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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潮打空城寂寞回

    第一百三十二章潮打空城寂寞回

    夏语冰将他手中的军队全部都留给了嘉树,人人都以为他必定在这中间藏了什么杀机,事实上,他早已经知会过周付霖,只等嘉树入营,便将所有权利全部移交给他。www.103v.com不为其他。当他发现自己原来这一生汲汲追求的,不过只是别人早已经为他铺好的道路,而他所做的,也只是来完成自己母亲的野心,那一刻,他崩溃了。很少有人知道,希望和信仰在破灭的那一刻心中是怎样的感受。他亲耳听见母亲将这所有一切都承认下来,那一刻,耳边突然万籁俱寂,甚至连她说什么也听不清,只看得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唇。那个时候,他只知道,知道原来他一直敬爱的母亲,他那个一直潜心佛学,为他日日夜夜诵经祈福的母亲,事实上,居然是这样的人。他不愿意做什么皇帝,更不觉得自己做皇帝就一定好,与其终日被套在那个看似尊崇的位置上,还不如趁早一走了之。谢鹔鹴今生与他再无可能,如果可以,祈求来生相遇吧。

    夏语冰闭了闭眼,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上下翻飞,不住起伏,如同此刻他的心境。那一日,华堂之上,她静静地站在嘉树身侧,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独独他看见了,她身子朝着嘉树身边微微侧着,那是她关心一个人时独有的、下意识的小动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而这个动作,此生,都只会属于那一个人了吧。嘴角边凝起一丝苦笑,手上的马鞭子却毫不犹豫地向下挥去,狠狠地抽在马臀上。当初他在临都城中见手中南朝的百万兵权全部交给嘉树,想来不出三日便会传遍天下,到时候林谖忙着调兵遣将镇压齐军,不会将太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况且,他这次出兵,已经带走了帝都绝大部分兵力,往常还有林氏为她撑腰,可是林氏已经被她自己灭掉了,她手中又哪里来那么多的力量来找自己麻烦?唯一担心的, 便是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会受不了。她苦心孤诣数十年,为的就是有一天自己能够登上大宝,名正言顺地回归皇室,一统天下,如今眼看着自己即将完成她的心愿,却又在前一刻将这所有的全部转送给别人,她若是知道,定然会气得不轻的。夏语冰心中微微黯然,他这一生都在努力地做个孝子,努力地去达到母亲交给他的事情,努力地将这一切做到完美无缺。www.103v.com因为感念母亲将自己拉扯大不容易,他从小几乎就没怎么违拗过她。甚至当初谢家遭难,她让自己休掉谢鹔鹴,他也只是稍微一犹豫便同意了。可是没想到,世事到头,最后这一次,自己还是违拗了她的意思。

    黑云压城。远处天边乌云滚滚,仿佛顷刻之间便要大雨临盆,夏语冰加快了速度,如同一道闪电般飞快地掠过原野,向山上奔去。山间小路难走,可是并不妨碍他的脚步,如今只盼着能够快点儿回到母亲那里,他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要赶快回去跟她说清楚才是。之所以之前没有讲,不过是因为他早已经猜到母亲听见了一定不会同意,到时候若是以死相逼,他非但做不了走不成,恐怕还得继续做那些他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违拗了从来没有对之说过“不”的母亲,他始终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慌得很,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还好,还好马上就要到了。

    夏语冰将马拴在寺庙旁边的树上,身子一纵,如同一只大鸟般掠上墙头,瞬间没入夜色之中。他循着上次的记忆来到寺庙后院,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厢房。外面乌黑一片,厢房之中却隐隐透出些光亮来,一如记忆中的温暖。记忆中,少时家贫,无以自饱,母亲为了省下钱让自己和其他孩子一起进学堂念书,每天晚上都要替别人做事情到很晚,第二天又要很早地起床,去一个小小的豆浆店里帮忙。母子俩为了省钱,常常只点一盏灯,他在灯下看书,母亲就坐在一旁缝补衣物......少年时候的经历如同惊雷一般朝他滚滚涌来,夏语冰只觉眼眶湿润,往日里母亲对他的种种,皆如幻影一般在脑中一一闪现。他从来都是孝顺的人,所求的也不过只是能够有一天可以带着自己的妻儿同母亲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是哪里知道,其实这世间,最难实现的,不是那些看似如浮云般飘渺的愿望,而是最起码的,幸福康泰。他垂下头,种种艰难在心头划过,这一次,恐怕母亲会大大震怒吧,自己让她气消了之后,便带着她离开,至于阿樱......她若是愿意跟着他们一起走,便带她一起,若是不愿意,就让她离开吧。

    往日恩恩怨怨,难以一一算清,若说是她的过错,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跟凤凰之间不曾有过坦诚,才让她有机可趁?

