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十八
早饭以后，他带着牛仔来到工作间，开始他的工作。牛仔受他的影响，也迷上了雕刻，坐在旁边跃跃欲试。他不敢让牛仔碰刀具，便用一小片硬木刻了一把雕刀，让牛仔首先学习泥塑。牛仔用泥团捏出粗坯以后，再用木刀学习雕刻。牛仔很用心，双手抓着泥团，不停地捏来捏去，很快捏出了几个东西，又拿起小木刀，在捏出的东西上刻来刻去。
“爸爸！爸爸！你快看……”
“什么东西？”
“我刻的是人。”
“什么人？”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外公，这是外婆，这是我。”
他乐了。牛仔捏的五个东西倒都是人形，但面目都不清晰。除了其中一个小一点，其他四个连性别都无法区分。
“牛仔，哪个是爸爸？”
“这个。”
“哪个是妈妈？”
“这个。”
“怎么爸爸妈妈一个样？”
“爸爸头发短，妈妈头发长。”
他细细一看，原来牛仔捏不出头发，便用木刀在人头上画了几根线条。一个人形的线条很短，一个人形的线条很长。另外两个除了线条长短以外，面部还有几条横向的线条。他明白了，牛仔是利用头发区别男女，用皱纹区别长幼。
“不错，牛仔知道抓特点了。”
“爸爸，我么斯时候刻木头？”
“等你长大了，我再教你。”
“我么斯时候能长大？”
他又笑了。牛仔长得很像妈妈，说话的语气、动作也很像妈妈。他和牛仔说话，总觉得孟秀兰的影子也在旁边晃动。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哥哥，老师问我长大干什么。”婷婷说。
“你怎么说？”他问。
“我说我想卖猪肉。”
“你不是想唱歌吗？”
“不，我改了，卖猪肉。”
“为什么要改？”
“我想天天吃猪肉。”
……
外面餐厅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这是昨天入住的客人，他们是来自安徽安庆的游客，一共有七八个人。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他们今天起得很晚。孟秀兰和母亲两个人一早就进了厨房，为这些客人准备早餐。
“老板娘，过早吃什么？”
“哟，这位大哥还知道‘过早’。”
“跟湖北人学的，入乡随俗嘛。”
“其实湖北人也不都说‘过早’。”
“是吗？”
“今儿地早餐有面窝、豆皮、牛肉线粉、鸡蛋。干稀都有，美味可口。”
“有特色饭菜吗？”
“我介的牛肉线粉就很特色。”
客人们说说笑笑，吃完了早餐，就乘车前往神农祭坛公园了。他们走了不一会儿，孟秀兰就推开工作间的房门。
“忠哥，客人有东西落在椅子上啦。”
“什么东西？”
“不知道，用报纸包的。”
他站起来，走过来看了看。孟秀兰手中捧着一个纸包，外面的报纸可以看到“安庆晚报”几个大字。
“要不要追他介？”
“不用，他们晚上还要回来。”
孟秀兰关上房门，拿着纸包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哟！是魏叔呀？咋有时间过来呢？”
“例行公事，挨家跑跑。”
“是吗？你介警察总是那么忙。”
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冲到门边，扒开门缝往外面看。
孟秀兰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进了餐厅。他认出了这个警察，知道这个警察姓魏，和孟秀兰的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和孟秀兰结婚时，魏叔还来喝过喜酒。魏叔进门后，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孟秀兰连忙给魏叔沏茶。
“秀兰，孟大哥呢？”
“在塑料棚里，叫他吗？”
“不用，我问点事就走。”
“么斯事？”
“最近区里出了事，局里让我介挨家走访走访。”
“杀人还是放火？”
“飞车抢劫。”
“在哪儿？”
“你看看照片，这是昨儿地监控探头拍下的。”
“这是哪儿？”
“松柏镇哪！工商银行一个职员跟妻子下班回家，有两个歹徒骑着摩托车，把他妻子脖子上一根重四十六克、价值一万八千元的铂金项链抢走了。”
“太猖狂啦！”
“他们骑的是豪爵银豹125，你介见过吗？”
“什么‘豪爵’？我不懂。”
“你看这两个人眼熟吗？”
“都戴着头盔，看不见脸面。”
“体态特征呢？”
“看不出来。”
“秀兰，我还得多一嘴，这是任务。你介家有摩托车吗？”
“有，也是红色的。”
“什么牌子的？”
“大阳牌的，在后院，要不要看一看？”
“不用，只是问一问。我跟孟大哥么斯关系？都知根知底，只是例行公事。”
“晌午留下吃饭吧？”
“不啦！我还要跑好几家呢！”
魏叔站起来，拔腿刚要走，又站住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段木头，放在桌子上。
“秀兰，我弄了块乌木，太小，不好做么斯，让小何给我做四个掌珠吧。人老啦，也得考虑考虑健身。”
