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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与契约

    时间稍稍回溯。

    法娜喘着气向四周扫视一眼,她找不到自己那顶心爱的小圆帽,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她需要点什么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可以依靠的武器已经折断,更遑论她的手还颤个不停。

    他们本以为闯到面前的不过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魇兽,但格雷尔在杀死那只看似形貌可怖实则一触即倒的狼形生物后,便成为了他们面前真正凶恶的敌人。

    格雷尔没有使用任何成体系的剑术,没有驱动任何灵装。

    在异变刚刚发生的开始,他仅仅凭借肉体力量与手中大剑的重量,便击退她与身边已经陷入昏迷的卡特,甚至斩断她的武器。

    毫无疑问,格雷尔的灵刻与无根的凡物不同,拥有位阶极高的根源。

    在米娜谢尔圣丘历三百六十七年的现在,凡人皆可触及权柄——这句记在课本上的话,并不意味人人平等,站在同样高度。

    在垂天之柱出现后,经由大书库所传播的调律法,每个人都得以生成管理控制灵素的中枢,也就是灵刻。

    灵刻大致分为两个部分,节点与回路。

    第一个节点储存灵素,并进一步精确扩张感知,第一条回路则通向外界,引导吸收灵素——就无根灵刻的第一条回路,便是如此。而与其不同,特殊的灵刻,第一条回路并不是连通外界,而是指向根源,吸收指定的灵素,强化指定的特性、能力。就结果而言,新回路的生成也会更具效率。

    而根源的形成,除去垂天之柱加护的天选者,或残酷或稀有的极端经验,更为普遍的则要通过昂贵的药物,严格的仪式,又或者血脉相承。纵然可以在灵刻形成后再铸就根源,但差距已经形成。

    打个比方说,有人的根源是狼,有人的根源就是雪橇犬,委婉温柔地说,更多的人狗都不如。

    在对红渊管理逐渐稳定的现在,所有人都将直面这一差距——如此,收留法娜并将其纳作剑术学徒的阿尔特留斯伯爵曾面无表情地说道。

    法娜眼中,这一点尤为清晰。

    调律法由大书库推行,同时明确修习者至少应该年满十二岁,而十六岁才开始学习灵装应用,允许进入各处学院成为修士。

    而在场四人刚刚进入温博卡特一个月左右,他们被允许进行这场随行见习的原因正在于他们的特殊性。

    于法娜来说,便是因为她优秀的天赋与能力。一个节点五条回路,远超优秀的黑位规格,甚至接近传统调律法的第二节点临界生成阶段。

    加之修习阿尔特留斯家族的临渊之剑达到半境之地,只要进一步学习熟练灵装应用,便可以直接成为黑位之上的赤位修士。

    鉴于伯爵家传授的临渊之剑对渊民的特殊针对性,学院导师直言法娜会成为屈指可数的拓荒者。

    即便如此,她也没能够挡下格雷尔毫无花巧的第三剑。

    也许其中有作为操纵者的渊民影响,但过于直接的差距足以在一瞬间令任何一位未经风浪的年轻人心折,陷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但就这样逃跑?

    尚且稚嫩的少女甚至无法将自己的生命与同样青涩的正义感、责任心摆上同一天秤进行衡量,难以想象牺牲他人保留性命的抉择,更不要说做出所谓的明智决定。

    这个时代这个区域的水土孕育出的这个岁数的少年,大多数都是这么傻的,而尽管法娜不自知,她在其中是真的屈指可数。

    只不过作为剑手,染上恐惧与挫败,便也难以继续战斗。

    犹疑之中,伴随伤痛与疲惫,法娜正觉得眼前发黑,刀剑相交带来的碰撞声却将她一点一点拉回现实。

    声音,图像,这些对孩子最具刺激性的要素在她逐渐退行的思考中显著生效。

    黑夜之下,摇曳的火光前,出乎她的意料,还在持续抵抗的却是塞菲。

    那是四名特殊的修士中,唯一一个凭借人情关系而非自身实力来到此处的。

    “……”

    要如何形容这位同学、青梅竹马,又或者曾经宣称未来将要追随的人呢?

    剑术师出同源,也不是缺乏战斗天赋,在法娜习得临渊之剑的第一剑势踏入半境之前,两人都还说得上有来有回。

    但涉及灵刻,在顺利生成第一节点后,便无法通及外界——也就是说,无法生成第一回路。

    在多次尝试后,对外便宣称因为无法承受疼痛而无法延伸第一回路。

    疼痛确实是存在的。

    围绕灵刻这一体系,从构筑、巩固、强化到应用,没有人能摆脱被称为“灵噬”的精神之痛。

    各人之间拥有差异而无从量化,但共通规律是形成节点愈多,承受灵噬便也越重。一般人终其一生,三节点便已经达到生而为人的极限——也是维持理智的边缘。

    但换言之,也从未有人因为无法承受第一节点程度的灵噬,而无法衍生回路。

    在法娜眼里,塞菲很多方面确实不比伯爵与他的兄长。沉默寡言,也缺乏神采,可他虽然体质敏感怕痛,却从未体现得软弱——眼下他勉力与格雷尔对峙的一幕更令法娜回想起这点。

    但以一年前为界,塞菲甚至放弃了剑术的修习。

    这样不成气候的人没有理由还有反手之力。实际上,他战斗的模样也过于可笑,滑稽得不像是练过系统剑术,对灵装的应用甚至谈不上控制,只是过剩地增幅了躯体力量而已,那一招一式都足以被列入标准反例教材,落得千古唾弃。