    想到这里,夏语冰心中微微松了松,他迈开步子,伸手将那房门轻轻推开了。

    房中一室寂然,只听得见灯花的荜拨声,在暗夜中格外清楚。房中并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反倒是另外一个女子,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急急转过头来,此刻一身素缟,乌黑的鬓间带了一朵小白花,双目虽然不甚红肿,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见到是他之后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松,但马上就泣不成声地对夏语冰喊道,“语冰!”夏语冰强自将心中的惊惶之感压下去,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何樱提到面前,沉声问道,“什么事?”何樱摇头不语,似乎是十分悲痛,只是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朝屏风后面指去,夏语冰也顾不得何樱是真的悲痛还是假的伤心,大步朝后面迈去。屏风后面的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他这一生看过无数次的,这一生给过他无数温暖的人,此刻,那人双目紧闭,胸口上再无起伏,没有半点儿生机。夏语冰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扶住床架子,才让自己勉强站稳,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何樱问道,“母亲......母亲她,究竟是怎么......”说到后面,只觉得嗓子发哑,紧绷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何樱适时地上前,轻轻扶住夏语冰,她的力气小,又没有武功,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他这个大男人扶起来,这样的一个小动作若放在别人身上或是在夏语冰以前,都会觉得心中一暖,可是如今,他遭逢巨变,早已没了心思去注意这些,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她心存感激了。何樱声音柔柔的,在暗夜中格外清楚,“你将兵权交给齐王的事情,早已经传遍天下,婆婆昨天听见了......受不了......拿剑抹了脖子......”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此非常时刻,我害怕有林后的人过来,我一个弱女子......也不敢声张,所以到现在......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轻轻低头,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过了片刻,又再次抬起头,眼睛中已经多了几分盈盈水光,看上去格外楚楚动人,“都怪我......我若是早点儿就发现......就不会......”

    她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夏语冰打断了,“你不要再说了。”他声音淡淡的,尽管已经强自压制,却也还是能够听出伤心中混合着淡淡的不豫,何樱立马住了口,再不言语。过了半晌,夏语冰又才缓缓开口,对她吩咐道,“你先走吧,母亲这里,我来就行了。”何樱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了夏语冰冷寂的眼睛,心中没有来由地一抖,嘴里即将出口的话又被她强自咽了下去,低下头,慢慢地退出了房中。

    厢房中空空如也,只留下这阴阳相隔的母子俩。夏语冰静静凝望着自己母亲尚且栩栩如生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凉。她这么做,定然是摆明了不会原谅自己,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见自己吗?要不然,为什么会在自己回来的前一天拔剑自刎?除此之后,天地苍茫,他却再没有一个亲人。

    发妻恨他入骨,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原谅他了;自己的母亲却又情愿死都不愿再见自己一面;他本来还应该有两个孩子的,却因为他的一时意气,尚在腹中便被人弄死。他所追求的,到头来,不过幻影一场。他的心愿,如今再看,竟如笑话一般。夏语冰张开嘴,哈哈地笑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看的嘴唇在空气中微微张开,犹如一条干涸的鱼,在岸上垂死挣扎。

    从今往后,他都是一个人了。

    是真的只是一个人了。他身边,再也没有那样慈爱的目光,也不会再有那般拼出性命的回护,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从今往后,是再也不会有那样贫寒却温暖的日子了。

    积蓄了一夜的雨水终于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远处隐有惊雷之声。又是谁,在这般无奈地咆哮,仿佛在述说世事的悲凉?

    千里之外的临都城中,一名倚窗静立的青衣女子将信鸽脚上的情报取了下来,在已经寒风中将那张小字条展开,看到了上面传递过来的消息,嘴角微弯,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没有笑意却又带着一切皆在掌握中的笑容,眼睛中的兵锋可以刺瞎人的双眼。她手中微微用上真气,那张小小的字条立刻因为不堪重力,在她手中化为齑粉,飘飘洒洒,仿佛又一个生命在她手中完结。

    仇人么,一个一个地来,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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