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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九章

    雨过天晴。

    晨光穿过公路两旁蓊郁的杨树斜射过来,似穿越时空的簇簇金箭迸落在车上。

    刚起床,就接到县局指挥中心通知:上午8点准时到局6楼会议室参加信访稳定会议,不得缺席和他人代开。

    刘剑铭赶忙换了警服,在食堂匆匆吃点早饭,就急忙忙拽了协警小张开车往县城赶。

    “小张,复习的怎么样了?”顺手摸过驾驶工作台上的一本《行政能力测试》,刘剑铭关切地问道。

    协警小张一直憋足了劲备战招警考试,瞅点空闲就看书,几乎达到人不离书。

    “嘿嘿,还行,十月份就考试。”小张熟练地换档提速,轻松答道,而后诡谲一笑。“刘所,你天天这么紧张,累不?”

    “累?那有啥办法,基层民警都这样。”刘剑铭脸绷着。

    “哎!刘所,我听说有这么回事,美国联邦调查局有一次发给手下探员一个恐怖分子六张不同装束的照片,并下令在三日内完成缉捕任务。次日,探员东川一郎密电汇报说,照片收悉,当场击毙拘捕四人,全力追踪在逃人员2人。”

    “啊?哈哈,胡扯,忽悠上级不负责任呗。”刘剑铭瞬间反应过来,微微笑道。

    年轻人爱幽默,开个玩笑,甚至拉个荤段子也属情理之中,可以调节下枯燥的生活和繁重的工作节奏。某种角度也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谁说警察是冷血,不懂生活!

    “还有。”小张换了下档位,笑笑又扯了个荤段子。

    某日,一妓与某男完事后,手一伸:钱!某男:票!女妓动怒,问男:职业?某男:税务局。女妓:收费站。某男怒视:税务稽查局!该女妓大怒,朝某男劈脸一掌:你他妈还想学公安局长,公款消费。

    “哈哈哈,那是讽刺个别人的。”刘剑铭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小子,悠着点,注意安全。”

    警车停下后,小张捧起书静静地在车上复习起来。刘剑铭抓起包咚咚上了六楼会议室。

    甚好,没迟到。

    副局长肖贵刁正在逐所点名。

    会议就一项内容,“十八大”前涉法涉诉信访维稳会。

    因是涉及治安方面,当然是由分管全县治安和派出所工作的肖贵刁局长主持并宣读工作方案,贾正义端坐在主席台中间,正喷云吐雾,等着最后作强调。

    肖局个子不高,自诩“拿破仑”身材,白白胖胖,像一句小品中的台词“浓缩的都是精华”。

    肖局不烟不酒,外表上还真难判断其年龄,头上一根白发没有,焗的。只不过乌黑锃亮的寸头和沧桑辛酸的脸皮不怎么和谐,脸面就像曝晒多日又漂过白的橘子皮,说话时的下巴又会让人不禁联想到老妪下垂的乳房。

    记得5年前,肖局年度述职述廉时58岁,早几天听政工室主任讲,6月份填个人信息时居然为57岁。据知情人士说,最后一次改档案时,组织部某领导语重心长地拉着肖局的手哀求道:贵刁,不能再改啦,再改和你儿子相差不到3岁啦,会影响你那法院当庭长的儿子前途。

    为了能在台上多表演几年,为了继续为党奉献,为人民服务,不少科级干部背地里纷纷效仿,一时间,平时冷清的组织部档案室便也吃香起来,门庭若市,炙手可热。于是乎带动了理发焗油、美容服饰整个产业链。据相关部门不完全统计,与以往同期相比,利润和上交利税分别增长87。33%和55。88%,虎城县大小科级干部一夜之间又年轻起来,朝气勃勃,永葆了青春活力。令人不禁联想到医学上的透析,如此“政治透析”多次的肖贵刁,自然也生机盎然,连说话都阳气十足,声若老钟,吐字铿锵。念起文件来也是大胆果断,颇有“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将风度。

    此时台上的肖局正头颤眼睁地念着“。。。。。。值党的18大即将胜利召开之际,涉法涉诉上访要抓早、抓小、抓苗头,望各单位克服困难,发扬顽强拼搏之精神,早计划、早安排,做到未雨周到(绸缪),否则小问题会拖成大问题,一旦处理起来很刺手(棘手)。。。。。。 ”

