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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十三章

    一

    六月下旬的一天,崔志新给童新春打手机,整整一个上午,都是无人接听。下午三点多,崔志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又打了一次,听到手机里“嘟——”的响声,崔志新高兴的几乎跳起来,他迫不及待的嚷嚷着要童新春出来见他。可是在那里见面呢?崔志新看了看他站的地方,他正站在阜盛市第七中学校外大街的人行道上,这里也正是童新春最熟知的地方,他即把这个地点说给了童新春,只听到手机里一句脆生生的回答说“好来!”便关了机。崔志新心里想:“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要告诉他的事了?”

    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崔志新看到在他前边的马路上,从一辆停下的出租车里钻出了童新春。童新春赶来的速度之快,使崔志新更想信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在第一时间里告诉他的事。他看着童新春越过非机动车道上了人行道,向童新春大喊了一声。循着声音,童新春看见了崔志新,向崔志新飞奔而来,冲到跟前,一个前扑,扑在了崔志新身上,双手揽住崔志新的颈肩,腿向后翘起来,冲得崔志新止不住的向后退。等到崔志新稳住自己把童新春从自己身上弄下来,童新春便挥着一份文件样的东西喊道:

    “你看这是什么啊?!”

    童新春的喊声里带着哭音,同时他头一低,又钻进了崔志新的怀里,头抵着崔志新的肩膀,发出了低低的抽泣。

    崔志新在大街上搂着童新春,心里想:“看来他是知道了,他的高考分数是六百零一分。就象古人说的,十年寒窗,这分数来得容易吗?”童新春的这种激动,这样的心情,崔志新完全能够理解。他爱惜的拍了拍童新春的脊背。也许是这一拍的缘故,童新春没有等到泪干便抬起了身,泪眼婆娑的看着崔志新,晃着手里的文件对崔志新嚷:

    “你看这是什么哪?!”

    崔志新怜惜的点着头说: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高考分数吗?”

    听了崔志新的回答,童新春似乎是生气了,嗔怪的说:“什么高考分数!这是鉴、定、书!!”

    “什么鉴定书?”崔志新问,心头一惊。

    “我的鼻梁!”童新春仿佛要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似的,他咽了一口唾沫,说:“轻微伤!没有刑事责任。没有任何责任!只要咱们俩调解就行了!走!到派出所结案去吧?”童新春问。

    听了童新春这一阵嚷嚷,崔志新一头雾水,问:

    “你自己去做鉴定了?”

    童新春急得又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是我自己去的。前几天,我突发灵感,想起我舅舅是干法院的,对这种事肯定清楚,我便去了多少年都不再去的舅舅家里。你猜怎么样?我舅舅现在是区法院的院长了。他听了我的陈述,又看了我的鼻子,给我上了一点法医课。他的意思,在法医鉴定来说,这点伤,如果没有意外的炎症再引出意外,那肯定是轻微伤。不负很重的责任。不是一般的伤就能构成轻伤的。”童新春说到这里,嗓子似乎有点哑,他又咽了咽唾沫继续说:“为了保险,我求我舅舅和我一起去做鉴定,早一点了结这件事。这样,我舅舅提前给公安局鉴定科打了电话,预约了时间,我和我舅舅一起去的。这!是文件!”童新春又晃了晃手里的大病历似得文件,把文件递给了崔志新。

    崔志新接过文件,翻开看了看,他的眼里便有了抑制不住的要滚落的泪花。他黯哑的说:

    “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是什么?”童新春问。

    “你的分数。你考了六百零一分。”

    “是吗?!”童新春瞪起了眼睛,大声的嚷:“这可能吗!这!你是不是一直守在电脑前?!”

    “是。”崔志新说:“用你的考号和你的密码,向另一个世界呼叫,那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世界。轻微伤。六百零一分。”崔志新攥了攥拳头:“大满贯!”

    “我们赢了!!”童新春突然怪叫了一声,他向后退出两步,左手攥拳放在腰间,右手攥起拳来举过肩膀,向着崔志新冲过去,用足了力气向崔志新的胸肌捣过去。崔志新便小心的一手拿好了鉴定文件,一边绷紧了胸脯等着。童新春的嫩拳头捣在崔志新的胸膛上,崔志新只是稍微的晃了晃。童新春收住拳头,向后退出一步,喊道:“哥哥!”

    崔志新也回道:“弟弟!”

