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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契约

    秋末临冬,深夜近零时,临渊都市斯卡雷特向北的黑森林中。

    稍显特殊的时间,稍显特殊的地段。

    再过几分钟,就是米娜谢尔大陆公职修士们猝死率最高的时间段。

    而之所以说地段特殊,则因为这是文明秩序与野蛮幻象的边界。

    人类可以繁衍生息的地界与入之即死的禁地,在米娜谢尔,被天上垂下的数支光柱严格明确地区分开来。在犹如巨树根支的垂天之柱笼罩下,那些文明之地各有各的主人,各有各的名字。

    但对于后者,各国各地的民俗、历史的专家们又或者权威的大书库学者,为了明确人类的禁地与敌人,力求通俗方便,与一般人众口一致,将其称为“红渊”。

    红色的瘴气,深渊般的怪物,冒险的真实体现,作死的终极幻想。

    而这个场景,就发生在文明与红渊的夹缝里。

    在这种地方,垂天之柱的影响也非常有限,人们会定期从光柱上取下一部分,进行凝练处理,加工成称为“火种”的光源,放在这种边缘之地的祭坛上,以此稳固垂天之柱的影响。

    而此时,祭坛还勉强维系的范围内,只有金铁交鸣之声还未断绝。

    两名青年在火光与阴影中对峙,挥动手中长剑,身影不时交错,带起一片冷光。

    从五岁开始塞菲就知道,骂街没有任何仪式效果,它不会动摇火种的效力,也没法改变眼前的现状。

    在被人们称为无能狂怒的情境中,塞菲确切的感受到词到用时方恨少。

    “……靠。”

    此时的他模样已经颇为狼狈,于男性而言颇长的黑色发丝因为汗水紧贴脸颊,暗红色双眼怒瞪圆睁。以并不着调的姿态挥舞手中的单手长剑,那证明他已然不顾技巧,只执着于用尽全力。

    即便如此,也不能动摇身前对手的剑刃分毫。

    而塞菲的面前,白发青年——格雷尔温和得甚至有些虚弱的脸部线条此刻不复往日。

    他双手握持大剑,占尽优势,灰色双目中却不见喜悦与残忍。相反,那本就显得凶恶的上吊眼里倒是传出几分挣扎。

    只是一剑劈得塞菲接近失衡,毫不手软。

    毫不手软。

    塞菲咂舌,稳住步伐,与对方拉开距离,趁此机会看向身后。祭坛边下还有两人,一名男性青年昏迷不醒,而另一名女性挣扎着爬起,身边是她已经折断的长剑。

    他们——包括面前的格雷尔,其共同点在于皆身披黑底红边的披肩斗篷,那证明他们都是温博卡特学院的黑位修士。

    修士,说明他们是官办机构的学习者。

    生成灵刻,驾驭灵素,驱动灵装,先贤的后继,人类的未来。

    而黑位,则说明他们是最菜的那批。

    真正的黑位修士,将将生成控制灵素的中枢——灵刻,拥有一个初始节点用以储存灵素,一条自节点向根源延伸的回路来萃取或输出灵素,优秀的,则拥有一到两条额外回路。

    塞菲与格雷尔都是假的。

    前者空有储存与感知灵素的一个节点,却没有操控输出灵素的回路。而后者,灵刻所形成的纹路自其前额流下,划过脸颊,延伸至双臂与指节,至少六条,只会更多。那回路上甚至发出具有明显特质的白色流光,犹如光焰溢散,显然拥有传承,并不是无根灵刻。如果其特性是强化体能,那塞菲在这三分钟内已经要连人带剑飞出去六次。

    同属温博卡特,这场战斗并非源于利害又或意气之争。

    以塞菲的见闻来看,仅仅能判断对方正处于某种渊民的操控之下。格雷尔的用剑方式明显生硬而卡顿,没有使用任何战技。而伴随发力,其肌肉便生起不自然的蠕动。

    那些回路虽然生效,但并没有引发更多的攻击现象。

    塞菲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一来是臂铠式灵装的使用,二来则是格雷尔的自我克制。

    勉强自我与自我克制,简直是典型的人际关系中最具代表的牺牲与奉献——典型的悲剧,代表的愚蠢,在打架斗殴里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格雷尔的克制,塞菲的勉强,都无法令这滑稽的战斗场景长久下去。仅仅是双方的一次疏忽,这蹩脚的对阵便宣告结束。

    视线模糊之际,塞菲只感到一股巨力透过剑背与臂铠,令自己失去平衡,脱离地面,飞得不高,落得不近。

    塞菲才自知高估了自己——他倒是对自身实力有自知之明,但倒是才知道,才知道一次击飞便足以令自己失去反抗的力气。

    在这自我觉醒带来的片刻宁静中,塞菲稍作思考。

    为什么一次跟随见习中会发生如此变故?