“放心吧，做好了我给你送去。”
门外没有动静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他却出了一身冷汗。神农架林区是非常特殊行政单位，它下辖五个镇三个乡，林区政府的驻地就是松柏镇。这些飞车贼胆大包天，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牛仔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捏着泥团。他走过去，站在牛仔的身后，默默地看着。
孟秀兰又一次推开了房门。
“忠哥，刚才魏叔来了，你咋不出来见见他？”
“我不知道呀！你干吗不叫我呢？”
“这是魏叔的，让你做几个掌珠。”
他从孟秀兰手接过那块乌木。乌木是因为地震、洪水、泥石流把树木埋在河床的低洼处，经过长达成千上万年的炭化过程所形成的特殊木料，价值很高。魏叔的乌木是楠木形成的，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气。大概是别人用乌木做家具的下脚料，大小也只够做四个掌珠。
“他说什么？”
“来查飞车贼。”
“神农架也有飞车贼？”
“哪儿没有？”
“查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松柏镇坐落在神农架林区的东北部，这里是一块狭长的山谷盆地，山水秀丽，风光旖旎，是一个美丽富饶的洞天福地。这里过去叫狮象坪。相传在远古时代，有一头雄狮和一头大象在这里激烈搏斗，杀得昏天暗地，神农氏将它们全部降伏，把雄狮变成一座青山，叫狮子背，把大象变成一道山垭，叫象鼻子，让它们遥相对峙，却又无法相逢。这里到处都是原始森林，森林中遍生古松，幽香四溢，因而这里又被人们称为松香坪。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松柏镇西南方向流出来，径直向东，穿镇而过。这就是青杨河。青杨河里，水流湍急，浪声吹岸。在不算宽绰的河床上，座座怪石突兀而立。有的石头泛白，酷似羊儿在河中洗澡，当地人叫它沐羊石；有的石头泛黑，酷似野人在河中饮水，当地人叫它野人石。松柏镇的四周，山峦起伏，群峰耸翠。大街小巷的两边，也都长满了四季长青的苍松翠柏。
他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不知不觉进入了松柏镇的神农大道。在青杨河边，他把车子停了下来，摘下头盔，扣在车座上，然后蹲在地下，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凉飕飕的，他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为了采购竹雕使用的箭竹，他一早就出了门。然而，转了几个村子以后，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跑到松柏镇。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根本没有抗拒的力量。
“年轻人，车子怎么不锁呀？”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转过头，只见一个老者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眯着眼睛盯着他。老者长得慈眉善目，雪白的须髯飘到胸前。从老者古铜色的面容可以看出，老者的身板非常硬朗。他站起来，来到老者面前，坐在老者身边另一块石头上。
“不碍事，老伯。”他拿出纸巾擦拭脸上的水。
“这些日子不太平，前面设了卡。”老者说的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听得出来，这是个见多识广的老人。
“设卡干吗？”
“查爵豪摩托车。你是大阳，查不到你。”
“哦……老伯贵姓？”
“姓杨。”
“是杨老伯！杨老伯，听说这里有个送郎山，在哪儿？”
“那就是。”
杨老伯伸手向身后一指。他也跟着回头观望。只见松柏镇的北部群峰耸峙，漫山红叶点缀着无边无际的青松翠柏，显得那么壮观，那么神秘。
“都是吗？”
“都是。里面有步三垭、五峰山、天缘峰、张公院、青冈树包、石门子……最高的是张公院。”
“怎么叫张公院？不像山名。”
“张公是指汉朝的留侯张良。张良是刘邦的谋士，他辅佐刘邦成就帝业后，激流勇退，隐居在这座山上。白天他读书写作，夜晚他抚琴歌咏。”
“那么这山为什么叫送郎山？”
“早年有个传说，有个仙女叫党参公主，她遇见了从外乡到这里采药的年轻人，两个人一见钟情，就在天缘峰上喜结良缘，夫妻恩爱地生活，感情非常深。有一天，年轻的采药人要回乡看望父母，党参公主因为要留下来守护药园，不能随行，她只好送丈夫下山。夫妻两个人洒泪而别，身影映在山崖上。当地人看了也为他们俩难过，就把这里的山叫做送郎山。”
“故事真好。”