    但无论如何,一个人若在一瞬间表现出巨大的反差,甚至能让人无视掉他过去留下的种种印象,对其产生一种能够扭转局势的错觉。

    如果不考虑误会,误差,一厢情愿,那这种错觉也可以被称为期待。

    不可能的事以正面形式发生在跟前,还是对法娜产生了一定的鼓舞效果。

    可就在她另眼相待,要声援塞菲并马上赶上去的时候,她就看到对方以一种沛莫能御的姿态被掀飞出去,从火光之中到阴影里面,也不过就一眨眼的时间。

    于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协力助战马上就成了火场救急。

    剑被斩断确实不太方便,但她本来就不是执着于剑的剑士,武器的损坏比起实际的不便,更多是对她斗志的打击。

    临渊之剑注重剑势而非剑技,伯爵对她大多强调的是发力技巧,而具体的攻击方式便大多时候以一句“你看着来”加以概括。

    所幸现实证明红渊爵不是敷衍了事,她这一记垂暮之势的跃斩虽然被对方压得跳不起来,但姑且还是将其拦住。只不过在承下这一剑的同时,法娜才刚刚放松的心情就随之荡然无存,自右肩延伸向手部的回路流光一黯,冲散她对于自己能够一转攻势的错觉。

    “塞菲!”快逃!

    但因为陷入右肩的剑刃一时吃痛,后半句却没喊出来。她重振旗鼓,又是一声高喊——

    “塞菲·阿尔特留斯!”

    少女从来不知道少女的矜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不坦率的习性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混乱之中她脑海闪过诸如“我叫他逃会不会觉得我看不起他”、“也许他还能站起来呢?”、“是不是一起战死在这里还比较好”等想法,舌头一时竟是打了结一般,只是连名带姓又叫了对方一次。

    如果是对一般人也许不会生出更多歧义,但阅读理解从来无法跳脱情境。细想自己素来的表现与两人之间一年未曾友好交谈的关系,法娜只觉得大事不好。最坏的可能,塞菲该不会觉得自己在强调他秉持义务吧?

    接着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那是人站起身来的声音。

    她有些担心,甚至顾不上大敌当前,努力转过头去,就看到青年木楞着转过身去。

    法娜心中难免涌起一阵失望,又接着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吐出来,就看到他拍了拍披肩上的灰尘,摇头晃脑着从地上捡起了剑。

    随后不等她咬牙切齿,便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

    格雷尔一顿一撇,轻而易举将她甩了开去。但所幸虽然灰头土脸,对方竟然没有痛下杀手,却是径直往塞菲方向走去。

    法娜没有闲情怀疑其中异常,只是有心起身,却有心无力,然后她便看见塞菲腿脚熟练,挽起剑用直剑耍了个剑花……

    她眉梢一跳,只觉得这姿势一横一竖分外眼熟……

    “啊。”

    是了。

    是了,每逢节庆祭礼就会有类似的剑术表演又或者仪式准备。他要是用这套剑术对敌,待会溅出的血花一定也分为热闹。

    这下,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如果已经占据了塞菲身体的“恶魔先生”能全程围观法娜的内心变化,一定会感叹古人诚不欺我女人心海底针又好比天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但他做不到,暂时也无暇顾及。

    销毁了塞菲的灵魂得到了对方的躯体后,他废了好大劲才站起身来,把已经被锤得半毁的臂铠剥离后,他的脑海中回荡起另一名少女的声音。

    「感觉如何,恶魔先生?」

    颇有调侃,却只带着温和笑意。

    “糟透了……”作为契约的试用部分,他在方才稍微贡献了些许力量,没想到不过十数秒的功夫,就能把自己这副身体给整得如此破败。

    “不,女士,不要这样,那显然更适合你。”

    「不开口我也听得到。」

    那声音一顿,然后毫不介意地再度响起。

    「你怎么知道对方会同意这份交易,你就那么相信他的献身精神?」

    问的是塞菲,那当然是有理由的。

    “我还算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这十年来不过荒度时光毫无长进。”

    因为两人正是一人,“恶魔先生”正是未来的塞菲自身。十年前他认定了自己的未来不会有任何改变,十年后的他则验证了这一点。

    “献身?将绝境付诸他人,选择了轻松的死亡……毕竟都说了又不会疼,那就没什么了。”自己——塞菲素来,从现在到未来,都对未知缺乏敬畏。

    如果死亡不会伴随痛楚,也没有连带责任,他实在难以想象为何要畏惧死亡。

    “不如你先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消灭了自己过去的灵魂,却还能存在?”

    「那可不行,眼前的状况难道由得你事不关己?」

    对了……比起哲学思辨与故事的逻辑自洽,眼前还有事要解决。

    恰巧一阵夜风迎面而来,树影摇曳,枝叶晃动摩擦,就像黑暗中刮起一阵浪潮,被塞菲——过去的自己称为恶魔的青年置身其中,重新真切感受着涌来的泥土、草叶、铁锈的气息与身体带来的温度。

    他眯着眼抬起头,便看见格雷尔执剑向此处走来。

    “岚。”

    塞菲如此称呼自己的监督者,虽然不用开口对方也能听到,但与人交流的实感让他有些难以割舍。

    “既然已经完成了与你契约的第一个条件,那么接下来,我便先完成眼下这交易。”

    与过去的自己所定下的契约,这颇具仪式感的说辞,简直令他欲罢不能。

    然后,他迎着法娜绝望的眼神,抬手挽起一个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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