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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月色如旧

    赫羽和陈家娘子带着村里的妇人幼子一起进了密林之中,初时,他们借着熟悉地势,歹人们倒是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可这些人毕竟不是一般的流寇,而他们也尽是些老幼妇孺,时间一长,便被逼得有些无措了。赫羽与陈家娘子一商量,便教众人分散开来,他们人多聚在一处,一动作起来,动静颇大,分散之后倒是可以各自寻个可靠的地方躲起来,捱过一两个时辰总不是难事,若这附近真有将士,还有一线活路。

    赫羽四人便与陈小黎明母子躲在一处,他们所在是一处滑坡下的石洞,坡上长满了茂密草丛,确是个不易被察觉的好地方。陈小黎禁不住疲乏交加倒在母亲怀里睡过去了,南宫昭却睡不着,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黑暗中母亲的面容,觉得这一幕好像以往也见过,却又记不清究竟是在哪里。赫羽见他盯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眨都不眨,还道这孩子被吓到了,便俯身在他耳旁轻声说着别怕,南宫昭也将小嘴凑到母亲耳旁,回了一句昭儿不怕,母子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本是一片万籁俱寂,却忽而隐隐有孩子哭声传来,赫羽心头一惊,果不其然,正是一个小孩在不远处边走边哭着喊奶奶,赫羽识得那孩子声音,方才记起他爹娘皆留在了村里,只跟着奶奶进了这林中来,现下想必是祖孙二人走散了,若任由他这么边走边喊,迟早要将歹人引来。

    赫羽将南宫昭放进福海怀里,低首在他小脑袋亲了亲,便悄声爬了上去,南宫昭晓得母亲要去做什么,一口娘亲还没呼出声,便被福海捂住了嘴巴,福海与芳琴姑姑均知晓,她终究是放不下的。

    赫羽朝着那孩子的方向去了,果然见那孩子边抹着眼泪边走着,这深更野林中,他一个小小孩童又怎会不怕。那孩子也看见了赫羽,惊呼一声贺先生,赫羽跑到他身前,示意他不可再出声,又拉起他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便拉着他往藏身之处去了,她先教那孩子滑下坡去,又等了一会儿,正欲自己下去,却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密林中传出人声,竟是要往这边来了。赫羽不及多想,拔足便向着林外方向跑去,她一人在这林中穿梭,动静到底小些,可还是没逃过歹人的察觉,那些人越追越紧,眼看着她是要束手就擒了,忽而,迎面似也有动静传来,人声杂然,当头一人,正是陈大壮的声音在唤着妻儿,赫羽大喜,朝着人多的地方便去,她脑中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跑得再快些,忽而一只大手将她胳膊拽住,她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却终究没有摔出去,只是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怀里。

    赫羽撞的有些头昏,可她知道,这下总是没危险了,她抓住那人的胳膊站稳之后,刚想开口说话,却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那人将她扶住,温柔声线从她头顶上传来,“别跑了,没事了。”那声音一改往昔里的沉稳,颤得厉害,赫羽听罢,将将沉稳下去的一颗心跳得更快了。她终究扬起了头,明明这林子中没有一丝亮光,伸手不见五指,她却将那人面上的复杂神色看的清楚明白,悲苦与狂喜纠缠着,难舍难分。

    不远处的打斗声传来,将赫羽的神思唤回,她推开那个怀抱,转过身慌忙站好,这时陈大壮跑来了,“昭儿的娘,我家小黎和他娘呢?”

    赫羽还未张口,便听见孩子们的喊声传来,正是陈小黎跑在最前头,大声喊着爹爹,其余的妇人孩子也都纷纷聚过来了,劫后余生,一个个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哭成一团。

    南宫昭终究年岁小,落到了最后,看到娘亲的身影便放声大叫起来,赫羽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人目光还是未从她身上移开,下一刻,那孩子便扑进了她的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娘,你下次不要再留下昭儿一人了,好不好?”南宫昭一边哭着一边说,听得赫羽眼眶一热,只将那个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福海与芳琴姑姑二人一眼便看到了韩刍夫,料理完南泽人的天佑赶过来之后自然也第一眼看到了那个被村民称作贺先生的女子,一声陛下险些都要叫出了口,一时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装作不认识了。

    陈大壮被乡亲们围在中间,村里的百姓少有见到身穿甲衣手持长刃的将士,多少有些害怕,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向陈大壮问起自家父亲丈夫的死活,陈大壮却难开其口。赫羽见状,大致也猜到了,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将士们显然还是来晚了一步,她竟有些庆幸,她的孩儿永远都不会感受到失去父亲的苦痛。

    陈大壮俨然成了悲痛欲绝的乡亲们的主心骨,韩刍夫便教他带着大家先回去。南宫昭此时的困劲儿倒是上来了,抱着母亲的腿便要抱抱,赫羽刚蹲下身来准备抱起他,却见他被一双长臂捞了起来。

    韩刍夫望着南宫昭那张小脸,似是看到了初次所见的他母亲的模样,他顿了顿,几乎是拿出了毕生的勇气,说道,“你娘累了,我抱你,可好?”