“年轻人，听口音是外乡人，到这里旅游？”
“不，住在这里。”
“是不是在这里遇上仙女啦？”
“不瞒老伯，是遇上了仙女。”
“哈哈哈哈……年轻人，怎么称呼？”
“我姓何，我叫何忠。”
他在说这句话时，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楚似的。几个过路人投来了惊讶的眼神，他满不在乎，甚至有几分得意。如果可能，他还想登上张公院顶峰，向四周大声喊“我是何忠”。他在网上查过，知道神农顶海拔有三千多米，是神农架的最高峰。那么有时间一定要登上神农顶，面向神农架大声喊“我是何忠”。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往山外跑，你是往山里跑，好哇！”杨老伯捋着长长的胡须，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他。
“老伯原来做什么？”
“我原来在省城做官，退休以后，舍不得这方水土，就回来养老了。”
“老伯做什么官？”
“在省司法局。”
“老伯了不起……”
“何忠，这里真是好地方呀！过去，这里叫松香坪，也是挺繁华的地方。唐朝时，唐中宗李显被贬到房县做庐陵王，他还专门在这里修建城池和寺庙。这座寺庙叫‘玉皇阁’。李显每次进山游猎，都把玉皇阁当作行宫。清代雍正年间，松香坪是房州的一个乡，乡址就在玉皇阁那儿。到了清末民初，松香坪的西边还有白云庵，江西馆，都是高堂大屋。那时的松香坪，街坊林立，商贾云集。可惜，可惜，后来让土匪一把火全部烧光，青堂瓦舍也夷为平地，松香坪变成一片瓦砾。解放后几十年，这里还一直是个荒僻的小村庄。直到七十年代国家批准成立神农架林区，这里才开始正式建镇，以后又开始繁荣了。”
“老伯说得真好。”
“你看看这里，春天有桃李，夏天有杜鹃，秋天有野菊，冬天有腊梅，还有那些青松翠柏、修竹玉兰，在城里能看到吗？”
“老伯对这里的感情可不一般。”
“何忠，看你的样子，不像种田的。”
“老伯看我像干吗？”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老伯好眼力！”
“什么手艺？”
“木雕。”
“这手艺好！有时间到我家坐坐。我有一块黄杨木，你看看雕什么合适。”
“老伯想雕什么？”
“要是材料合适，就雕个捉鬼的钟馗，你看怎么样？”
说到这里，杨老伯似乎有意瞅了他一眼，那眼色含着几分诡谲。他顿时心惊肉跳，倏地站了起来。
“老伯，我还有事，我要走啦……”
“走啦？我就住在堂房沟，你到那里一问司法局的老杨头，没有人不认识。”
“好的，好的……”
他匆匆地骑上摩托车，又顺着神农大道，向前奔驰，脑子里却陷入了纷乱。为什么不要美丽的观音？为什么不要慈善的佛佗？为什么不要大度的弥勒？为什么不要神勇的罗汉？为什么不要威武的关公……为什么偏偏要个丑陋的钟馗……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
他不断地加油，车子的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快。只是背后不时有一股冷风，穿透了他的衣衫，使他感到阵阵寒意。他继续飞驰，他什么也不怕……
前面果然出现了关卡。一个警察从路边走到路中央，举起一块牌牌，又用一只手示意，让他靠边停车。他顺从地降低车速，乖乖地在路边停下车。
“对不起，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
“么斯车？”
“大阳牌！”
“哦，是大阳牌！对不起，走吧！速度慢一点！”
“好的……”
摩托车又开始飞驰。他心里好痛快。
大阳牌摩托车不错，太神奇啦！
“心随我动，大阳摩托”，哈哈哈哈……
“更快更好，大阳宝宝”，哈哈哈哈……
安庆的客人已经回来了。他们玩得很开心，围在两张餐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兴致盎然地高谈阔论。孟秀兰不停地给他们端来菜肴，菜肴都是地地道道的神农架农家菜。
“老板娘，什么酒？这么好喝！”
“这是蜜汁酒，神农架的特产。”
“这就是蜜汁酒呀！”
“是自家酿造的包谷酒，里面再加一点神农架的百花蜜。”
“难怪这么好喝！”
“晚上又不出去，那就多喝一点。”
“到神农架，千万别住宾馆，那饭菜难吃死了！还是农家乐的饭菜好，地道！实惠！”
他把身上的挎包拿下来，放在柜台上，发现柜台上有一张报纸，是《安庆晚报》。看来，孟秀兰已经把东西归还客人，客人只拿走了包里东西。他把报纸拿起来，走进自己的工作间。
孟秀兰也跟了进来。
“忠哥，咋去了这样久？”
“我要挑一挑，挑那些优质的箭竹。”
“订了吗？”
“订了，明天他们就给送来。”
神农架盛产箭竹，许多客人也希望购买竹雕品，他也愿意满足客人的要求。竹雕花瓶、竹雕茶具、竹雕笔筒、竹雕壁挂……都卖得很好，特别是竹雕的中国结挂件、竹根雕的人物，似乎更受客人的青睐。
“忠哥，我表姐和我商量，她的儿子冇得考上大学，想跟你学艺，你同意吗？”
“你说呢？”
“你是老板，你拿主意。”