    坐在前排的刘剑铭憋着劲,差点“扑哧”笑出声。回头扫视下回场,大家一脸的严肃、木然。

    实际大家早已习惯,听着别扭,可心里明白。

    台上依然读得给力,台下依然听得鸦雀。

    刘剑铭心里暗自骂道:好你个办公室秘书,真是混蛋。写材料估计匆忙,这次肯定忘了在疑难字词后面加注拼音。

    贾正义局长重要指示后,接下来,照例又是签订责任状。不过这次还好,所有的与会派出所长,人人摸笔,个个签名。

    读来念去,总之:每个辖区的设法涉诉上访户,近期零上访,更不能出现赴省进京的,力争做到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疑难杂症不出县,确保稳定,确保一片大好形势。

    最后局党委的几点要求是:1、高度重视,统一认识,指挥靠前,掌握主动,捕捉信息。2、反应迅速,措施得力,处置果断,包保到人,多管齐下,死看硬守。3、明确责任,奖惩到位,赏罚分明。

    给人的感觉是:会开了,事说了,任务布置了,剩下就是落实了,出了问题就能追究到人了,跟领导也没有关系了。

    最后台上话筒里传出 “同志们”时,大家纷纷抬起了头。

    鼓掌,走人。

    “刘剑铭,等一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正在收拾材料的贾正义,见刘剑铭要走,马上叫道。

    不用说,贾局肯定也知道了“8。01”命案。刘剑铭心里一阵激动,一把手亲自过问力度大。心想:人命关天,谁敢等闲视之。贾局如果问起案件进展情况,就实事求是地讲,闻良与自己的话暂时不能传到夏局那。否则,会让人感觉自己是在打小报告。

    刘剑铭很鄙夷小报告,喜欢有事就说到当面。背后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添枝加叶,对上边领导的好恶而曲意附和,阿谀奉承,这不仅仅是一个影响团结问题,同时也反映了一个人的素质。可事实上,往往就是这样无德无品的人在信口雌黄的龌龊中能够得到个人的实惠。

    贾正义局长的办公室在7层办公大楼的第4层最东端,向西依次是政委涂士元,副局长汪荫雄、肖贵刁、尚世仁、夏伯海、凌峰。如此排序也是规则、等级。中国乃礼仪之邦,是很讲究名次和排序的,因为顺序和名次一旦确定,好长时间就会形成定规,变成一种无语的信号指示灯,吃饭档次、接待规格、讲话先后、车辆配备、鼓掌 力度、握手顺序等等,诸多方面也让下级一目了然便于贯彻理解和掌握。特别是逢年过节,交往一下的分量区别可大了。革命可以不分先后,座位是必须要分的,不光是身份、面子要有区别,关键是与经济也密不可分。

    一般如果都是副职,应按进班子的先后顺序来排,可巧汪荫雄与肖贵刁同一日被提拔,这下可难坏了办公室主任,总要分个顺序吧!按姓氏笔划也不行,汪和肖都是“七画”,还是政委涂士元久经官场,深谙此道,力挽狂澜。依照组织部门的红头文件上打印的先后顺序,毕竟在县常委会上先提名的就应在前,这才解决了办公室的安排次序。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主席台名字安排,重大活动出现、电视讲话露脸等等等等,也就默认了这一规则。

    就为这点小事,肖贵刁曾一度恼火,让汪荫雄捡了个头彩。

    贾正义推门进了办公室,原来门没关,贾正义转身进了卫生间。

    贾正义的办公室坐北朝南,可真够大的,共四间,东两间相连,为卧室和卫生间,西两间相通,就放了个足8米长的弧形办公桌。桌后“红苹果”真皮沙发足有1米半深,整套“震旦”牌的柜子、沙发、茶几环绕办公桌的对面。

    抬头望去,办公桌的后面书柜上方悬挂着几幅装裱精致的书法作品。上联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下联是:华夏吐明珠,杯中酒不空。横批居然是“浩气长存”显得不伦不类。

