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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欧阳西陆

    欧阳西陆几乎已经后悔了选择在这个地方和夏英鹰见面。他设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却万万没有料到早上的公园竟是比自由市场还要热闹嘈杂。他高中之前都住在郊区的军分区大院,从来没有早上来公园的经验。

    亭子西边的长廊里是一伙京剧爱好者,刚刚对着湖面吊完了嗓子,正在那儿西皮二黄的试着来一段。

    东面则是两个教练模样的人带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练武术,一边练还一边爆发出“嗨!嗬!”的动静。自从电影“少林寺”上映之后,一股武术热,功夫热席卷祖国各地。各种武术班方兴未艾。尤其是青少年受其影响,离家出走,私自跑到少林寺拜师的新闻也时有发生。

    欧阳西陆也曽是逢武打片必看的,然后就缠着父亲的警卫员要学拳脚。妈妈怕他受伤,劝阻无效便把丈夫搬了出来,希望他能够用家长和领导的威信让欧阳西陆改变主意。谁知他却说:“我的儿子当然要文武双全的。没有一个好身体,以后当兵怎么负重拉练。只是不许半途而废。”父子同心,其利断金。

    如今欧阳西陆远远的看着热闹,心中暗哂:“还不如我呢。”

    最要命的是望湖亭的美人依上一对年轻男女,两个人头上烫着一样爆炸式的分不清男女的大卷发,穿着时髦的条绒夹克,大喇叭裤。女的脖子上系着一条色彩鲜艳支支愣愣的纱巾。看样子大概是工厂的青年工人。女的倚栏坐着,男的躺着,头枕在女的大腿上,傍若无人的说着情话,低低的私语被周围的喧闹声音完全盖过,反而保障了他们的隐私。

    欧阳西陆尽量不去看他们那个方向。尽管是他先来的亭子里,可是人家占着数量优势,反而是他觉得满身地不自在。这和欧阳西陆以前熟悉的白天的公园完全是两个世界。他时而目光不定的驻足远眺,时而装模作样地看一眼手中的书,那是一本英文原版战争风云的。封面上除了印着黑色的书名之外,没有任何图案。书的左下角是一行红色的小字:内部参考资料。

    公园的热闹和人气完全驱散了春夏交替时清晨还残有的一点点寒气,只留下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欧阳西陆也不确定夏英鹰究竟会不会来,他坚守着这块“领地”,心里期待着,也不安着。总是希望下一刻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随着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似乎有一点点希望她最好失约,那样的话,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就不会有烦恼了。

    顶着军人家庭,高干子弟,学习尖子外加一路的班干部光环的欧阳西陆,习惯了一切皆有计划,一切皆在掌控中。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件计划外,掌控外的“事件”,让欧阳西陆的心里隐隐的不安着。

    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坐着公交车来学校报到那一天,那微微阴郁的天空,鼻子里吸入的是初秋的凉爽。这所省重点中学占地巨大。他在公汽上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高高的红色砖墙长长的的延伸了两个街区,甚是气派漂亮。车站就是在学校铸铁大门口不远处,站名就是学校名。当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学校前面本来就不宽的马路上人行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学生,家长和自行车,公汽一边鸣着喇叭,一边一点一点往车站蹭着。

    欧阳西陆注意到,沿着学校的高墙的墙根停着一溜串儿的各色牌子的小汽车,让本来就拥挤的人行道更加不够用,不是行人不得不下到马路上去。欧阳西陆不用细看也清楚,这些黑色红旗大多是省市政府或是下属各委的,伏尔加则多是军车。他在几个白牌子的车里,发现其中一个小车司机还是他们大院的。

    马路对面有几个卖早点的,把摊子摆在马路牙子上,四周也围着几圈的大小顾客。很多是家长在里面圈里挤着买,学生在外面圈里等着吃。他注意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站在人行道的最里侧,和其他学生中间隔着一大块空地。大概也是在等着家长给她买来早餐吧。

