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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夏天

    一百二十两银子掏出去,我的荷包立刻就空了。这天黄昏,我坐在窗口赶绣活,活计却被春花劈手夺了过去。

    “主子,天黑了,您该收工了!”春花放下绣绷来扶我道:“起来,您起来跟奴婢来!”

    拗不过春花的拉扯,我不舍的穿鞋下地,跟春花蹦跳出了房。

    这是-浴桶?这是-浴房?站在耳房热气蒸腾的浴桶前,我迟疑的回看春花。

    “主子,”春花站在我身后悄声道:“这耳房是嬷嬷们收拾的。嬷嬷们说正房窄小,受不得洗浴的潮气。倒是这里洗浴好,外面就是菜地,泼水也方便!”

    “主子,”春花笑道:“以后您可以天天洗澡了!”

    看着春花的笑脸,我不觉用力点头:“嗯!”

    解开衣裳,扯掉束胸,我斜坐浴桶边沿依靠双手支撑缓缓抬腿。浴桶壁高,而我的腿分不开,所以我只好以此笨法将自己撑进浴桶。

    “啊——主子!”春花突入起来的一声惊呼,让我猝不及防。惊惶之下,我手臂一软,整个人便“扑通”一声倒载进浴桶,惊起一蓬水雾。

    “咳咳——”手忙脚乱的从浴桶中挣扎坐起,我忍着呛水的痛苦抿嘴咳嗽。

    “主子,主子!”春花惊慌失措的摇着我问:“您怎么了?您,您还好吧!”

    死蹄子,你这样一惊一乍的,老娘能好吗?喘着气我反拉住春花的手以制止春花的慌乱。

    “主子,您这儿,你这儿是怎么了?”春花伸一根手指指着我的胸部问道:“这些红斑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是,”春花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触摸到我的**,眼泪也随即滚了下来:“痱子吧!”

    可不就是痱子!我无语的推开春花的手环臂抱住了自己的胸部。死蹄子,又偷窥老娘!有心不理春花,但因瞧见她的眼泪,我无奈的叹口气,抬起一只湿手与春花比划道:“就是痱子。放心吧,没事,我已经涂过珍珠粉了!”

    “主子!”春花眼泪汪汪的望着我,泪珠儿越滚越多。

    因为春花的眼泪,今天早饭后,我没有做绣活,而是寻出块白棉布来裁缝—我要给自己赶做两件文胸,以解掉自己身上三缠四绕的束胸长带。

    嗯,长带缠绕四道便即就能将胸部裹住,那我这文胸是否只需将关键部位加厚就可以了呢?说干就干,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了剪刀。

    俗话说“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前一世穿戴过几百个文胸的经历,今日我做的简易文胸虽比不得前世商业化文胸的精美,但穿戴身上的舒适度与先前的束胸带却也是天壤之别—解脱了棉布带的层层捆绕,即便是呼吸,也似较往常来得轻松写意。

    经金嬷嬷、徐嬷嬷几天勤奋刷洗,院里的房子都收拾干净了,我们再不用四个人挤一张炕了——春花将铺盖搬到了正房东间的炕上,两个嬷嬷则商量着合住浴室旁的另一间南向耳房。

    “嬷嬷,”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比划道:“耳房两间,你两个一人一间。那个浴房改到东厢房好了!”

    “不用,不用!”金嬷嬷连连摆手道:“主子,这房子的事儿我和老徐春花都商量好了。”

    “眼下天热,浴房搁哪里都好商量。可大雪封门的冬天呢,这浴房远了,可是不方便?”

    “所以,奴婢们商量着将浴房做在这里。待过了八月节,主子手里有了银子,奴婢们找管顺儿将春花这房东边的炕拆了,墙中间安一扇门。主子洗澡便即就不用从院里绕了!”

    听着金嬷嬷的讲解,我脑补一番冬天洗浴情景,便觉金嬷嬷的规划高屋建瓴,完美无缺,可是使两个嬷嬷挤一张炕,我终觉心里不安。抬起手正欲继续劝说,却听徐嬷嬷笑道:“主子,这人年岁大了,睡得便即就少了。奴婢和老金一间房正好,正方便夜里拉些闲话!”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六月)

    院里枇杷树上的枇杷熟的时候,天发疯般热了起来。我院的房子虽经过整修,不再漏雨,但依旧檐低墙薄,经不住天上太阳的烘烤,间间都晒化成了热气冲头的蒸笼。万幸,我院子有倒座,且几株丝瓜、黄瓜都肯长—每株瓜蔓都以一日三尺的速度往外窜,于院中披盖出一片瓜荫。

    早上,我做在井台边做活,看着春花抱着窗纱在我身边坐下,不觉诧异。

    “呵,主子,”春花瞧到我的眼神便即笑道:“这院里瓜架菜地滋生纹虫,所以奴婢琢磨着缝个纱帐子挂在瓜架下给主子用!”

