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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六章

    一

    山河水泵厂随着老主人汪茂盛的悄然辞世,工人们再来上班的时候突然发现水泵厂办公用的那个两层的小楼前边多了四、五辆样子很特别的摩托车。这些摩托车里边有四排气管的本田750,有加装了音响车身超宽的踏板式太子车,有又旧又破的老式小木兰。还有一辆是直梁的济南轻骑。另外还有两辆电动自行车。原来这栋小楼里,除了会计、仓库保管,平时只有汪茂盛和这个厂的技术员兼工程师赵继学几个人有时候在那里办公,现在里边却咋咋呼呼的好象到处是人,变成了一个指挥部。

    汪连才这一年二十六岁,乔一娜二十四岁,崔志新二十五岁。而跟着汪连才一起出现在山河水泵厂的伊小林二十岁,钱家森二十三岁,孙旭林二十四岁,刘玉堂二十三岁。每天的早晨,上午和中午,山河水泵厂的两层小楼下都是摩托车横飞。摩托车启动时有意轰出的爆竹般的“啪啪”声、“突突”声和“达达”声。这些声音和在摩托车音响低音炮发出的“砰嚓“声中,使得平日里宁静忙碌的山河水泵厂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在这些经常出入于小楼内外的青年人中间,崔志新是干活的,在车间里。乔一娜则在会计室里学习会计,准备接管或是监管会计的工作。汪连才的朋友们,在刚刚接手这家水泵厂最初的一周内,除了听汪连才的安排外出有事,或是他们自己有事外出,很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是不改每日必聚的习惯,凑在汪连才的办公室里。这些人凑在汪连才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什么可研究可讨论的工作要做,而且他们从来都坐不正,有的歪在椅子上,一条腿架在桌沿上,有的斜躺在沙发里,两腿伸开,闭了眼作休息状。他们之中唯有伊小林站姿坐姿最正,但是他却喜好坐在桌子之上,甚至把腿也盘在桌面上,手里耍弄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蝴蝶刀。

    不过汪连才全面接管山河水泵厂的动作还是蛮快的。一周之后他便任命了中等个子,黑不溜秋,总喜欢躺在沙发里想事的孙旭林担任了山河水泵厂的厂长。从此,孙旭林便先从办公室里消失了。工厂一上班,孙旭林便会到车间里去,待在那里,很敬业的样子。几天之后,伊小林被任命为销售科科长,在汪连才的办公室旁边另弄了一间办公室办公。

    在汪连才没来到山河水泵厂之前,山河水泵厂既没有厂长也没有销售科,所有的工作都是由汪茂盛和赵继学商量着安排。其他的,再也没有不干活的官。汪茂盛病重期间,便由赵继学和崔志新商量着安排厂里的许多事情,崔志新也没有那一天脱离过生产岗位。后来有一天,钱家森也弄到了差事,让他担任供应科科长,也在楼上另弄了办公室。剩下一个刘玉堂,被任命为部长,后勤部部长,管食堂,也弄了一间办公室单独办公。可是刘玉堂虽然被任命为部长管食堂,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他们这帮人却从来没在食堂吃过饭。因为离山河水泵厂很近的西十路上有一家凤凰大酒店,那里冬天送暖气夏天有空调,设施好环境好,酒、菜、饭也都有相当的规格。自从汪连才他们到水泵厂上班以后,他们几个就天天光顾这家酒店,有时候一天两次。不过餐费并不是由厂里出,而是汪连才的几个朋友轮番做东。这中间,崔志新和赵继学也参加他们的饭局白吃过几次。