    不知怎么的,欧阳西陆忽然之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这个女生不是站在这个忙碌的早晨热闹的人群中,而是一个人独立于空旷寂寥的野地里。而那个孑然行单的身影似乎随时会淡化进薄薄的晨雾里,消失不见。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去抓住她的手,把她带回到人间烟火万丈红尘之中。

    后来欧阳西陆常常想起那个早晨的“初见”。很奇怪他怎么能在公交经过的一瞬,从那远远的一瞥中得到如此之多的信息。他甚至记得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洋娃娃一样的浓密而上卷的睫毛,象牙般紧致干净的圆圆脸,记得她那高高扎起的马尾长发,从来就不像别的女孩那样的流光顺滑?

    想到此处,欧阳西陆有些恍惚,这真的都是那惊鸿一瞥中看到和想到的吗?离得那么远连眼睫毛也看得那么清楚吗?还有,她好像是一个人吧,并没有人给她买早餐来……只是,下了公汽后自己视线便被人群和车流挡住了,又怎么知道后来的事呢?

    “哎,哥们儿!你没事儿吧?看你魂儿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哈哈哈……”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欧阳西陆飘忽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对在美人依上亲热的恋人准备离开了。那个小伙子临走临走还不忘调侃他一下。“啊?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欧阳西陆一脸诚恳的答道:“就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罢了。非礼勿视。”

    那个女青年小脸一红,虽然她文化水平不高,没听说过什么“非礼勿视”这种文绉绉的词儿,但是也大概猜到了是有关他们刚才的亲热举动。她拉着那个小年轻的衣服袖子连说:“快走吧,一会儿我妈该找我了。”小伙子给欧阳西陆一个“哥们儿,算你行”的表情,把胳膊搭在了女朋友的肩上,晃晃悠悠地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欧阳西陆想到了舅舅家里的表哥表姐。学习让文革耽误了,家里父母子女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女孩子只有拉一道布帘来保留一点点隐私。大表哥在舅舅的厂子里做了临时工,说好好表现的话等舅舅退休后可以接班。一个月不到二十块的工资。谈了个女朋友被女方妈妈各种看不上,约会只能夏天公园冬天进电影院。

    欧阳西陆记得在画报上看过一张上海外滩公园的照片,上面是沿着黄浦江密密麻麻长长的一排背影,拥挤着倚在栏杆上,一男一女一男一女的间隔着,都是谈恋爱没地方去的小年轻。正在谈的一对脸是面向对方的,所以不管多么的拥挤,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谁和谁是一对。当时欧阳西陆就恶作剧的想,如果喊一二三向左向右转,头都转向相反的方向,那么马上就可以和身边的另一对恋人中的一个重新排列组合,而且全无违和感。

    欧阳西陆倒是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烦恼。当然他也还没有谈过对象。他的父是军分区司令员。他们的家是军分区大院里的一栋独立小楼。欧阳西陆的妈妈十六岁就当了文艺兵,进了文工团。二十岁的时候和丧偶的军分区里司令员结婚,然后被送去了部队医校学习,毕业后成了后勤医院儿科的章医生。

    军分区大院在郊区,为了欧阳西陆上学,欧阳司令在市里省军区大院借了套房子。以前章医生每天上班要坐大院的班车去市里的医院,下班再赶班车回到郊区的家里。现在则多数时间留市里边陪儿子了。除了周末和儿子一起回家外,平时则是每两三天回去一次,给丈夫准备好他喜欢的饭菜,分好每餐的份量,放在冰箱里。让丈夫可以不必总是吃食堂。