    真不能想象,中间若再放张个人华照,镶成黑镜框会是啥样。

    据说贾正义局长嗜好书法已久,还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名字被收入当代世界书法“万人奏德”名人大辞典。工作之余能抹上几笔,实属难得之雅兴。记得贾正义三年前刚调到虎城时,县委宣传部举办了一次机关干部书法笔会,贾局自在被邀之列。诸多书法爱好者现场纷纷登台献技,挥毫泼墨。受气氛感染,或许是趁着酒兴一片撺掇声中,贾正义也抖脖捋袖,跃跃欲试,局办公室主任早已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捧出。众人皆曰:请贾局赐教,望瞻仰墨宝。贾局不再推辞,遂舒展下身子,提笔在手,凝气聚神,气沉丹田,悬肘立腕。转眼间龙飞凤舞,洋洋洒洒,洁白的宣纸上《满江红》一首一气呵成。围观者齐声叫绝,啧啧称赞声中,贾正义提款壬午年阳春正义手墨,赠国土局某某兄雅正。起身时,谨小慎微的办公室主任这才发现贾局书法作品落款处有一瑕疵,手墨的“墨”字下面少写了一个“土”字。起初不明就里,还以为书法之精华原本应当如此。后来仔细一琢磨似有不妥,好好的一幅书法作品倘若展出,岂不成了贾正义手黑。次日待贾正义酒醒后委婉提及,贾局哈哈大笑,曰:我是故意的,就是提醒那国土局长以后少卖点地,而不赐其土。

    一时间,众人暗暗称赞,还是贾局高屋建瓴,寓意深刻,真帅才也。

    “来,抽根烟,坐,坐!”贾正义出了卫生间,一句话打断了沉思中的刘剑铭。

    “你好,贾局,我把上周六的案件向您。。。。。。”

    “我知道了。”不等刘剑铭“汇报”二字出口,贾正义便打断了,一屁股陷在高背座椅内,紧接着手一指刘剑铭身后,“这位苑女士,来反映你辖区十年前的那起绑票案。”

    刘剑铭这才转过身来,不知何时沙发上坐着一名妇女。细打量那被叫作宛女士的女同志,四十七八岁,干净端正,衣着得体。白色翻领短袖衫配上咖啡色西裤,乍一看给人职业女性的印象,只不过眉宇间多些忧愁,哀怨的眼神略显倦怠。

    “你好!”那宛女士起身点了下头。

    “宛女士,你的情况和想法我十分清楚和理解,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至今未破,公安机关有责任。但是到我任局长时,前三任局长肯定也努力过,时隔久远,难度嘛,可想而知。但是上周五我们局党委已经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动员大会刚刚开过,逐级签订了责任状。下一步就要认真梳理线索,专门安排力量进行侦破,希望你理解。我今天特意把辖区派出所的负责人叫来,喏!这位是新上任的刘所长。”家正义指了下刘剑铭,又接着说道:“一些具体情况,你可以和刘所长交谈,我马上要到县政府小礼堂开会。刘剑铭!我告诉你,一定要克服困难,不惜一切代价,力争有所突破,给宛女士一个满意的答复。好啦!时间不早了,快十点钟了,我去开会,有什么困难请及时与我联系。”说完贾正义立起身摸了手机和公文包作出要走的样子。

    “贾局长,我知道您很忙,我千里遥远来一趟也不容易,从公安部到公安厅、市局,又转到咱县局,这中间我不知跑了多少次。唉!真是的,这次听说上级要清理未破的命案,得到信就慌得跑过来,俺的案子麻烦您公安局再费费心。到现在那么多年啦,不能去想,一想就。。。。。。”宛女士低头又叹了口气,忧郁的眸子里多了份失望。

    贾正义已开始挪动脚步,又抬腕看了下表。

    站在一旁的刘剑铭一直静静地听着,猛地想起赵耀财所说的找不到卷宗的那起绑架案,看样子就是宛女士说的这起。贾正义刚才所说的绑架案也就是那起未破的命案。可眼下自己手头一点材料也没有,回头和宛女士谈谈确实有必要,至少对案情有个基本的了解,同时得抓紧找到卷宗,不然侦破工作从何说起呢!就是抓到了嫌疑人也要诉讼,没有卷宗成何体统。还是趁宛女士到来,先取下材料再说吧。