“在咱们这里，老板是听老板娘的。”
“讨厌！那我就让他明天过来？”
“遵命！”
“忠哥，舅舅今天打来电话，说让你到工商局办理执照。”
“你不是早办理了吗？”
“我办的是农家乐，没有木雕这一项。”
“农家乐不能有木雕？”
“舅舅说，一定要合法经营。你就办一下，快得很！”
他耸耸双肩，笑了。
孟秀兰走了以后，他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台灯，把报纸摊在桌子上。他看了看日期，是前天的，还算是新闻。第一版他浏览了一遍，没有他感兴趣的内容。又翻到第二版。一行醒目的标题顿时映入他的眼帘：“我市一骨髓捐献者临阵反悔”。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细细地读了起来。
前不久，本报曾经报道了广州一位二十七岁的白血病患
者，在决定进行骨髓移植以来，先后遇到两位志愿者反悔，
临阵拒绝捐献骨髓。最近，我市也出现了一位志愿者反悔的
事件。这位志愿者本来承诺要为天津一名白血病患者捐献骨
髓，在手术前三天，却因家人反对而反悔，导致患儿命悬一
线，几乎陷入绝境……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他把报道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始终找不到他要看到的东西。
……捐赠者在手术前突然反悔，让患者父母欲哭无泪。患者的父母感觉天要塌下来，孩子生的希望破灭了……
他扔下报纸，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他闭上眼睛，想清空自己脑子，让脑子安静一下，好好休息。不一会儿，他却抬起身子，拿起报纸又看了起来。
……骨髓初配成功以后，志愿者的反悔率达20%。据报道，美国的骨髓捐献志愿者拒捐率也曾高达近50%，日本学者统计，亚洲志愿者中有约60%最终拒绝捐献，这其中的主要因素就是家庭压力。保证捐献自愿、无偿，一直是器官移植遵循的基本原则，各国有关器官捐献的法律政策都非常注重保护捐献者。美国国家骨髓捐献者资料库一再申明，骨髓捐献永远是自愿的，志愿者应该被告知，在实施骨髓移植手术前的最后一分钟，都可以撤销同意。世界骨髓捐献组织也声称，捐献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出……
他又扔下报纸，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椅子背上，闭上了双眼。他感到自己的头裂开了，仿佛有无数只小虫钻进了他的头皮，钻进了他的头骨，钻进了他的脑浆……我还活着，他努力地安慰自己。你为什么还活着？他向自己提出了质疑。因为我想活着。他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你为什么不死？他换了个角度再次向自己提出了质疑。因为我不想死。他再次为自己辩解……
“你是谁？”
“不告诉你……”
“什么时候上我的车？”
“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你……你想干吗？”
“想让你杀了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坏蛋……”
……
也许应该答应杨老伯的要求，雕个钟馗其实并不难。他曾经雕过一个，是用桃木雕的。老板看了赞不绝口。
“知道吗？桃木也叫‘鬼怖术’。桃木是五木之精，可以压伏邪气。桃木雕刻的钟馗可以驱鬼避邪。我学艺时，老师跟我说过，羿以善射闻名，逢蒙拜他为师，学成以后却恩将仇报，从老师的身后，举起桃木大棒，向羿的后脑猛砸下去。羿死后，做了统领万鬼的官。桃木棒连羿都能杀，所以众鬼没有不怕的。”老板滔滔不绝地说。
“老板，雕钟馗一定要用桃木吗？”他问。
“那倒不一定。黄杨木也是百毒不侵、镇恶避邪、平安吉祥的上品。不管什么木料，都要开光才灵验。”
“在哪儿开光？”
“最好在九华山。”
……
他又一次起身，拿过报纸，卷起来，放在桌子旁边，然后打开了电脑。
门开了，孟秀兰进来了。
“忠哥，客人都歇了，你还忙呀？”
“我……习惯了。”
“吃饭吧。吃了饭早点歇个歇。”
“我……我不吃了。
“不吃？为么斯？”
“我不想吃。”
孟秀兰走到他跟前，伸手摩了摩他的额头。
“哪里不舒服？”
“心里。”
“心里？咋啦？”
“这几天我不知怎么啦，老觉得蓉蓉在追我……”
“蓉蓉？就是天津那个女孩子？”
“嗯……”
“你没打电话问问？”
“我不敢……”
“她说么斯？”
“她说：‘坏蛋！我要走了，你为什么不来送送我？’”
“你也是……忠哥，为么斯不打电话呢？”
“秀兰，我受不了啦，我想到天津看看她……”
“你……真要去吗？”
“我害怕要是不去送她，我会一辈子做噩梦的……”
“那你就去吧。”
“我想明天就走……”
“太急了吧？”
“我怕万一赶不上……”
“那你就走吧。北方冷，多带点衣服。还有，带上信用卡，别舍不得花钱……”