    二

    孙旭林和他平日里在一起的朋友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老老实实的找个工作,长期的克服艰辛和困难,去干好一个工作,一件事。或者是去打工挣钱,履行一个活人合法生存的基本条件。他们认为自己不同于大众,不同于一般的人。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应该怎么样去生活或是生存,他们就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随波逐流,不要吃苦受累,活得轻松潇洒,时时的享受生活,这就是他们的优等和过人之处。孙旭林因为人长得黑,过去以来,常常不被人理睬,可是自从当了厂长,看到下级人员和工人们对他的态度,来了精神。尤其是这种以机械加工为主要工序的工厂,所谓的机械工人,技工,因为工作中脑力体力都要用到,所以能够在这个行业中干住的人,大都是身体素质好,精神能力强的优秀者。而且在山河水泵厂的机械加工车间里,还有一些干机械操作的姑娘,这使得当了厂长的孙旭林不仅是来了精神,一周下来,对他的工作对车间甚至产生了迷恋,有事没事的总在车间里转悠。孙旭林倒背了两手在车间里转来转去,开始经常的停在一个叫“周红”的小姑娘跟前看她干活。开始周红看到孙旭林过去,还忙里抽闲的朝他笑笑,后来便发现不对,看到他总在色迷迷的盯着自己看,影响了自己干活,后来再见他过来的时候,便渐渐的沉下了脸,给他个不理睬。没想到,周红的态度立即便激恼了孙旭林,下一次,他便站到周红跟前,强横的要周红停下机床,他要查看周红干着的部件。周红告诉孙旭林,机床不能停,机床一停这个部件就会报废。孙旭林听了登时大怒,他提高了声音说:“我让你停下!”但是周红仍然没有让机床停转,直到切削完这一刀才停住了机床。同时,在另一台机床上干活的一个名字叫张金成的男青年却停下工作来到他们跟前,站在了周红的身旁。孙旭林斜眼看了张金成一眼,对停下机床后转过身来要向孙旭林作解释的周红说:

    “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听到这种话,赶过来看情况的张金成有点按捺不住,问:

    “孙厂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什么是、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哪?你这叫什么话呢?”

    孙旭林听了张金成的话,蹙眉瞪眼斜睨了张金成问:“你还知道我是厂长啊?我说了,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这时候,周红已经“呜呜”的哭起来。

    张金成看到周红的样子愠怒的对孙旭林问:“你是有意的吗,厂长?你的意思是,你叫她脱衣裳她也得脱吗?”

    孙旭林的黑脸登时涨红了起来。张金成的话戳穿了他这句双关语隐伏的下流含意和他的瘪三人格。孙旭林不禁骂道:“妈的!”上前对着张金成的前胸便是一拳。张金成下意识的向前挺胸,双手对着孙旭林的前胸一推,竟把孙旭林推出了两米远,蹲坐在了地上。孙旭林以手撑地翻转身站了起来,再转回身手指着张金成,气急败坏的说:“你等着!”说完,转身跑出了车间。

    孙旭林跑出车间以后,吓坏了的周红两手揽住张金成哭起来,张金成一边拿开周红的手一边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最多就是不在这里干了。”周红听了却更紧的抱住张金成不情愿的大哭起来。但是没容得周红过多的悲切,车间里有些要过来关切这边出了什么事的工人也还没有走到跟前,孙旭林已经带着伊小林,钱家森,刘玉堂冲进了车间。张金成见事不妙,两手扳开周红的手,把周红向机床里侧推了推,他自己却转身迎上去。张金成向着孙旭林他们迎过去并不是要去迎战,而是下意识的要离开周红远一点,当他跟冲在最前边的伊小林接近的时候,他举起胳膊护住了自己的头和眼睛。

    这是一场没有还手的、极尽凶残的四个人对一个人痛殴。尤其当张金成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之后,那围绕在他周围的八只脚的肆虐,使受到这副情景刺激的胆小的女工弯腰捂口、躲向一旁呕吐了起来。

    在顾不得得罪孙旭林这帮人的工人奋勇的上前解救下,孙旭林他们才住了手扬长而去。这之后,张金成缩蜷在地上有几分钟没有动,直到周红和工人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由于防护得好,张金成虽然受了一阵狠命的踢、踹,身体的要害部位却得以保护,没有伤到太重。

    张金成被打的事情发生在下午的一点多,张金成被打以后并没有主动的去医院看病或是到派出所报案。可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伊小林来车间里找张金成,说有事情要跟他说一说,并且让他不必害怕。张金成跟伊小林走出车间,在走近了工厂大门,而后便是山河水泵厂的两层办公小楼的楼梯口的时候,钱家森他们却从门卫值班室里冒出来,一下子拥到张金成周围,把张金成扭送到了邻近的西十路派出所里。