    想到这,刘剑铭赶忙微笑地说道:“宛女士,贾局要开会,请您跟我到楼下,您把前后情况先给我说说。”

    刘剑铭下到二楼时,在走廊碰到禁毒大队的教导员甄妙妙拎开水回来,忙叫道:“甄姐,借你的办公室用一下。”

    “吆,刘所,最近忙啥来?”亲切又油滑。

    “嗨!天天能累死,哪像您机关,读书看报打电脑。”

    “嗬!急了不是,找头,争取调回城。”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进了甄妙妙的办公室。

    甄妙妙实际大不了刘剑铭几岁,  外表显得比实际年轻。甄妙妙不光皮肤保养得 细皮嫩肉,游泳队员出身的她,加上长年练瑜伽,体型与年轻时也无异。若时空穿越当年,真个是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笑若百花盛放,动如风摆杨柳。如今仍是长腿细腰,蛾眉粉腮,不过是当年的“警花一枝独秀” 变成“资深美女凋零”。

    “坐,我来倒茶。”甄妙妙转身取出两个一次性茶杯,放点茶叶,倒上了开水。

    “苑女士,我是咱壶口所刚调任的负责人,你把前后情况说说吧。”刘剑铭从包里取出了纸和笔。

    苑女士拢了下短发,振了振精神,沉思片刻,凄婉地说:“我是真的不想再提起,不能去想,都这么多年了,我几乎一想起就睡不着,连梦里都不知哭了多少次,如今连泪也没有了。今生今世没个说法,就是到阴曹地府我这当娘的也合不上眼。”苑女士说完,掏出面巾纸拭了下眼角。

    一旁的甄妙妙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玩起了电脑。

    “我能理解,您请用茶。”刘剑铭推了下杯子。

    “谢谢!我暂时不渴,我叫苑素真,老家在咱壶口镇,十年前举家搬到哈尔滨居住。唉!我真的不能去想,回忆起来我连死的心都有,都怨我,我那儿子今年应该22岁了,属兔的,腊八生人。”刘剑铭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望着眼前鬓间些许灰白头发的苑素真,不由得令人想像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苑女士,请你相信公安机关,也请你相信我本人,我会尽力的。”刘剑铭一脸诚恳地说道,点着了烟。

    “唉!”苑素真抬起了头,眼神中流露的失望与辛酸,凝结成一种期待,叩开了记忆的闸门,无奈的叹息敲击着刘剑铭的心扉。

    “都怪我,那是十年前的农历八月十三下午的事,这个日子我至死都忘不掉。”苑素真语气沉重地长吁口气,又接着说道:“正好那天是星期六,我儿子宁宁下午三点多钟就把作业写完了,当时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宁宁平时很听话,懂事。孩子写完作业就嚷嚷要出去玩,我正准备洗衣服,顺手就给儿子换了一身新衣服,我记得很清楚,上身是那种带动物图案的纯棉圆领短袖,下身是条牛仔裤,换上了他爷爷从哈尔滨捎回的新运动鞋,白色类似回力鞋的那种。小男孩调皮,喜欢蹦蹦跳跳什么的,所以就穿了双运动鞋。儿子宁宁临出门时还高高兴兴地冲我挥挥手,‘妈,晚上做点好吃的’。

    收拾完家务,差不多到了做饭的时候,孩子他爸在大庆做建筑,常年不在家,俺娘俩的饭又好做。心里就想,孩子平时住校吃不好,冰箱里啥肉都有,干脆剁点馅包水饺吧,宁宁喜欢吃牛肉馅的,我一个人不到1小时就和点面包好了水饺,这才发现宁宁没回家。又过了一会,水饺都该下锅了,还没来 。我就有点急了,该吃饭了,宁宁咋还不回来呢?不行!我得去找找他,他平时周末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已开始播了。