他的眼睛竟然溢出了泪水。突然，他把头紧紧地靠在孟秀兰的怀里，双手把孟秀兰死死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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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
“我刻的是人。”
“什么人？”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是外公，这是外婆，这是我。”
他乐了。牛仔捏的五个东西倒都是人形，但面目都不清晰。除了其中一个小一点，其他四个连性别都无法区分。
“牛仔，哪个是爸爸？”
“这个。”
“哪个是妈妈？”
“这个。”
“怎么爸爸妈妈一个样？”
“爸爸头发短，妈妈头发长。”
他细细一看，原来牛仔捏不出头发，便用木刀在人头上画了几根线条。一个人形的线条很短，一个人形的线条很长。另外两个除了线条长短以外，面部还有几条横向的线条。他明白了，牛仔是利用头发区别男女，用皱纹区别长幼。
“不错，牛仔知道抓特点了。”
“爸爸，我么斯时候刻木头？”
“等你长大了，我再教你。”
“我么斯时候能长大？”
他又笑了。牛仔长得很像妈妈，说话的语气、动作也很像妈妈。他和牛仔说话，总觉得孟秀兰的影子也在旁边晃动。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哥哥，老师问我长大干什么。”婷婷说。
“你怎么说？”他问。
“我说我想卖猪肉。”
“你不是想唱歌吗？”
“不，我改了，卖猪肉。”
“为什么要改？”
“我想天天吃猪肉。”
……
外面餐厅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这是昨天入住的客人，他们是来自安徽安庆的游客，一共有七八个人。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他们今天起得很晚。孟秀兰和母亲两个人一早就进了厨房，为这些客人准备早餐。
“老板娘，过早吃什么？”
“哟，这位大哥还知道‘过早’。”
“跟湖北人学的，入乡随俗嘛。”
“其实湖北人也不都说‘过早’。”
“是吗？”
“今儿地早餐有面窝、豆皮、牛肉线粉、鸡蛋。干稀都有，美味可口。”
“有特色饭菜吗？”
“我介的牛肉线粉就很特色。”
客人们说说笑笑，吃完了早餐，就乘车前往神农祭坛公园了。他们走了不一会儿，孟秀兰就推开工作间的房门。
“忠哥，客人有东西落在椅子上啦。”
“什么东西？”
“不知道，用报纸包的。”
他站起来，走过来看了看。孟秀兰手中捧着一个纸包，外面的报纸可以看到“安庆晚报”几个大字。
“要不要追他介？”
“不用，他们晚上还要回来。”
孟秀兰关上房门，拿着纸包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声音。
“哟！是魏叔呀？咋有时间过来呢？”
“例行公事，挨家跑跑。”
“是吗？你介警察总是那么忙。”
他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冲到门边，扒开门缝往外面看。
孟秀兰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警察进了餐厅。他认出了这个警察，知道这个警察姓魏，和孟秀兰的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和孟秀兰结婚时，魏叔还来喝过喜酒。魏叔进门后，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孟秀兰连忙给魏叔沏茶。
“秀兰，孟大哥呢？”
“在塑料棚里，叫他吗？”
“不用，我问点事就走。”
“么斯事？”
“最近区里出了事，局里让我介挨家走访走访。”
“杀人还是放火？”
“飞车抢劫。”
“在哪儿？”
“你看看照片，这是昨儿地监控探头拍下的。”
“这是哪儿？”
“松柏镇哪！工商银行一个职员跟妻子下班回家，有两个歹徒骑着摩托车，把他妻子脖子上一根重四十六克、价值一万八千元的铂金项链抢走了。”
“太猖狂啦！”
“他们骑的是豪爵银豹125，你介见过吗？”
“什么‘豪爵’？我不懂。”
“你看这两个人眼熟吗？”
“都戴着头盔，看不见脸面。”
“体态特征呢？”
“看不出来。”
“秀兰，我还得多一嘴，这是任务。你介家有摩托车吗？”
“有，也是红色的。”
“什么牌子的？”
“大阳牌的，在后院，要不要看一看？”
“不用，只是问一问。我跟孟大哥么斯关系？都知根知底，只是例行公事。”
“晌午留下吃饭吧？”
“不啦！我还要跑好几家呢！”
魏叔站起来，拔腿刚要走，又站住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段木头，放在桌子上。
“秀兰，我弄了块乌木，太小，不好做么斯，让小何给我做四个掌珠吧。人老啦，也得考虑考虑健身。”
