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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戏本

    (康熙四十四年十四年1705年二月)

    二月初九,康熙第五次南巡,胤禛、福晋、李氏随驾,贝勒府又由耿氏当家。

    胤禛前脚出门,金嬷嬷后脚就找耿氏告了假。次日傍晚,金嬷嬷照例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春花,”一见面金嬷嬷便即于一堆包裹中犯出本书递给春花:“今儿我在街上听人说洪升去岁死了。我想着那本《聊斋》你讲的差不多了,便即就去书铺买了本《长生殿》。”

    《长生殿》?这不是绮礼送我的第一个戏本子吗?

    康熙二十七年,国子监肄业白衣洪升十年呕心之作《长生殿》甫一出版,便即天下倾动,成为当年文坛一大盛事。时王士祯执掌文坛,为提携和培养文坛新秀,王士祯将洪升收为弟子,与康熙大力举荐《长生殿》。康熙好戏,闻讯立招洪升入宫指挥内廷戏班排演《长生殿》。

    自古“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众”。洪升得康熙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亲朋好友便即似一夜春笋般全冒了出来。次年洪升生日,洪升得意忘形,在孝懿皇后丧内召伶人演《长生殿》大宴宾客庆生,被御史以“大不敬”罪弹劾,铃铛入狱,其席上一应宾客,如侍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人,也都被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可怜一夜《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一出《长生殿》,康熙朝五十余名官员前程尽毁,所以自康熙二十八年后,京城再无伶人出演《长生殿》。

    康熙三十一年,绮礼送我《长生殿》,想起绮礼,我忍不住微笑,难为他,当年能寻到这么一本**来给我解闷。

    虽说当年康熙将洪升下狱后没有严禁《长生殿》,但因官场人人自危,《长生殿》一书直待康熙三十四年方才复印,且复印版序作者毛奇龄在开篇即明白申明“予敢序哉?虽然,在圣明固宥之矣”,为康熙歌功颂德。

    毛奇龄是洪升的至交好友,早年也与洪升一般张狂,净说些“元明以来无学人,学人之绝于斯三百年矣”之类与人与己都无进益,纯粹博眼球的酸话。明亡后,毛奇龄投笔从戎,投到明鲁王麾下抗清;兵败后,毛奇龄又仿前贤,仿伯夷叔齐“不食清黍”,逃入深山老林。

    只是白毛女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效仿的?不过几年,毛奇龄便即毛遂自荐了康熙的“博学鸿词科”举了翰林,授了检讨,编修《明史》,闻名天下。

    康熙二十六年,毛奇龄功成名就之后,便即遵循圣人“功成、身退”的教诲,以腿疾为名辞官回乡,占了杭州竹竿巷,做起了名士。

    诗仙李白尝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所以毛奇龄好酒,其每每喝多了酒之后,也每每都要借古喻今作些诸如“四海既统一,六国威归秦。不虞汉代儒,犹自著美新。草泽甫窃发,郡国先埃尘。三川即沦亡,轵道气不伸,人生有义分,各自为君臣。季布思项羽,五烛一齐涽,乌鹊自有侣,毛畜亦有伦。不观山谷间,尚有秦遗民”之类怀念先明的擦边球反诗,很得明末清初江南士林的敬仰。

    虽然毛奇龄是个传说,比如绮礼,当年就不止一次的与我赞叹过毛奇龄的名士风范,但在老娘眼里,毛奇龄却只是个五毛—一个负责打入士林内部审时度势引导士林舆论的高级五毛。所以,当《长生殿》再版后,我将毛奇龄的序摊放到绮礼面前,问绮礼道:“毛奇龄康熙二十六年辞官归乡,为何现在康熙三十四年,他还能明白知晓皇上心意?若说皇上没密旨给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彻底揭开了毛奇龄的名士画皮。

    呵呵,思及往事,我笑一刻,不觉感叹,时光如水,这一晃眼便即就十年过去了!

    “《长生殿》,洪升编著,演于康熙四十三年江宁织造曹寅集南北名流盛会。”抬眼瞥见《长生殿》的封面,我赶紧一把扯过——先前的毛奇龄已是康熙朝重量五毛,现五毛总管,受康熙直系领导的曹寅亲自出版的《长生殿》,老娘如何能不好生瞧瞧?