    到了门口,喊了几声宁宁,没人应。我就转身到了一条马路相隔的宁宁奶奶家,问宁宁来过没有,他奶奶说没见呀!你再到宁宁的小叔家看看。我紧走几步到了他小叔家,也没见到。我气了,心想,再不回来,明天就不让他出去玩,男孩子太贪玩啦。回到家,心里总觉着不踏实,锁上门。我在俺那条不足200米长的街上喊了几嗓子,一边见人就问,街上邻居几乎问了一遍,都说没见我那宁宁。有的说没在意,有的讲12岁大的孩子还怕跑丢咋的。话虽这么说,眼看家家亮灯开始吃晚饭,仍不见宁宁的影,我真急了。平时我儿子从不这样的,莫非上了老师同学家,结果凡是我能想到的都去了,都说没见宁宁,我的心开始悬了起来。等我第三次回到家门口看孩子回来没有,门口连个人影也没有。听见我满大街找孩子,宁宁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子都慌得关上电视聚到了我家门口,这时都将近夜里9点钟啦,连续剧《少年包青天》都放主题歌啦。”说到这儿,苑素真呷了口茶,又平静地说了下去。

    “我没心思吃饭,张罗着全家人分头去找,上哪找去呢?反正碰上人就问,街上亮灯的人家都去了两遍,两个多钟头过去了,半点信息都没有。我慌了,连走路都能听到心里“扑通、扑通”的。难道宁宁在外闯了祸不敢回家,或者和他的同学跑野外玩去了,这样又全部跑了一遍,仍没半点音讯。帮助我找孩子的邻居又多了十几个,大家骑自行车,也有骑摩托车,打着手电到处找,反正一个壶口镇犄角旮旯寻了一遍,连树林子、废机井房、澡堂、电影院、破棚子都寻了,我的脚都走麻了,靠着门口的石凳上,拉亮灯在那坐着等。嗓子早都哑了,开始不往好处想,眼皮直跳,到了下半夜三四点钟,出去找宁宁的亲邻好友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回来一个我问一个。你不知道刘所长,那种心情,我几乎能哭出声。”苑素真停了一下,抬起头,眼圈已分明红了,忙用手轻轻揉了揉眼角,定了下神。

    “那以后呢?”刘剑铭掐灭了烟,一旁的甄教导员一直默不作声,停下了手中的电脑,面无表情地看起了报纸。

    苑素真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一夜我没合眼,坐了一屋子的亲属陪着,孩子的爸爸是天亮时才接到的电话。怕他夜里听说后着急,三更半夜开车回来不安全。我当时只知道想哭,望着案板上的水饺发呆,坐在厨房里一个人吧嗒吧嗒掉泪,男人们在客厅里吸烟议论说话。连派出所都去了三趟,心想,甭再孩子迷路或闯祸,被咱公安局的人碰到,都说没见。这一夜我一辈子最难过,不能去想,一想就。。。。。。”苑素真摇了摇头,身体抽搐了几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静静地滑落下来,忙又拭去。

    “。。。。。。从那以后到今天,再也没见到我儿子宁宁”苑素真啜泣了几分钟后,又断断续续地讲着:“第二天晚上孩子他爸从大庆工地心急火燎地回到家,就是农历8月14的晚上8点多钟。那时实际已收到恐吓信啦,大家都瞒着我,怕我害怕想不开,看见全家人的神情,我连死的心都有。”

    “当时报案了没有?”刘剑铭赶忙问道。

    “唉,报了,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爷爷救孙心切,当晚就按信上讲的送去了钱。具体是谁去送的,谁报的案,我一概不知道,全家的男人在卧室里叽叽咕咕商议,谁也不让往外说。”

    “送去多少钱?”

    “100万。”

    “100万!现金吗?”刘剑铭惊奇地问道。

    “嗯,是现金。用我家的大牛仔帆布包装的,当时孩子的爷爷就说,还是人重要,钱都是人挣的,有人才能有一切,他还说旧社会土匪都是见钱放人,不给钱才撕票。”

    “你家当时怎么有能力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那时托共党的福,政策好。孩子的爸和叔都在外承包建筑工程,一年也能挣几十万,唉,那几天的日子我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能不难受吗?能睡着觉吗?那段时间我身子就没沾床,困了趴在床沿或沙发上眯盹一会,巴不得一睁眼孩子来到跟前,连做梦都记得他离开家时的样子。”

    “唉!都怪我,当时如果不让他出去就好了。”

    “钱当时被犯罪分子取走了吗?”刘剑铭进一步问道。

    “唉,取走了,不过送钱时公安局的人不知道,俺怕绑匪取钱时见到公安再撕票。”

    想一想也可以理解,由于救子心切,有时受害人背着公安机关私下自作主张的事也屡见不鲜,可自作主张恰恰会错过破案的最佳时机,事后悔恨也没用。

    “送钱以后呢?”

