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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第一章 11

    佛跟人的区别,在于无喜无忧。可是柳茹常被旧情困扰,难以进入无我无他的意境。一路走来,女儿杨倩的歌声不绝于耳,身子便有些飘忽。

    夏夜,弯月西斜,泉水叮咚,看那积水潭里,一只大鸟在梦游……遥远的天际,传来了康慨的口琴声。柳茹走不动了,对两个徒儿说:咱们歇一会儿再走。

    柳茹把双脚插进水里,却难以洗涤心灵间的尘垢。行化于红尘俗世间,难以古镜洁净、灵台清明,更无法廓然无圣。康慨的影子镌刻在骨缝里,什么时候去触摸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那不是怀念,是忏悔,是祈祷,还有那么一点祝愿。假如有来世,她愿以身相许……

    童心未泯的小和尚把一块石头投进潭心,惊飞了潭水中夜寐的大鸟,酣睡中的大山恼怒了,掀起了涛声,月亮钻进云层里,夜的影子笼罩了师徒三人,柳茹突然看见,不远处,银髯老人在行走。

    爷爷—— 等等我!柳茹用力追赶,好像老人离她不远,却怎么也追不上。突然,半空里划过一道闪电,山的腹腔里传来了隆隆雷声,火光闪烁处,隐约再现了金爱爱和郑秀珠的原型……妈妈甩着辫子踏着碎步不停地扭着秧歌,爹爹脖子上吊着烟袋跟一群老汉扯起脖子唱着酸曲,弟弟抹着鼻涕在哭闹,要姐姐带他去县城观灯……芸芸众生没有佛的境界,携手走过的岁月布满荆棘血泪,但却充满温馨,让人回味无穷。

    悄然到来的山雨冲刷了柳茹的幻影,师徒三人慌不择路,钻进了一个山洞。山洞内一头麋鹿正在给子女哺乳,对于突然到来的造访者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暗夜里只见麋鹿一双惊恐的眼睛喷着蓝色的火苗,用身体保护着两个孩子,鹿角对准三个出家人,做出一副决斗的架势。

    两个小和尚觉得好玩,上前欲捉那两只小鹿,说时迟那时快,鹿妈妈将鹿角对准了一个小和尚,发起了进攻,小和尚激灵地闪开,听得见鹿角撞击山崖断裂的响声。柳茹惊恐万分,师徒三人忙从山洞内退出。

    山雨来得猛,也走得快,乌云迅速撤离,水洗过的明月分外妖娆。山路上,鹿妈妈带着她的两个子女在行走。也许她们觉得那山洞已不安全,另外寻找栖息的巢穴。柳茹使劲地拍拍脑袋,怀疑是在梦中。

    那是在幼时,麋鹿经常光顾山村,下雪天的早晨打开屋门,看得见麋鹿走过村道的蹄印。西山的树林里,不时见到野狼吃剩麋鹿的尸体,野鸡呱呱鸣叫着飞落在屋顶上,肆虐的野兔经常刨食山川里种下的花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些野生动物从视野里消失了,难道刚才见到的麋鹿是神的启迪?

    有时醒着,心却在做梦,有时在梦里,心却非常清醒。佛没有思想,所以六根清净,而人却不能,人有七情六欲。欲念在悲痛欲绝的瞬间也许会消弭,可是当理智重新恢复以后,对亲人的思念犹如灰烬中的贼火,喷着蓝色的火苗,撩拨得人心绪不宁。说不定什么时候,女儿的身影突然在面前出现,甜甜地叫一声:妈妈!那一刻,开裂的骨缝里流出了殷红色的铁锈,五脏六肺都被掏空。

    山脚下,两个守夜的老人在打更。走近了,原来是两只陶俑。为了招徕香客,大悲寺使出了浑身解数,沿路设置了各种陶俑,为潜心求佛的香客指路。柳茹扶着陶俑站定,感觉中浑身冰冷,好像路的尽头就是天堂,银髯老人登坛为众多弟子诵经。

    蓦然听见,摇篮里,妈妈的歌声:

    风儿不吹、树儿不摇,

    娘的宝宝、好好睡觉……

    初时认定那是幻觉。一路走来,真假难辨。听得真切了,才相信那是真的。前面不远处,一个女人怀抱着自己的孩子,迎着晨曦,跌跌撞撞,朝大悲寺挪步。她可能已经走得很累,每上一个台阶都要喘气,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却听见妈妈在唱。也许孩子在妈妈的摇篮曲里……酣睡。

    柳如走到那女人跟前,看孩子妈妈的嘴唇已经干裂。她说:大妹子,把孩子给我,让我替你瞧瞧。孩子妈妈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被一个小和尚从侧面扶住。那女人显得有点癫狂:想要我的宝宝?不给!

    是个疯子?柳茹头皮发麻,预感到了什么不详。她颤声说:让我给孩子看看,我是医生。那女人突然面对柳茹跪下:菩萨,救救我的宝宝,宝宝是个乖孩子,很听话,还会叫妈妈。宝宝,叫声妈妈,你叫呀,叫声——妈……妈……

    柳茹接过孩子一摸,那孩子已经浑身冰冷。

    山的皱褶里,传来了太阳临盆时的轰鸣,伴随着大悲寺响声悠远的晨钟,一大群鸟雀飞来,为亡灵超度。谁为苍生祈祷?谁答应过普渡众生?谁在问心无愧地享受着苍生的供奉?孩子呀,回程路笙歌悠远,回家吧,别让妈妈久等。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我用我精瘦的肩膀不断地撞击着文学殿堂的大门,总希望那扇大门对我打开一条缝,让我在里边的某一个角落,点亮一盏属于我自己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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