    童新春又向崔志新扑过去,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在大街上,脸挨着脸,久久的不能松开。

    二

    同样是在六月份下旬,在几乎是民营大企业的化工设备厂,工人们为了拿到城市中等水平的工资而自发的积极努力的工作着,为了多挣工资,工人们向上级要工作、要活干,争着干抢着干,而设备厂的高层和中间的管理层却是扯皮、刁难,管理人员日增月加,不断扩充,熙熙攘攘的管事的人淹没了干活的人,工厂在以下推上的情势中日渐缭乱,工人的收入在不断的下降。

    在另一个私营的山河水泵厂那边,工人的工资不但下降,因为产品质量的下降,生产定单也日渐匮乏,工人开始歇工和增加休息天数。

    只有永盛电器厂,由于朱厉文和地方政府注资,买断了永盛电器厂全部的债权债务和资产,进而对全厂不分干部职工,实行按工龄给予每年两千七百元失业补偿金的办法,实行了全员辞退。工龄长的老工人,最高的拿到了十一万元人民币的补偿。随后,地方政府控股百分之十七,朱厉文控股百分之八十三,由徐凯华和重新被请回的王立进、朱厉文派出的一名MBA组成三人小组,对工厂从零生产开始进行重新启动。

    于是,每个工序都有一名职工被请回,重新签订劳动合同,由这名人员重聘劳动人员,迅速的展开生产,以防止因产品断档而失去用户。同时,原电器厂的两名工程师被聘回,由这两名工程师再聘三名技术员,其下属人员为各工序的一名一线工人,这些一线工人在不脱产兼职的情况下,与工程技术人员共同负责厂里的技术、质量管理、设计和研发工作。其它的部门也在很短的时间内组建完成,以闪电般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重新实现了开工。

    开工后的第一个月,工人的月平均工资即达到了两千一百元,同步生产经营利润三百二十万元。恢复了电器厂百分之三十的设备生产能力。一个月里,单是从附近的化工设备厂和山河水泵厂流过来的青年技工,青年操作工就有一百多人。其中,也包括崔志新,张金成,周红这些人。

    在这个城市的西区,化工设备厂,山河水泵厂和永盛电器厂呈三角分布,最远的距离相隔不到一华里路。一个大厂和一个小厂瘪下去的现状和一个永盛电器厂拔地崛起的情景,彰显在西区这块地面上,就象是一块旧布景上增加的新图画,对它们的犹如沧海桑田般的变化,附近的工、矿、公司、企业、学校、居民尽人皆知。

    这一天,李文凤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看过去,原来是郭小莺。相问之下,郭小莺知道了李文凤在这里读成人学院的事。郭小莺在这里读本科四年级李文凤早就知道,过年的时候郭建村曾经向他们介绍过。李文凤和郭小莺见面后各自询问了一下双方的近况,郭小莺问了李文凤的姨夫姨妈,问了她的父母。李文凤也问了郭小莺的父母好。郭小莺又接着问:

    “你那个表哥徐凯华怎么样?他们的工厂?”

    李文凤说:“很好哇,工厂可火呢!”

    郭小莺说:“这样就好。”又说:“不知道你姨夫和徐凯华知道不知道,你记得春节的时候我和我父亲捎到你家的那个礼包吗?”

    李文凤说:“记得。”

    郭小莺说:“那种包他们一共给我家送了两个,那个送礼的叫什么来着,李国务卿!?他把我爸爸给告了。”

    “叫李可卿。告什么哪?”李文凤问。

    郭小莺说:“他和被你表哥一扫帚轰出去的那什么董事长、总经理、什么处长啊,经理呀,七十多个人呢,到市委告了经贸委和我父亲。不告他们厂子的事情,却告我父亲收礼,没敢说收贿。总价值七千多元,其中那两个包占四千元。证人证言齐备。对个人来说,这叫击中要害,以四两拨千斤,击得还很准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伯父不是给山区建学校捐了款了吗?”李文凤问。

    “那是两回事。”郭小莺说。

    “那伯父现在怎么办?有事吗?”

    郭小莺说:“数额不大,但是针对名誉很有用,又不能不承认。”

    李文凤说:“这人怎么这么坏呢!真是小人!不过你也不要太生气,只要做事,就会有错,除非什么也不做。只要做事,就会磕磕碰碰。伯父还能受处分不成?”

    “他自己要求降职。好象也同意了,让他到市劳动局当局长。”

    “那你可要多回家,赶快的安慰伯父!”李文凤着急的说。

    “其实父亲没什么感觉,不太在乎。”

    李文凤说:“这样就好。”

    郭小莺说:“但是我很在乎!也很气愤!”又问:“你现在学什么呢,文凤?”

    李文凤说:“学酒店管理。”

    “看来你姨夫是要让你到他的酒店里去工作了。”郭小莺说,又说:“我住在女V六栋三楼203室,告诉你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已经毕业了,还住几天。你的手机号呢?”郭小莺问。

    李文凤赶紧背出了她的手机号。郭小莺把李文凤的手机号输进自己的手机,按了呼叫,李文凤的手机马上响了。郭小莺说:“这是我的号,你注上我的名字,存上,有事我们联系。”

    李文凤听了,便拿着手机,站在那儿往手机里输郭小莺的名字,等输好了,存好,抬头看郭小莺,郭小莺说:

    “那我们再见吧,你还有事吗?”

    李文凤说:“我没有事。”

    郭小莺听了便对着李文凤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那再见了,多联系。”一边就向外边的大厅里走去。

    李文凤向前跟了两步,摆着手大声说:“姐姐再见!”

    郭小莺回过头来,退步倒行,说:“文凤再见!再见!”