    “送过以后,等了一天也没见孩子的踪影。我们当时就后悔啦,不单是心疼钱,最主要的是绑匪不守信用,耍了我们,连公安局的人事后听说都气坏了。”

    “这样说,绑匪往你家送信不止一封?”此时的刘剑铭想了解更多的案情细节,又继续问道。

    “对,你分析得一点不错,总共送了三次。不见宁宁的第二天早晨家里人就在门口捡到了信。第二次信也是在俺门口。第三封信是在邻居门口被人发现,捡到交给我家的。具体每封信上写的啥内容我已记不清了,最后都给了公安局,做什么文字鉴定用。”

    “鉴定结论找到嫌疑人了吗?”刘剑铭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听说当时鉴定出一个人,叫王军,案发后二十天王军就被抓起来了。”

    “以后呢?”

    “人倒是抓到了,不过刚关进看守所不到24小时就死掉了。”

    “死了,怎么死的?”

    十年前,记忆中汪荫雄任队长,已离开刑警队到派出所工作的刘剑铭,只知道壶口镇发生了一起建国后罕见的绑票案。紧接着又听说看守所死了人,检察机关法纪部门介入后,管教民警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多少人议论,想不到十年前未破的案子今天让自己碰上了。

    “不知道怎么死的,说是自杀。”苑素真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一旁的甄妙妙不声不响地站起,又续上了开水。

    “最后找到孩子没有?”刘剑铭说出口的同时,已感觉纯属废话。

    如果找到了孩子,谁还会再到公安机关来呢?

    “没有,一直没有,直到今天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军在看守所一死,公安局的人就说所有线索都断了。从那以后,办案的人陆陆续续都撤回了,说是又上别的案子了,俺家的案子就这样一直搁着,也没人具体去问。”

    看样子当时又发生了别的大案,随着侦破工作陷入僵局,撤走部分办案人员有时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当时的刑警大队不到二十人,哪儿当紧上哪去。但是这么大的案件,论说通过文字鉴定确定了嫌疑人,即使嫌疑人发生了意外,继续侦破也不是没有一点条件的。按说当时肯定会根据王军的交代去找孩子,哪怕是具尸首也要找到。

    “刘所长,我听说当时王军也作了交代,说好像是三个人作的案件,王军刚一交代完,俺家里人和公安局的几个同志一道开车就走了,先后去了西安、郑州、南京等地去找,结果都没有找到。等公安局的同志发现王军交待的是假,还没回到虎城县,那边看守所就传出王军自杀了,线索断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纳闷,咋这么巧呢,你想想他王军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一个人能干这事吗?可能吗?又是送信,又要控制着俺的宁宁,还要去取钱。凭我的笨脑子想,也不可能是他王军一个人干的,最起码得两三个人。那他的同伙呢?总不能不明不白吧,我们开始也不敢去多打听,公安局的人个个都绷着脸不说话,俺怕如果再说错了话惹他们不高兴。再说破案是秘密的事,也不可能给俺透露什么信息。”

    看起来,苑素真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居然帮着搞起了案情分析。人一旦执着,全神贯注,思考起某一个问题来,其思维也很活跃,思考的广度和深度有时令专业人员也很叹服。

    见刘剑铭仍在沉思,苑素真忽然情绪略显激动,几乎是在质问。

    “刘所长,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王军在看守所死后,他家人就去闹公安局,说是公安局的人吓唬死的。过了几年,听说公安局赔了他家60万,凭啥赔他?难道说您公安局的鉴定不作数吗?难道他不是主凶。”苑素真说到这儿,几乎是愤怒。

    刘剑铭掐灭了烟,放下了笔,一直冷静地听着,此刻又能说什么呢?

    原笔名金盾,后碰壁,结合作品,暮然间发觉很渺小,就像一根绿豆芽,书中的主人公又好这一口,于是便有了绿豆芽。蔬菜的廉价,食芽族中的普通,但是要知道,绿豆芽也是从水中泡出来的,白花花的胡子,弓着腰兜售着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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