“放心吧，做好了我给你送去。”
门外没有动静了，他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他却出了一身冷汗。神农架林区是非常特殊行政单位，它下辖五个镇三个乡，林区政府的驻地就是松柏镇。这些飞车贼胆大包天，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牛仔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捏着泥团。他走过去，站在牛仔的身后，默默地看着。
孟秀兰又一次推开了房门。
“忠哥，刚才魏叔来了，你咋不出来见见他？”
“我不知道呀！你干吗不叫我呢？”
“这是魏叔的，让你做几个掌珠。”
他从孟秀兰手接过那块乌木。乌木是因为地震、洪水、泥石流把树木埋在河床的低洼处，经过长达成千上万年的炭化过程所形成的特殊木料，价值很高。魏叔的乌木是楠木形成的，闻起来还有淡淡的香气。大概是别人用乌木做家具的下脚料，大小也只够做四个掌珠。
“他说什么？”
“来查飞车贼。”
“神农架也有飞车贼？”
“哪儿没有？”
“查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松柏镇坐落在神农架林区的东北部，这里是一块狭长的山谷盆地，山水秀丽，风光旖旎，是一个美丽富饶的洞天福地。这里过去叫狮象坪。相传在远古时代，有一头雄狮和一头大象在这里激烈搏斗，杀得昏天暗地，神农氏将它们全部降伏，把雄狮变成一座青山，叫狮子背，把大象变成一道山垭，叫象鼻子，让它们遥相对峙，却又无法相逢。这里到处都是原始森林，森林中遍生古松，幽香四溢，因而这里又被人们称为松香坪。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松柏镇西南方向流出来，径直向东，穿镇而过。这就是青杨河。青杨河里，水流湍急，浪声吹岸。在不算宽绰的河床上，座座怪石突兀而立。有的石头泛白，酷似羊儿在河中洗澡，当地人叫它沐羊石；有的石头泛黑，酷似野人在河中饮水，当地人叫它野人石。松柏镇的四周，山峦起伏，群峰耸翠。大街小巷的两边，也都长满了四季长青的苍松翠柏。
他骑着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不知不觉进入了松柏镇的神农大道。在青杨河边，他把车子停了下来，摘下头盔，扣在车座上，然后蹲在地下，用双手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凉飕飕的，他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为了采购竹雕使用的箭竹，他一早就出了门。然而，转了几个村子以后，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跑到松柏镇。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根本没有抗拒的力量。
“年轻人，车子怎么不锁呀？”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转过头，只见一个老者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眯着眼睛盯着他。老者长得慈眉善目，雪白的须髯飘到胸前。从老者古铜色的面容可以看出，老者的身板非常硬朗。他站起来，来到老者面前，坐在老者身边另一块石头上。
“不碍事，老伯。”他拿出纸巾擦拭脸上的水。
“这些日子不太平，前面设了卡。”老者说的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听得出来，这是个见多识广的老人。
“设卡干吗？”
“查爵豪摩托车。你是大阳，查不到你。”
“哦……老伯贵姓？”
“姓杨。”
“是杨老伯！杨老伯，听说这里有个送郎山，在哪儿？”
“那就是。”
杨老伯伸手向身后一指。他也跟着回头观望。只见松柏镇的北部群峰耸峙，漫山红叶点缀着无边无际的青松翠柏，显得那么壮观，那么神秘。
“都是吗？”
“都是。里面有步三垭、五峰山、天缘峰、张公院、青冈树包、石门子……最高的是张公院。”
“怎么叫张公院？不像山名。”
“张公是指汉朝的留侯张良。张良是刘邦的谋士，他辅佐刘邦成就帝业后，激流勇退，隐居在这座山上。白天他读书写作，夜晚他抚琴歌咏。”
“那么这山为什么叫送郎山？”
“早年有个传说，有个仙女叫党参公主，她遇见了从外乡到这里采药的年轻人，两个人一见钟情，就在天缘峰上喜结良缘，夫妻恩爱地生活，感情非常深。有一天，年轻的采药人要回乡看望父母，党参公主因为要留下来守护药园，不能随行，她只好送丈夫下山。夫妻两个人洒泪而别，身影映在山崖上。当地人看了也为他们俩难过，就把这里的山叫做送郎山。”
“故事真好。”
“年轻人，听口音是外乡人，到这里旅游？”
“不，住在这里。”
“是不是在这里遇上仙女啦？”