    翻开书,瞧见迎面旦角扮演的杨贵妃的画像我如遭雷击——杨贵妃眼角、嘴角线条的处理都似极后世名画《蒙娜丽莎》的手法,杨贵妃脸上的微笑也是与蒙娜丽莎同出一辙的令人捉摸不定。天,这是杨贵妃吗?这根本就是个凤冠霞帔的蒙娜丽莎啊!

    “主子,”春花在我耳边惊叫:“这画,这画是三爷画的!”

    “三爷?”闻言金嬷嬷、徐嬷嬷的头立刻凑了过来。

    “三爷现在江南与曹寅当差编《全唐诗》,”春花推理道:“而这南北名流盛会是曹寅开的。常言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曹寅出书,自然是要请三爷画图增色了!”

    春花说的在理,但绮礼将杨贵妃画成蒙娜丽莎,他心里可是还记挂着我?

    捎信,老娘要与绮礼捎信,捶打着枕头,我发狠,不折手段,老娘都要跟绮礼通上信,老娘要让绮礼知道老娘现在很好,除了没有自由,其他一切都比以前要好。

    “主子,”放下黄历,春花安慰我道:“你别急,这马上就是清明。到时候,您使金嬷嬷或者徐嬷嬷去给您额娘上一次坟,可不就跟三爷通上信了?”

    清明上坟?这过是个好法子,不过信,老娘是不能写的。现四阎王就在江南,谁知道他的血滴子监没监视绮礼呢?这不能写信,却要让让绮礼知道我的近况,我思索一刻,转眼瞧见桌上的香油灯,不觉展颜欢笑:点灯,老娘要到何姨娘庙里大殿佛前给桂姨娘点一个缸大的长明灯!

    (康熙四十四年1706年五月初)

    端午前夕,管顺儿将我新做的一幅《日月牡丹》—一面晨曦中的牡丹,一面月影下的牡丹卖了一千两银子后,将两坛子胤禛南巡回来赏他的惠山泉送给了金嬷嬷徐嬷嬷。

    正是初夏好时光。傍晚夕阳西下,我用过晚饭后坐在院子里摇着团扇看金嬷嬷们喝酒,听春花念戏本子。

    因有去岁的经验,今年一开春春花便即将菜园子重新做了规划,所以现今我的院子赏心悦目,井井有条。厨房外井台边,红米苋,绿豆苗,红绿相间;耳房前菜地里紫茄子,香芹菜,高低相俯;廊下一列朝天椒,五彩斑斓;阶边两行葱韭,郁郁葱葱。豇豆、刀豆挂满架,丝瓜黄瓜正开花。

    呵呵,抬头头顶管顺儿新搭的山木豆瓜架,我不觉微笑,胤禛南巡回来不过三天,便即奉康熙去了畅春园,连带的朱红再一次没来寻我麻烦。如果这个冬天,我沉吟,朱红再不露面,那么明年秋天,我便即就在这瓜架上搭给玻璃暖房给春花种菜。

    “主子,”酒至半酣,金嬷嬷忽的扭扭捏捏的唤我道:“奴婢在外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消息?我望向金嬷嬷。

    “主子,”金嬷嬷瞅徐嬷嬷一眼,看到后者用力点头后方说:“就是府里的宋格格有身孕了!”

    啊,宋氏怀孕了?我闻言一怔,转即掰手指掐算—大格格生日什么时候来着?康熙三十三年二月初六,现康熙四十四年——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宋氏距上次怀孕竟是整十二年啊!

    “怀孕多久了?”我打手语问。

    “太医说差不多三个月!”金嬷嬷道。

    三个月?现刚端午,康熙二月初九南巡,这算日子,胤禛与宋氏欢好可是在二月初六,大格格纯慧的生日?

    胤禛终于想起大格格了?想起他这个阿玛责任的缺位了?所以为补过失,他给了宋氏另一个孩子。这胤禛,真是没救了,而宋氏,唉,想到宋氏,我不觉叹气,只怕又是一场欢喜一场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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