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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章 12

    银灰色的小车在潘明鹏家门前停下,车上走出老红军和他穿着军装的闺女。那次县上为英雄归来设宴,潘明鹏在宴会上见过老红军和他的闺女。可能是有意安排,宴会后老红军单独跟潘明鹏谈话,老红军的女儿特意为二人斟茶倒水。女军人长得不难看,机敏中透着某种清秀,可能是长期骄惯的原因,谈吐中带着一种嗲气和做作,让人感觉不舒服。老红军显得和蔼可亲,亲热地拍拍小伙子的肩,说他的老家在江西农村,幼年的日子熬得特苦,十五岁跟上红军上井岗山,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他鼓励小潘好好干,我们这支队伍英雄辈出。潘明鹏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微笑的姿态,他已学会了各种局面怎样应酬。倒是女军人不断地在小潘的脸上扫描,用眼睛传递着某种信号。小潘明白所有的内涵,显得落落大方,毫不在乎。小潘知道他的前途将会一片光明,一年来不断有女孩子向他投桃送李,他觉得所有的姑娘都比不上柳茹,他无法接受任何姑娘的爱情,可是现在他必须为小杨着想,为小杨担忧,他必须为小杨做出牺牲。小杨生命的火焰燃烧得太快,光辉的顶峰已经过去,小杨将一辈子与轮椅为伴,他必须对得起生死与共的战友,小杨的身边不能没有柳茹。

    老红军说他姓郑,叫郑明德,他的女儿郑秀珠是县武装部编制的现役军人,上级特意安排女儿照顾父亲的衣食起居。这样的安排也只有像郑明德那样资历的人才能独享,共和国对国家功臣给予优厚的待遇,功臣们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郑明德老人自报家门,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一定是父亲受了女儿的唆使,想让小潘成为郑家的佳婿。如果潘明鹏跟杨学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为了柳茹小潘会跟小杨争得头破血流,可是现在,潘明鹏必须从那场竟争中退出,虽然带着忍痛割爱的悲壮,却也求得某种心理上的平衡。

    潘明鹏心血来潮,潘明鹏假戏真做,潘明鹏跟郑秀珠一见如故,好像他们前世有缘,相见恨晚,有种难割难舍的缠绵。老红军和他的女儿被感动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郑秀珠眼里有爱火在烧,蓦然到来的幸福感使那个女孩的脸上有红晕绽开。

    小潘一家热情地接待了郑明德父女。潘婶内心里拿郑秀珠跟柳茹比较,觉得眼前的儿媳怎么也比不上柳茹,可看到儿子称心如意的样子,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潘叔感觉儿子变了,变得怎样还难以论定。吃饭时小潘故意请来了小杨,内中的缘由不言自明。小杨板起面孔端坐,很少动筷子,胸腔里窜出一股被挚友捉弄的暗火。送走郑家父女杨学武再也憋不住了,对着潘明鹏直吼:潘明鹏你把我杨学武看成了啥人?茹姑娘有她选择爱情的自由,绝不是你我私下交易的商品!

    小潘宽厚地笑笑,并不理喻,他只是说:杨哥,你以后就会明白。

    小杨火气更盛,脸变得铁青: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成全我俩,其实你错了,我需要的是人世间的真爱,并不是你对我的怜悯。

    小潘说:杨哥,你别误会……

    小杨火气不减:“误会?如果茹姑娘回来骂你是势利小人,你该怎样面对?”

    小潘声音越来越低:“我愿意……”

    小杨激动得变声变调:潘明鹏你伤了我的自尊!

    小潘有点凄楚:杨哥,我只想对你负责。因为——咱俩有过那段生死与共的经历。

    小杨的声调哽咽;对我负责?说得好!你想显示你的高尚,却拿感情做起了交易。柳茹姑娘苦苦等了五年,难道说只等来这样一个结局?你是天上的大鹏可以远走高飞,我是一颗种子只能落地生根,难道你忍心看着柳茹跟我一起枯萎?

    小潘的眼里有泪在闪:杨哥,我最担心你丧失自信,换个角度想想,假如现在坐到轮椅上的是我……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杨哥,我相信你也会那样做的。

    小杨把身子挺得笔直,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姿势,声调变得平稳一些:我是一个共 产 党 员,我会时时按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但不会拿感情做交易。小潘你都不想想,柳茹为啥躲着不见咱俩?假如姑娘另有所爱,为啥要苦等咱俩五年?柳茹知道我身已残,害怕见面时大家难堪。

    小潘走到轮椅前,抱住小杨的双肩:杨哥你别瞎猜,柳茹不是那样的人。

    ……

    潘叔潘婶听着两个孩子辩论,渐渐地听得有些明白。细想想明鹏那孩子做得也对,可那样的事情老两口无法插嘴。孩子们长大了,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他们肩挑背驮,从遥远的四川来到这里,从不曾想过会有今天,争气的儿子使他们增辉。一辈子土里刨食,哪承望高攀老红军的闺女?知足了。放心了。满意了。柳茹那孩子虽好,可终究不拿政府的薪金,别让孩子娶个一头沉的媳妇,一辈子南雁北飞,吃苦受累。