    南宫昭望望眼前人的脸,问道,“你是谁?”

    韩刍夫绷着一张脸,如临大敌般,“我姓韩。”仅此而已。

    南宫昭虽从未见过这人,却好似并不怕他,便将小脑袋往他肩上一放,算是默许了,韩刍夫在他耳旁轻声说了一句,“拉上你娘。”

    就这样,韩刍夫抱着南宫昭,南宫昭又一只小手牵着母亲的手,三人慢悠悠地走在桥上。天佑领着几个将士远远跟在后面,边走边斥骂道,“我说你们几个,跟在将军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半点眼力都没有,方才还争着抢着要去抱那小孩儿,就你们能。”

    一人小声争辩了一句,“先前从未见过大将军主动去照顾什么孤儿寡母,所以便就想代劳,今日这又是怎么了,莫非是...”莫非是将军看上了那个姓贺的小娘子?那小娘子年轻美貌,这山野间还能有这等绝色,是个男人也会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也不足为奇。

    天佑气笑了,不想再与他们多说,只叮嘱他们走慢点,别又跟得太紧了,转念一想,他们几个好像也没有说错什么,不禁抓耳叹了一声。

    赫羽一路任由着南宫昭拽着她的手,那孩子已困的睁不开眼了,她也不想惹醒了他,便不得不挨着那人慢慢走着。方才一阵惊心动魄,此时一颗心倒是落下来了几分,她忽而觉得有些讽刺,这大凉这般大,而这右江左右不过十里,却不偏不倚,在此处能遇见了他,她从未期待,却也并未吃惊。

    “流寇之乱都这么厉害了么,须得大将军出马了?”

    韩刍夫终听得她开口对自己说话,脚下步子都险些乱了,“并不值一提,我想出来转转而已。”这一路而来,所到之处,他并未对外显示身份,且任谁也不敢想这数百将士之寡竟是由着大将军亲自带领的,流寇作乱这等小事是远远犯不着他出马的,哪怕是南泽人冒充的流寇,也犯不着。

    “我观这些人,倒不像是大凉子民。”

    韩刍夫皱了皱眉,“是南泽人在浑水摸鱼,先前的盐患也是他们作为。”

    赫羽无声一叹,果然。她悄然侧首,天边一线月光打在那人侧脸上,记忆里他总是有些冰冷和凌厉的,此时看着,他轮廓依然凛冽,眉眼处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温和几分,从她离开那座宫城之时,便再也未想过,他二人还能有再见的这一天,会有如同闲话家常般说着家国大事的这一刻。

    “那颗烟雾弹是陈家大哥留给他妻子的,虽有违军规,你也别罚他,他是好心。”赫羽忽而想起了此节,随即却又觉得可笑,时至今日,她仍旧觉得,只要是自己开口,他什么都不会拒绝么,忙又说道,“若不得不按军规处置,也...”

    “我不会追究此事。”

    赫羽一愣,“多谢。”她以为她在恨他,实则却是怕,尤其是看着伏在他肩上熟睡的南宫昭,更是怕的紧。

    “昭儿?这个名字是你给取得?”

    赫羽心头微颤,待反应过来,觉得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便道,“是星官占卜算出来的字。”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个提议还是北正公坚持的,他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字万万不能马虎。

    韩刍夫笑了笑,心道宫里头那些问卜的星官当真都是些骗人的,可随即却又想着,若他们真料事如神,此时在自己怀中安睡的这个孩子又怎会来到世间,他的心里自此又多了一个疑问,只是他却知道,他此生都等不到这个回答了。

    小院的门口处,福海早已掌着灯在候着了,他先前与芳琴姑姑一道,早早回来看看家中一切可都好,此时见着那人抱着南宫昭走上前来,也不知该不该拦下,心道他如今毕竟是大将军啊,正捉摸间,却见女子伸手去将已然睡熟的小儿抱了过去,福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摆明了要将人拒之门外。

    “若法令还未改过,大凉的将士未经允许,是不得擅自进入民舍的。”赫羽回身说了一句,语气淡淡的,而闻者却步。

    韩刍夫借着微弱的灯火,这才将眼前女子看了清楚,想来是在林中奔波许久,她身上衣衫有几分凌乱,好好簪起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落在素净白皙的脸上,倒真像个乡下教书的女先生一般,强忍着笑意,目送着她走了进去。

    福海欠欠身,意为送客,却见那人一直在院门口站着,不似要走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提点道,“韩将军,这户人家的小娘子是有夫婿的,乡邻们都知道,你若执意要守在这里,怕是不妥。”

    韩刍夫闻言,面上笑意却不在了,她本就是有夫婿的,这话哪里又有错呢?可瞧见那屋中烛火亮了起来,她的身影打在窗纸上,隐隐重重,心头这数载的思念犹如翻江倒海,良久,又问一句,“这三年,她在这里过得可好?”

