准许见胤祯一见,他站在门口,却不敢往里迈步。他以往在太子胤礽手下做恶人,恨他的人不知凡几,他从未畏惧,却生怕得到弟弟的一句冷语。

    他让李卫侯在外边,室内光线暗沉柔和,胤祯伏在床上沉沉睡着,紧闭的眼帘和白玉般的脸庞,都带着未谙世事的无辜。

    胤禛不自觉伸手去碰,想看看是否真是白玉雕成的,尚有几分距离,胤祯皱起眉,他触到火炭似地收回手去。

    胤祯连着几天昏睡,梦里来来回回的重复着另一番光景。

    那是一处已显出破败气象的宫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名或愁苦或怨愤的宫人。

    他跪在地上,双膝贴着冰冷的石砖。面前的人自顾自坐着喝茶。石砖的凉透过肌肤,侵入骨髓,如同针扎。他摇摇欲坠,咬牙硬挺。

    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

    当年做大将军王,意气风发,荣宠无限的时候,何曾料到现在这般光景。然而这些年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早已死了,活下来的只是想用余生照顾好妻女的最后念想。这微末疼痛根本无足轻重。

    家人受辱,兄弟被害,毁了志向,没了未来,一败涂地。他什么都不剩,没有任何资格跟对方对抗,现在只是跪一跪,只是用不值一文的尊严供人践踏,当得了什么。

    他想自嘲,却不知水珠从眸中坠落,将地面沁出一小块水迹。呵,原来还是有怨恨,有屈辱的。他手掌贴紧了石砖,闭上眼睛,竭力让湿意淡去。

    面前的人似乎满意了,施舍般的开了口:“皇阿玛还在的时候,你曾愿跟阿其那同死。”他放下茶盏,“现在他死了,你想去见他的遗体,还是想去跟他一起死,朕都满足你。”

    这梦胤祯曾看过,五岁病倒的那年,这个梦不断地循环往复,他那时小,不懂,也能体验到那铺天盖地的屈辱与悲痛。

    梦里的他强迫自己开口:“臣弟,向来被阿其那,愚弄。”他深吸了一口气。阿其那三个字艰难的吐出来,像用钝刀子将心剜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他崇敬的人,他的哥哥,那是他曾愿意用一生追随,愿意为其付出性命的人。如今死了,被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了,还被赐名为狗。自己为了苟且求生,不得不亲口去轻贱他。这是怎样一个荒谬可憎的世界!

    “如今他既然死了,臣弟,不愿去看他。”

    那人似乎被他的贱称取悦了,冷峻的声音带上一丝恶意的戏谑:“既然如此,朕暂且不杀你,看你将来如何表现。若你不知悔改,重犯旧过……再行正法。”那人轻描淡写的决定自己的弟弟是该死还是不该死,该杀还是不该杀。

    脚步远去,他依旧跪着:“臣弟谢皇上隆恩。”尊严被践踏道极处,反而泛起悲凉的笑。臣弟,皇上,阿其那,这些称呼岂不个个都是可笑的讽刺么。

    胤祯想抬起头,看那究竟是谁,可怎么也动不了。

    他猛然醒来。

    弟弟充满仇视的目光刺痛了胤禛的眼睛。

    背上还疼着。四周是熟悉的陈设。看到胤禛,梦里沉重的思绪散去了一些,他疲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恢复了往日的澄澈:“四哥,我刚才做了个梦。”

    胤禛一怔,没有厌恶,没有冰冷。他纷繁了几天,纠结了一路的心情突然就柔软了。他轻轻在榻边坐下,拿帕子小心的揩胤祯额上的汗:“别怕,不过是梦,四哥陪着你。”

    德妃本待让胤禛离开,在窗外瞧着,住了手。

    见他哄孩子似地,胤祯被逗笑,带的伤口牵扯,胤禛忙让他睡好。胤祯趴着道:“我梦见不知谁当了皇上,手段酷烈,将几个兄弟全诛杀了,而我被圈禁了半辈子。”

    胤禛迟疑的去抚摸他的脑袋,没被拒绝,又挨近胤祯轻拍肩膀:“好好养伤,别瞎想。就算将来太子倒了,”他俯身与胤祯额头贴额头,感受他平稳的呼吸,“四哥必会护得你周全。”只要你还把自己当我弟弟。

    胤祯舔了舔口中的伤,心绪有些复杂,最终还是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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