    黄昏时学敏来接哥哥回家,言说家中来了客人。快到家门口时妹妹突然问哥哥:你猜咱家来了谁?学武一脸茫然。近一段时间家中的客人太多,啥样的客人杨家都接待过。那路神仙造访,使妹妹显得那样兴奋。

    父亲已把房子的门坎锯掉,轮椅可以直接推进屋里。见一姑娘正坐在炕沿上跟妈妈啦话,艳红的上衣使满屋生辉。柳茹!小杨直直地一喊,忘记了自己失去双脚,想要从轮椅上站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立马被学敏扶住。小杨感到自己失态,脸上露出窘迫。五年来朝思暮想,相逢时恍若隔世,谁能留住时光,让他们回到两小无猜的儿时?姑娘变得丰满成熟,举手抬足显得那么沉稳。没有夸张的惊叹,没有重逢时的缠绵,只是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关切,脸颊上显得一丝悲怜。杨婶学敏知趣地退出,柳茹扶学武坐在炕上,掀起裤管查看学武的伤情,玉手从小杨的伤处抚过,小杨感觉浑身像过电一样着火,姑娘拿出听诊器听了听小杨的心脏,低下头专注地为小杨切脉,发梢抚在小杨的脸颊上,心像无数只蚂蚁爬过。倒是柳茹显得落落大方,把小杨视同她的病人。柳茹说,杨哥,你身体无大碍,只是胃里有些问题,是不是有时觉得腹胀?小杨点头。没有互诉衷情,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柳茹低头沉思,为小杨开了一剂药方,然后抬起头,一条腿盘炕而坐,一条腿掉在炕沿上,双眼直视着小杨楞角分明的脸颊,侃侃而谈:下午回来直奔小潘家内,院墙外听见小杨小潘高声争论,争论的主题跟柳茹有关,让柳茹不胜悲戚。她感到俩位哥哥变了,变得如此陌生,不敢相信。柳茹姑娘有她的个性,有她的人格,有她做人的准则,绝不是两位哥哥手中的赠品!原想说今生今世不再理两位哥哥,可这双脚不受大脑支配,还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你这里。

    小杨满脸紧张,不敢看姑娘直视的眼神,眼睛瞅着窗外,院内梨树吐蕊,月光下清香扑鼻。该对姑娘说些什么,清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小杨嗫嚅着,言不达意:其实,我是替你着想,才那样——

    不用解释了,柳茹明白你们的心意,当兵临走前柳茹说过那样的话,目的是激励你们上进,早知结局是这样,真不该让你们远走高飞。

    小杨挺直了腰脊,保持着一个军人的姿势:我无悔。

    无悔就好。这才是一个男了汉的气慨,如果真如电台上所说的那样,柳茹妹妹真为你们两位哥哥骄傲。别作茧自缚,折断翅膀就不能高飞,人生的路还很长,柳茹愿意奉陪……

    柳茹走后杨学武闭目端坐,参惮般气闲神静。他不怀疑柳茹出于真心,可这种组合未免有些悲戚,他不愿姑娘为他而做出牺牲。杨学武想起了哈萨克族人的抢婚,杨学武愿意跟潘明鹏双双骑到马背上,为抢自己心爱的姑娘一争高低。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几分真情,几分怜悯,还有几分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第二天,柳茹姑娘来到潘明鹏家。昨晚上父亲妈妈轮番劝说,劝柳茹切不可为了一时冲动而铸成大错,他们看中了潘明鹏。女儿嫁给一个残废,虽然一辈子不愁吃喝,可人总不能为了吃喝活着。

    柳茹一夜没睡。爹爹妈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柳茹对待小潘一样一往情深。她打算试探一下小潘的口气,昨下午小杨小潘的争论算不得什么,还不是为了表现战友之间的义气?潘叔潘婶说小潘一大早就去了县里。柳茹稍坐,便起身告辞。潘婶说,茹姑娘你先等等。一边说一边从里屋捧出一身军装,上边放着书信一封:明鹏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姑娘。

    柳茹接过,没有推辞和谦让。信步来到西山坡,杨柳成荫,绿草茸茸,康慨的坟墓已难辩认,那堆土丘已被风雨摧平。柳茹在山坡上坐下,双手抱膝,感慨万千,却又无法理出头绪。吕伯安老爷爷的恋情有如一坛美酒,时间愈长味道愈醇,为什么自己的情感经不住时间的过滤,仅过了五年便开始变味?小杨小潘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把柳茹变成了祭坛上的祭品。纯情少年康慨若地下有知,也该叽讽柳茹愚昧。柳茹悲观地认为潘明鹏的变化真是太大了,变得那样冷漠那样浅薄和势利……那封信柳茹没有启封,凭感觉她能猜到信的全部内容,她划根火柴将信点燃,为康慨献上一分谦疚。那套军装挖个土坑掩埋,斩断了跟潘明鹏的恋情。

    从西山下来时柳茹一脸平静,她平静地走进小杨屋内,内心涌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她听见自己说:小杨,今天我不走了,今晚我做你的新娘。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我用我精瘦的肩膀不断地撞击着文学殿堂的大门,总希望那扇大门对我打开一条缝,让我在里边的某一个角落,点亮一盏属于我自己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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