    福海叹了叹,道,“陛下如今是个寻常女子,过得也是寻常百姓的日子,还请将军莫要为难。”

    韩刍夫笑了笑,“我不为难她。”

    .

    .

    右江经此一劫,村里的青壮年大多不在了,一眼望去,多是老弱妇孺哀伤又无助的面孔,往日里欢腾热闹的十里边陲小镇终究不见了。大凉将士们则是一边驻守,一边帮着当地百姓将被流寇损毁的屋舍修缮了一遍,百姓们虽不知这些歹人的真正身份,但陈大壮却心知肚明,只是为了民心安稳,他竟连妻儿都没说实情罢了。

    一连数日,赫羽竟都不敢出门去,怕得就是见到一副民不聊生,想她往日里坐在那高位之上,看着各地官员呈报上来的民情奏折,均是国泰民安的说辞,即便是来到了右江这处,所见也是实实在在的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而今一夕之间,这天就变了,若问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何人,除却她,还能有谁?

    这日已是初八了,死去之人的头七过了,村里的丧葬事宜也算是了结了,只是余下的人总是不能那么快从丧夫丧子的哀痛中走出来的。分明是人间惨景,小院里外却是春意融融的,南疆便是如此,一进正月,暖春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赫羽坐在小院里,漫不经心地吃着芳琴姑姑刚做好的粥,南宫昭则在小院一隅玩着手里的小木剑小木马。他总归年岁小,那夜又受了惊吓,这一连几日也不再像往常一般跑出去寻其他玩伴玩耍了,倒也有些百无聊赖。

    赫羽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出声将孩儿唤了过来,再伸手将其揽到了怀里,她这几日心神不宁,对孩儿的照料也少了许多,就连夜里都是芳琴姑姑伴着入睡的,此时回想起来,倒有几分惭愧来,便将孩儿一双小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起来,“昭儿,这几日娘身子不适,委屈你了。”

    南宫昭笑了起来,“娘身子不好,休息了几日,可好些了?”

    赫羽摸摸他的小脑袋,点了点头笑道,“好多了。”

    母子二人正闲话几句,院外却来了不少村民,除夕那夜遭遇一场,这右江余下的老幼妇孺自然是将她这位贺先生视为了支柱,以前只道她一介女子仗着会识几个字便要为人师,倒也少有人放在眼里,而今见她临危不乱,更有几分舍身不惧的胆识,不由得不教人另眼相看了。

    赫羽将他们一一请进了小院,问了几句,便清楚了他们的来意,他们这是要去村外不远处的营中答谢那夜前来搭救的将士们,瞧着一个个手里还拎着果蔬米肉,赫羽也不忍说,大凉将士是不可擅自收下百姓一针一线的。

    村民们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右江这处偏远的很,少有将士来此巡逻,若放至以前的太平世道,百姓们倒也乐得无人打扰,可眼下来看,边患不是一夕间能消弭的了,若能请下将士们来此镇守,才教人放心。陈小黎母子俨然也在其中,他们则更是有着一份私心,若是陈大壮得已留守此处,那他们日后自是不必再与最亲的人分开了。

    赫羽经不住他们央求,只得应了下来,当下里简单梳洗一番,便与一行村民往村外去了,她本意是不打算带着南宫昭的,可那孩子在家中闷了好几日了,哪里肯依,福海便将他带上随着一道去了。

    将士们将营帐扎在了村外不足五里的一片水边,百十来个简单帐篷只以布幔和少许毛皮搭成,想也知道,他们并未想过会在此地扎下营来。将士们已在此处驻扎数日了,与这附近的村民也渐渐熟络了,此时再见这领头的女子姿容秀绝,气质出尘,再听她甫一开口,清澈柔软,不卑不亢,守营的几人面面相觑,心头却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几日营中悄然传开的一事来,那夜大将军亲自护送一对孤儿寡母回了家去,还站在人家院外久久不舍离去,若真是当前这女子,这传闻八成当是真的,这么一想,忙不迭地通报去了。

    陈小黎母子紧随着赫羽身后,陈家娘子见她身在军中,周遭皆是些身佩长刃的将士,却兀自气定神闲,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好似在逛自家花园般,不禁又对她那位从来只有听闻未曾见过的夫君多出几分好奇,能有这等气魄的娘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将士,没准便是个千夫长呢。

    身为主帅,韩刍夫的军帐并未比其他将士们的好上多少,他也非贪图享受之人,众将士于他这一秉性早已知悉,而非但无人敢以此来轻视于他,相反,于他的命令,从无人质疑。此时的主帅帐外,早已有人在候着了,正是天佑,他走到女子身前,便要去行礼了,慌忙克制住了,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来说道,“我家将军营帐狭小,你们有何要说的,便选一人进去说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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