    三

    九月初,已经是高考大学生开始入校的时候。这一天,在郑齐刚干活的饭店里,来了三个人。常立军的这个饭店,除了雅座和包间,外边是一个大厅,大厅内都是咖啡桌式样的四人包厢:两侧一米六高的厢壁连着坐位,中间是矮矮的长条茶几。来得这三个人是朱菁华,张明伦和陈美婕,朱菁华还带了一把吉他。他们之所以选择了这个饭店聚会,一是因为这里的咖啡桌式的包厢,再便是看上了这里晚上下班较晚,可以由着性子慢慢的聊事情。而且他们来得也较晚,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他们点了几个很精致的菜,要了啤酒,便坐着说话。

    如今,朱菁华已经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音乐学院。陈美婕考上了北方的一所音乐学院。张明伦没有参加高考,从高中毕业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他已经在一个工厂里干了两个月的临时工。现在,他们三个人分别在即,曾经在一起学琴的日子,今后的道路,相互的关切,牵动着他们的心,他们要在这里坐一坐,作最后的勉励和叮嘱。

    但是,他们三个人来到后,吃了几口菜,喝了一点酒,却只是找不到多少话说。后来,陈美婕关切的问起了张明伦,问他为了帮家里挣钱没有参加高考,既然现在都工作了,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练琴。

    张明伦说:“我一生都会爱音乐,我长得不好看,父亲又那样,以后我会不会象别人那样去恋爱,结婚,我都没有信心。小提琴才是我一生的至爱。”

    陈美婕说:“你的身体很棒,发挥你能干的长处,你会有属于你的幸福。”然后她又说:“你最大的问题在你和你父亲那里,你们不能很好的相处,对我们来说,这真是不幸啊!”

    朱菁华说:“这也能算是父亲,不在乎他坐没坐过监狱,只在乎他仍然把孩子看作是私有财产!”

    张明伦说:“确切的说,我们都是人类的儿女子孙,不是那一个人的。从生物到人,人类进化了四亿年,每一个人在这进化的链条上,连一闪的功夫都没有。所谓的父母也一样是这传递中的一闪,不存在先闪还是后闪,只存在质量和品质。我父亲,我也不在乎他认不认我这个儿子,我要努力,只要他少一点作恶,少一点加害我母亲、我妹妹和我就行了。”

    朱菁华说:“明伦的数学和物理都很好,不考大学真是可惜了。”

    当朱菁华他们三个人谈着话的时候,郑齐刚就坐在他们斜对面的柜台后边。现在,那个样子有点象李文凤的姑娘早已经被人以更高的薪水挖走了。每当遇到晚上有顾客走得晚,郑齐刚时常会在这儿值班。

    朱菁华他们又喝了一点酒,因为终归是告别,心情都不是那么快乐。此时,他们坐在那儿相互看的时间比他们谈话的时间还要多,陈美婕便提议朱菁华用吉他弹一支曲子大家听。朱菁华说:

    “唱支歌吧。”

    “那唱什么呢?”陈美婕问。

    “唱‘罗大佑’的‘恋曲1990’吧。”张明伦说。

    朱菁华说:“我也想唱这支歌。”

    “好吧。”陈美婕说。

    于是,朱菁华便拿过吉它弹起了前奏,三个人一起轻轻的唱起来: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当朱菁华他们三个人在忘情的轻声唱歌的时候,徐凯华开着朱厉文的大轿车已经等在了饭店的外边。徐凯华站在车旁的人行道上,听着里边的三个人轻声的合唱,心里软软的。他没有打算进到饭店里边,如果他进来,郑齐刚也许会认出他来。或者,徐凯华早已经把有一天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瞬间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还是怕进来后万一见到了郑齐刚而找不到话说呢?总之,他没有想进到饭店里打搅朱菁华他们三个和也许会打搅到的另一个。今天晚上,他要负责把里边唱歌的三个人挨个的送回家,完成他作大哥的那份责任。里面的歌声在继续: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轰隆隆的雷雨声在我的窗前,怎么也难忘记你离去的转变;

    孤单单的身影后寂寥的心情,永远无怨的是我的双眼。”

    歌声继续着。这时候坐在柜台后边的郑齐刚,并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他曾经要一生一世的去爱的李文凤的朋友。就郑齐刚的感觉,这几个学生看上去跟他的年龄相仿,是城市的孩子,地地道道的城市的男孩和女孩,可是从他们的歌声里仍然能够听出和自己一样的迷惘。这使他想到了高中的时候他读过的德国诗人“海涅”的诗歌,那意思好象是问:

    “我们从那里来?又要到那里去?”

    可是刚才那个长得不好看,看上去又有点笨的大男孩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从四亿年前的生物那里来,要到有爱的地方去,奉献自己。”人们都是一样的追求不息,一样的奋斗不止,这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目的,更不一样的是品质。

    第一部完

    在易粪而食的名利场下,/从那铺展而多的垃圾的缝隙里,/你看到了光灿,/这是金子。/在污染到窒息的酒糟气中,/你感觉到有清风拂过,/心胸为之开阔,/心血为之畅流,/这是你心之向往的开怀而又放心的生活。/这是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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