    三

    伊小林他们在跟工人打架的时候,崔志新正在组装车间里干活,听说机加工车间打架后,看到赵继学去了那里,他便继续干活,懒得打听伊小林他们这帮人的事。

    山河水泵厂有七十多名工人,有将近四十名工人干机械加工,还有不到二十个人负责装配水泵。崔志新一边跟其他人干活,一边就有人来告诉他机械加工车间那边的事:中午一点多刚上班不久,孙旭林,伊小林他们跑进车间打人,两点多一点,他们又以山河水泵厂的名义,把张金城扭送到了派出所里,还不到三点,孙旭林他们又叫上赵继学,突然到厂内的宿舍里去检查宿舍,据说从周红的一个背兜里翻出了加工零件用的几小块黄铜棒,那意思就是说周红偷了厂里的东西。到了这时候,崔志新再也耐不住性子对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了,他放下手上的活,去了楼上汪连才的办公室。

    在楼上汪连才的办公室里,除了伊小林因为送张金成去派出所,作为厂方代表留在了派出所里,其他的所有的山河水泵厂的官,都在这里。周红也在这里。她的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哭得泪人一般。她一见到崔志新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向崔志新喊道:“崔师傅、崔师傅、崔师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崔师傅!?”

    孙旭林厉声的说:“怎么回事?你偷了厂里的铜,你还没有数吗!?”

    崔志新当即问:“谁说她偷了铜?!”

    “在她提兜里翻出来的。”汪连才说。他指了指桌子上的几块小黄铜棒。

    “谁让你们随便翻工人的提兜的?!”崔志新向孙旭林问。

    在这里,包括去了派出所没回来的伊小林,钱家森、孙旭林、刘玉堂他们对崔志新还是有点怵的。孙旭林说:

    “有人举报。”

    崔志新又问:“举报什么?”

    “周红拿厂里的铜。”孙旭林回答。

    “放屁!!”崔志新大喝一声。“谁举报的,就是谁给她放上的!谁举报的?!”崔志新问。

    这时候汪连才开口了,他哭腔哭调的说:“志新!——你在这里也算是大哥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弟兄们呢?你问问赵工,我们不是一个人去的,赵工也去了,事实摆着吗。就是从周红的背兜里找出来的吗。”

    崔志新红了眼,不看汪连才,却对着赵继学说:“你也去了?挨个的翻人家的包吗?他们真是狗胆!”

    赵继学看到崔志新那无所顾忌的样子,拍着他的胳膊说:“志新,你出来一下,我得跟你说点事!”

    崔志新问:“什么事,在这里说不行吗?”

    赵继学说:“你出来!走走走!我跟你说说!”

    崔志新听了赵继学的话,看着赵继学,停了停,跟着赵继学走出去。他们一直走到阳台的尽头,赵继学对崔志新说:

    “你不能这么粗鲁的对待汪连才他们!咱们可是在给人家个人干活哪!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这么不成熟呢?你这样,把关系弄僵了,以后怎么共事?我看张金成和周红在这里也干不下去了,就随他们去吧,你就不要再往里边掺和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要往后边想一想。”

    赵继学跟崔志新谈着话的时候,派出所那边又来人了,来了一老一少两位民警。赵继学跟崔志新的话没谈完,也没谈出结果,看到派出所的民警过来,他们停住谈话,一起又回到了汪连才的办公室里。崔志新一回到汪连才的办公室,先对周红说:“你回去吧周红,这是栽赃陷害,明摆着的。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周红在被叫到楼上来之前,派出所已经叫她去问过话,看到派出所的人来到,又听了崔志新这么说,周红便嘤嘤的哭着说:“谢谢崔师傅,谢谢你了崔师傅。”一边哭一边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向崔志新问:“我想到派出所去看看张金成?”