    欧阳西陆有四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是欧阳司令的第一任妻子留给他的。其中最小的女儿也比欧阳西陆大十岁。这四个姐姐的母亲是父亲在延安时期,经组织介绍相识并结婚的。欧阳西陆只见过这位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她齐耳短发,圆脸,细长的单眼皮,臃肿的军装上扎着一条宽大的武装带,为她凭添了几分英气。在不多的黑白色调的照片里,从延安时期一直到解放后搬到军分区大院,除了脸更圆了点,皱纹更多了点,气质更沉稳了些,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尽管里司令员认识欧阳西陆妈妈的时候,四个姐姐的妈妈已经因为肝癌晚期住进了医院。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把自己妈妈住院甚至去世的不幸,顺理成章的怪罪到欧阳西陆妈妈的身上,经常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对她甩脸子,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连带着欧阳西陆也没少受她们的排挤和迁怒。

    章医生刚开始的时候还试图得到她们的理解,解释说当她们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只是在演出的时候见过欧阳司令,根本就没和她们父亲单独说过话。可惜于事无补。于是她就只好充耳不闻,或是带着儿子躲出去。

    欧阳西陆为妈妈不平,问她为什么不骂回去,或是告诉爸爸。章医生告诉他说:“难道被狗咬了你还要咬回去吗?”停了停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我没有说你的姐姐们是狗。还有,你爸爸工作那么忙,没有必要那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去打扰他。再说,有事没事就知道告状的人最没出息了。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比什么都强。”

    好在里司令员晚年得子,宝贝得不行,把他当做未来的职业军人,我党我军发展大业的接班人来悉心培养。在欧阳西陆懂事之后,几个姐姐也就只敢暗地里使使绊子。等到他开始阅读三国演义,学习孙子兵法之后,几个姐姐就更不是对手了。

    最近的一次冲突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最小的姐姐还住在家里。当时章医生为了儿子学英语,托人从广州花了一百多元买了一个小卡式录音机。样子大概比一块砖头稍稍大一点。几个姐姐对此颇有微词,觉得父亲太偏心小儿子了。章医生只有苦笑,私下对儿子说:“这还幸亏我自己有工作,有工资呢。”

    欧阳西陆听了,也没说什么。拿着他的录音机,先是“诱敌深入”,然后“围点打援”,最后“各个击破”。把姐姐对他妈妈的不敬的粗俗恶言录了下来,终于让几个姐姐都安静了不少。不过他无意真的拿去给父亲听,告状也算什么本事。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才是最有震慑力的。更何况,她们毕竟是他的姐姐,和他一样,是他父亲的骨肉。

    现在几个姐姐都陆续结婚搬了出去。家里清净多了。所谓远香近臭。现在过年过节星期天什么的,姐姐们回家来看望父亲,反而至少能做到相敬如宾了。

    “走了,走了。”“明天还来啊。”“明天见。”不远处传来人们大声的寒暄告别,其中夹杂着锣鼓箱笼碰撞的声音。原来亭子周围的几波人陆陆续续开始收拾摊子离开了。

    欧阳西陆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不可否认的是夏英鹰已经迟到了快两个小时了。欧阳西陆看着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这是父亲作为他考上重点学校的礼物送给他的。几个姐姐当年也为此多有不满。他却因此多少有些小得意,有时候会有点恶作剧似的故意当着姐姐们的面,时不时地看看时间。

    当然他也为此更加守时,也因为守时而厌恶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他欧阳西陆什么时候等过人,何况是时间如此宝贵的现在?他心中不免有些烦躁起来。却是不由自主地担心着为什么她还没有来:病了?被她妈妈绊住了?还是,她……从来就不在乎自己,根本就没想来?想就此离开公园回家,又宽慰自己在公园看多一会儿书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尤其是早上的时间。

    任他心中如何千回百转,当欧阳西陆望向波光粼粼,安静而美丽的南湖时,还是精神一振,心胸舒朗,不由得对着开阔无人的水域一抒心中郁闷:“啊…啊啊……”

    “欧阳西陆。”

    啸声方落,他的身后传来了那爽朗中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纤细和清脆的声音。

    “她来了。”欧阳西陆对自己说。刚才的些许自我怀疑随着她那好听的声音烟消云散。欧阳西陆转过身来看着她,一脸的笑容,一身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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