“不瞒老伯，是遇上了仙女。”
“哈哈哈哈……年轻人，怎么称呼？”
“我姓何，我叫何忠。”
他在说这句话时，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好像生怕别人听不清楚似的。几个过路人投来了惊讶的眼神，他满不在乎，甚至有几分得意。如果可能，他还想登上张公院顶峰，向四周大声喊“我是何忠”。他在网上查过，知道神农顶海拔有三千多米，是神农架的最高峰。那么有时间一定要登上神农顶，面向神农架大声喊“我是何忠”。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往山外跑，你是往山里跑，好哇！”杨老伯捋着长长的胡须，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他。
“老伯原来做什么？”
“我原来在省城做官，退休以后，舍不得这方水土，就回来养老了。”
“老伯做什么官？”
“在省司法局。”
“老伯了不起……”
“何忠，这里真是好地方呀！过去，这里叫松香坪，也是挺繁华的地方。唐朝时，唐中宗李显被贬到房县做庐陵王，他还专门在这里修建城池和寺庙。这座寺庙叫‘玉皇阁’。李显每次进山游猎，都把玉皇阁当作行宫。清代雍正年间，松香坪是房州的一个乡，乡址就在玉皇阁那儿。到了清末民初，松香坪的西边还有白云庵，江西馆，都是高堂大屋。那时的松香坪，街坊林立，商贾云集。可惜，可惜，后来让土匪一把火全部烧光，青堂瓦舍也夷为平地，松香坪变成一片瓦砾。解放后几十年，这里还一直是个荒僻的小村庄。直到七十年代国家批准成立神农架林区，这里才开始正式建镇，以后又开始繁荣了。”
“老伯说得真好。”
“你看看这里，春天有桃李，夏天有杜鹃，秋天有野菊，冬天有腊梅，还有那些青松翠柏、修竹玉兰，在城里能看到吗？”
“老伯对这里的感情可不一般。”
“何忠，看你的样子，不像种田的。”
“老伯看我像干吗？”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老伯好眼力！”
“什么手艺？”
“木雕。”
“这手艺好！有时间到我家坐坐。我有一块黄杨木，你看看雕什么合适。”
“老伯想雕什么？”
“要是材料合适，就雕个捉鬼的钟馗，你看怎么样？”
说到这里，杨老伯似乎有意瞅了他一眼，那眼色含着几分诡谲。他顿时心惊肉跳，倏地站了起来。
“老伯，我还有事，我要走啦……”
“走啦？我就住在堂房沟，你到那里一问司法局的老杨头，没有人不认识。”
“好的，好的……”
他匆匆地骑上摩托车，又顺着神农大道，向前奔驰，脑子里却陷入了纷乱。为什么不要美丽的观音？为什么不要慈善的佛佗？为什么不要大度的弥勒？为什么不要神勇的罗汉？为什么不要威武的关公……为什么偏偏要个丑陋的钟馗……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我看你像个手艺人。”
……
他不断地加油，车子的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快。只是背后不时有一股冷风，穿透了他的衣衫，使他感到阵阵寒意。他继续飞驰，他什么也不怕……
前面果然出现了关卡。一个警察从路边走到路中央，举起一块牌牌，又用一只手示意，让他靠边停车。他顺从地降低车速，乖乖地在路边停下车。
“对不起，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
“么斯车？”
“大阳牌！”
“哦，是大阳牌！对不起，走吧！速度慢一点！”
“好的……”
摩托车又开始飞驰。他心里好痛快。
大阳牌摩托车不错，太神奇啦！
“心随我动，大阳摩托”，哈哈哈哈……
“更快更好，大阳宝宝”，哈哈哈哈……
安庆的客人已经回来了。他们玩得很开心，围在两张餐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兴致盎然地高谈阔论。孟秀兰不停地给他们端来菜肴，菜肴都是地地道道的神农架农家菜。
“老板娘，什么酒？这么好喝！”
“这是蜜汁酒，神农架的特产。”
“这就是蜜汁酒呀！”
“是自家酿造的包谷酒，里面再加一点神农架的百花蜜。”
“难怪这么好喝！”
“晚上又不出去，那就多喝一点。”
“到神农架，千万别住宾馆，那饭菜难吃死了！还是农家乐的饭菜好，地道！实惠！”
他把身上的挎包拿下来，放在柜台上，发现柜台上有一张报纸，是《安庆晚报》。看来，孟秀兰已经把东西归还客人，客人只拿走了包里东西。他把报纸拿起来，走进自己的工作间。
孟秀兰也跟了进来。
“忠哥，咋去了这样久？”
“我要挑一挑，挑那些优质的箭竹。”
“订了吗？”
“订了，明天他们就给送来。”
神农架盛产箭竹，许多客人也希望购买竹雕品，他也愿意满足客人的要求。竹雕花瓶、竹雕茶具、竹雕笔筒、竹雕壁挂……都卖得很好，特别是竹雕的中国结挂件、竹根雕的人物，似乎更受客人的青睐。
“忠哥，我表姐和我商量，她的儿子冇得考上大学，想跟你学艺，你同意吗？”
“你说呢？”
“你是老板，你拿主意。”
“在咱们这里，老板是听老板娘的。”