    附近的村落哈梅尔突然传来受袭的消息,本该保护他们的守火人队伍将他们留在最为安全的祭坛旁边,决定赶去支援。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火种发生紊乱,未知渊民突然出现,这一切便一齐发生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这是一场雨,塞菲就要淹死了。

    如果这源于一场阴谋,那么塞菲连窥得一角的资格都没有。

    突发性的事件中,失去主动权的只会成为遇难者。

    身为伯爵的父亲曾为自己列出数十种于红渊突发状况中具有应对性的有尊严的死法,塞菲认为自己大概只能落得个全尸,这还得那颤颤巍巍的火种光柱不要彻底熄灭了。

    在此之前,他只能梳理眼下境况。

    格雷尔的操控状态无法凭借痛楚与言语被解除——你看自己揍得疼他不?

    而火种渐弱,周遭秩序失衡,未知渊民出现,所以随意踏出祭坛笼罩的范围,无异于步入死地。

    打不败敌人,逃不出困境,现实不给你认输的机会。

    常识下能做的选择非常有限,说白了就是求援。向谁?附近也没有别人,就是前去救助哈梅尔的那只队伍。反正他们本来就该保护自己的不是吗?

    塞菲倒是不怕对方视村落安危又或者比对数字而放弃自己。

    他时刻谨记自己拥有特权。

    那是王室授予父亲,而父亲交给他的古代遗物,一枚名为渡鸦之翼的戒指。它能够赋予塞菲短暂的飞行异能,同样也能作为信标,号召队伍救助自己。

    自然也包括守火人。

    “塞菲!”

    一声轻喝与刀剑相交的鸣响唤醒了正在犹豫的塞菲。

    “塞菲·阿尔特留斯!”

    刚才还拄剑跪地的女孩正手执断剑,喊出他的名字,止住了白发青年的追击。

    法娜,他家收留的孤女,过去立誓要成为自己未来的从者——也不知道一年冷战之后那还作不作数。

    不过算了,冷着一张脸的随从能有小女仆可爱?不对,自家的女仆也很不可爱……

    “我说怎么没追上来给我补这一剑……”

    平静总有理由,自己又哪有可能滞空那么久?

    是身体知觉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落地的冲击了……塞菲视线模糊,为了保持清醒与生而为人的尊严而轻声呢喃,眼角余光仍然能够看见法娜在倾轧之下,用以抵挡的断剑剑刃已经深深陷入右肩。

    父亲夸赞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

    他知道法娜的意思。

    塞菲·阿尔特留斯。

    斯卡雷特的伯爵之子,阿尔特留斯家族的后代。

    因此,他才拥有特权,也因此,他不能轻易置哈梅尔于不顾。

    他不能。

    塞菲明白自己无法与父亲、兄长相提并论,品格不足以称为旗帜,用剑的手腕也绝不高明。但越是无能,就越爱多想,而这个年纪的斯卡雷特青年哪个不想成为临渊而立数一数二的修士、剑手?

    所以越是多想,那些与荣耀并肩的责任与义务感便愈发清晰。

    天赋与才能不归于他,荣耀与矜持不归于他,正因为如此,他非常谨慎且神经质地对待自己将做出的选择,这是他自己唯一拥有的权利。

    法娜提醒他,不能用一个村落,来换取他们的性命安全。

    “呼……”

    于是塞菲冷静、甚至安下心来,松开握得发麻的双手,突然有些事不关己。

    他并没有陷入绝境。

    力有未逮而尚有出路的人必须做出选择,他可以选择,并且不得不选择——

    放弃臭脸同窗与臭脸从者,他独自回到斯卡雷特,而那个村落会在守火人的帮助下获救。

    放弃责任、义务与法娜的信任,召回守火人,拼尽全力撑上一会儿……他才不想管那群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只想带着女孩他们回去,继续他们的大好前程。

    又或者……

    他平躺在草地,看向天空,圆月蒙上一层迷雾,火种的光芒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

    这一切说明时间已经到达零时,那是米娜谢尔非常特殊的时间,秘不可宣的情感与无法之徒不可告人的行迹都该在此时宣泄进行。

    对于塞菲来说,这是约好的时间。

    “你还在吗,恶魔先生?”

    恶魔——那是在这次事件发生前一刻来到他脑海的声音。

    某种意识,某种存在,它向他提出一个交易,而对方预支的能力,正是身负自知之明的塞菲冒险奋战到如此地步的依仗。

    “谢谢你给我最后尝试的机会。”

    没有生成回路,并不拥有完整灵刻的塞菲本该连灵装都无法使用。

    他的黑位是虚假的,他的无能是彻底的。何止是无法成为英雄,他甚至没法回应至亲的期待。对塞菲而言,人生最可憎的挫败不是来自仇敌的羞辱,而是来自周围的寄托——与随之而来的失望。

    所以此刻他甘之如饴。

    信任这样一个存在没有问题吗?塞菲也曾短暂地扪心自问,但当自己看到对方的模样,确认对方的声音,这份信任便轻易地达成了。

    因此做出的选择也顺理成章。

    “你为我打破困境,而我……”

    「我,要你的灵魂。」

    脑海中,那个似乎比自己还要疲倦的声音如约而至,强调着毫不标新立异的朴素条件,竟意外地令人感到亲切。

    “会不会很疼……我是说,我能信你吗?”

    「当然,不会。」

    “哈……那就好。”

    这便是名为塞菲·阿尔特留斯的青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灵魂。

    而契约,就此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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