    崔志新说:“去吧,我看你们在这里也干不下去了,趁着派出所的警官介入,请他们给你们调解一下,最好是一次性的走人。”

    周红听了,又说:“谢谢你崔师傅,谢谢你。”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

    汪连才、孙旭林他们看着崔志新什么官似的发号施令,都恶狠狠的瞪着他。

    在崔志新打发周红离开汪连才的办公室的时候,两位民警见这里混乱的样子,已经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打量着汪连才的办公室和这办公室里的人。等周红走出去,年纪大的民警便问崔志新说:

    “你是咱们的领导吧?”

    崔志新听了,伸出手掌指了指正掐着腰、脚蹬着椅面下的横框坐在椅子上的汪连才说:“这是东家,这家水泵厂的主人。”

    汪连才见到民警进来,坐下,自己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听到崔志新这么介绍,才对那位老民警看过去,向他点了点头。

    老民警也向汪连才点了点头,问:“谁是厂长?”

    汪连才这才站起来,指着孙旭林说:“他。他是厂长。”

    老民警便向孙旭林问:“你们的人说,张金成先打了你,然后工人们又揍了张金成一顿是吗?”

    孙旭林说:“是这样。”

    民警问:“你没有伤是不是?”

    孙旭林说:“我是厂长!多亏了工人护着我,基本上没有伤。”

    “可是张金成却是满身的伤啊,虽然没伤着要害,身上被打的瘀青瘀伤十几处。”老民警指了指崔志新说:“我看就象刚才这位领导说的样子,为了息事宁人,我们派出所给你们调解一下,把这件事了了,你们看怎么样?”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老民警的话都面面相视,也都点了点头。

    老民警说:“我看这样。这件事的起因还有一个叫周红的姑娘,也是当事人。张金成和周红,你们把他俩辞退了吧,每人给他们一点安置费。”

    “安置费?多少?”汪连才问。

    “大体上按城镇工人的平均工资,每月两千元,每人给他们三个月的,加上这个月应发的工资。你们觉得怎么样?”

    汪连才听了,大为不满,他高声说:“我们没有什么劳动合同之类的东西,要干就干,不干就走,都是临时工。”

    老民警听了,也生气了,对汪连才说:“要疼钱的话,以后要文明生产文明管理。我这是在作治安调解,处理你们打架的事。这件事如果不能妥善处理,牵扯到人的生活着落,基本保障,人都是要吃饭的!据我的经验,这件事如果不认真处理,他们是要报复的,报复的结果也会很吓人的,他第一个摸到的!就是你!”老民警伸手在汪连才的脸前点了一下。

    汪连才被老民警的话和他的手指头一点,惊得喉结一缩,打饱嗝似得“哦”了一下。他瞪了瞪眼,看着老民警打量他的眼神,有点害怕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突然的转了商量的口气对老民警说:“这里我说了算,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老民警说:“如果你们同意,咱们就这样:明天上午九点以前,你们把钱拿到派出所去。九点以前!我们给你们作个了结。这样,”他转向年轻的民警说:“小纪,今天下午,你陪着张金成和周红回来把他们的东西拿走,明天让他们到所里去交割清楚辞退金,各走各的。”他又转脸向汪连才说:“这也是为你好,不留后患。这里归根到底,不论出了什么事,首先都会找到你!你以为只有这里的财产归你吗?我跟你的老父亲是非常熟的,关系非常好。哎!可怜的老汪,辛苦一生啊!”

    汪连才听了老民警动感情的话,多少有了一点礼貌,虽然他不知道问一下警官贵姓,也不知道向他们道一声辛苦,他却是连连的点头了,说:“是是是,是是是。”

    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定了,一老一少两位民警便向大家告辞,崔志新、赵继学、汪连才他们向外送着两位民警。这时候,孙旭林跟到了年轻民警的身后,甚至扯了扯这位警官的衣袖,说:

    “等一等公安,我们想请你们晚上吃个饭,在凤凰这边,以后你们要多多的支持我们啊!”

    年轻的警官头也没回,向后一挥手说:“免了!支持你们?那岂不就是黑社会!”

    在易粪而食的名利场下,/从那铺展而多的垃圾的缝隙里,/你看到了光灿,/这是金子。/在污染到窒息的酒糟气中,/你感觉到有清风拂过,/心胸为之开阔,/心血为之畅流,/这是你心之向往的开怀而又放心的生活。/这是她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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