“讨厌！那我就让他明天过来？”
“遵命！”
“忠哥，舅舅今天打来电话，说让你到工商局办理执照。”
“你不是早办理了吗？”
“我办的是农家乐，没有木雕这一项。”
“农家乐不能有木雕？”
“舅舅说，一定要合法经营。你就办一下，快得很！”
他耸耸双肩，笑了。
孟秀兰走了以后，他在椅子上坐下，打开台灯，把报纸摊在桌子上。他看了看日期，是前天的，还算是新闻。第一版他浏览了一遍，没有他感兴趣的内容。又翻到第二版。一行醒目的标题顿时映入他的眼帘：“我市一骨髓捐献者临阵反悔”。
他心里一动，不由得细细地读了起来。
前不久，本报曾经报道了广州一位二十七岁的白血病患
者，在决定进行骨髓移植以来，先后遇到两位志愿者反悔，
临阵拒绝捐献骨髓。最近，我市也出现了一位志愿者反悔的
事件。这位志愿者本来承诺要为天津一名白血病患者捐献骨
髓，在手术前三天，却因家人反对而反悔，导致患儿命悬一
线，几乎陷入绝境……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他把报道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始终找不到他要看到的东西。
……捐赠者在手术前突然反悔，让患者父母欲哭无泪。患者的父母感觉天要塌下来，孩子生的希望破灭了……
他扔下报纸，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他闭上眼睛，想清空自己脑子，让脑子安静一下，好好休息。不一会儿，他却抬起身子，拿起报纸又看了起来。
……骨髓初配成功以后，志愿者的反悔率达20%。据报道，美国的骨髓捐献志愿者拒捐率也曾高达近50%，日本学者统计，亚洲志愿者中有约60%最终拒绝捐献，这其中的主要因素就是家庭压力。保证捐献自愿、无偿，一直是器官移植遵循的基本原则，各国有关器官捐献的法律政策都非常注重保护捐献者。美国国家骨髓捐献者资料库一再申明，骨髓捐献永远是自愿的，志愿者应该被告知，在实施骨髓移植手术前的最后一分钟，都可以撤销同意。世界骨髓捐献组织也声称，捐献者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出……
他又扔下报纸，身子向后仰去，靠在椅子背上，闭上了双眼。他感到自己的头裂开了，仿佛有无数只小虫钻进了他的头皮，钻进了他的头骨，钻进了他的脑浆……我还活着，他努力地安慰自己。你为什么还活着？他向自己提出了质疑。因为我想活着。他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你为什么不死？他换了个角度再次向自己提出了质疑。因为我不想死。他再次为自己辩解……
“你是谁？”
“不告诉你……”
“什么时候上我的车？”
“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
“你……你想干吗？”
“想让你杀了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坏蛋……”
……
也许应该答应杨老伯的要求，雕个钟馗其实并不难。他曾经雕过一个，是用桃木雕的。老板看了赞不绝口。
“知道吗？桃木也叫‘鬼怖术’。桃木是五木之精，可以压伏邪气。桃木雕刻的钟馗可以驱鬼避邪。我学艺时，老师跟我说过，羿以善射闻名，逢蒙拜他为师，学成以后却恩将仇报，从老师的身后，举起桃木大棒，向羿的后脑猛砸下去。羿死后，做了统领万鬼的官。桃木棒连羿都能杀，所以众鬼没有不怕的。”老板滔滔不绝地说。
“老板，雕钟馗一定要用桃木吗？”他问。
“那倒不一定。黄杨木也是百毒不侵、镇恶避邪、平安吉祥的上品。不管什么木料，都要开光才灵验。”
“在哪儿开光？”
“最好在九华山。”
……
他又一次起身，拿过报纸，卷起来，放在桌子旁边，然后打开了电脑。
门开了，孟秀兰进来了。
“忠哥，客人都歇了，你还忙呀？”
“我……习惯了。”
“吃饭吧。吃了饭早点歇个歇。”
“我……我不吃了。
“不吃？为么斯？”
“我不想吃。”
孟秀兰走到他跟前，伸手摩了摩他的额头。
“哪里不舒服？”
“心里。”
“心里？咋啦？”
“这几天我不知怎么啦，老觉得蓉蓉在追我……”
“蓉蓉？就是天津那个女孩子？”
“嗯……”
“你没打电话问问？”
“我不敢……”
“她说么斯？”
“她说：‘坏蛋！我要走了，你为什么不来送送我？’”
“你也是……忠哥，为么斯不打电话呢？”
“秀兰，我受不了啦，我想到天津看看她……”
“你……真要去吗？”
“我害怕要是不去送她，我会一辈子做噩梦的……”
“那你就去吧。”
“我想明天就走……”
“太急了吧？”
“我怕万一赶不上……”
“那你就走吧。北方冷，多带点衣服。还有，带上信用卡，别舍不得花钱……”
他的眼睛竟然溢出了泪水。突然，他把头紧紧地靠在孟秀兰的怀里，双手把孟秀兰死死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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