    简易碧纱橱啊!闻言我赶紧与春花点头比划道:“好!好!你做!你快做!啪-”我随手拍死裤管上刚落下的一只花脚蚊子,屈指弹飞,死蚊子,让你咬老娘,哼,待老娘有了碧纱橱,看你怎么咬?

    入夜,春花与瓜架下挂上纱帐,金嬷嬷搬两张长凳架上两扇门板再铺一床竹席,洗澡出房的我便即就有了碧纱橱和凉床。

    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浇醒了瓜架下熟睡的四人,嘻嘻哈哈刚跳回房,便听得轰隆一声闷响,瓜架倒了。

    清晨雨歇,拉起瓜架,却是牵引的草绳断了。收拾好被泥水浸泡的纱帐,金嬷嬷赶着与管园子的张婆子买了些牵葡萄的细麻绳,拉铁丝网一般将丝瓜重新架了起来。

    “啊,春花,你怎么了?”半梦半醒间听到金嬷嬷的惊呼,我赶紧睁开了眼睛,正瞧见春花脸色煞白半身泥水提着篮子的进院儿。

    春花这是抓虾掉水里去了?我正自猜疑,却又听到金嬷嬷的咋呼“春花,这篮子里什么?啊,蛇!”

    什么?蛇?闻声我立刻从凉床上坐了起来。

    “叫什么?”春花忽的怒道:“没的唬着了主子。主子,”晨曦中春花白着一张脸唤我道:“您放心,奴婢没事儿!”

    这能没事儿吗?我心惊胆颤的几下蹦到春花跟前,探头望篮子里一望,果瞧到一条脑袋稀烂的褐色长蛇。

    “主子,您别担心。”春花的声音复了正常:“这蛇已被奴婢打死了。”

    “打死了,你还拿回来?”金嬷嬷不满的嘀咕道。

    “拿回来煮不行啊?”春花瞪金嬷嬷一眼,转又与我道:“主子,您等着,奴婢这就给您煮蛇羹!”

    说完话,春花转身进了厨房。我呆一刻,抬眼瞅瞅金徐两个嬷嬷,也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春花竖眉立眼的正剥蛇皮,我瞧着心酸,立时流下了眼泪。

    “主子,”春花头也不抬的唤我道:“头次遇到蛇,奴婢虽说有些怯,但现在奴婢已然不怕了。”

    “所以,您不必担心奴婢!”

    “呜呜”我没出息的抱住春花的腰,眼泪瞬间打湿了她的背。

    “唉,主子,”春花默一刻叹息道:“奴婢答应您,以后再不去荷塘就是了!”

    吃完蛇羹没两天,春花忽的寻隙上了桃树下的鸡。

    “徐嬷嬷,”春花问道:“那只芦花母鸡是不是五天都没下蛋了?”

    “许是歇伏了吧!”徐嬷嬷应声道。

    “它即不下蛋,”春花道:“那嬷嬷,我就抓它炖汤了!”

    “什么,春花?”徐嬷嬷楞道:“你要杀它?”

    “主子很久没吃过鸡了!咯咯—咯咯——”春花语声未落,鸡窝里已向起母鸡惊惶的叫声。

    地球人已阻止不了春花姑娘杀鸡了。挽袖,抬手,侧腰,拉劲,做完热身准备,春花姑娘面色严肃的走近捆缚在地上的母鸡,闭眼一刀。

    骨碌碌,鸡头掉了,鸡血随之喷洒出来,春花避之不及,立刻淋了自己一鞋面带一裤脚的鸡血。

    显而易见,春花姑娘的头次杀鸡,做得很不利落。但这丝毫无碍于结果,春花终将芦花母鸡褪了毛,开膛剖肚的下进了汤锅。

    晌午前鸡炖好了,春花捞出砂锅里的鸡,扯下一只翅膀,撕皮剃骨,当当当跺碎了,盛进碗里,端给了我。

    “主子,您用午饭!”春花将筷子塞我手心。

    大清朝的鸡全是草鸡,即便被我圈养两月,鸡肉的味道还是鲜美得让我咂舌。回味间隙,我抬眼看见春花、金嬷嬷、徐嬷嬷打来料酒就鸡,不觉莞尔,呵呵,过日子就是要这般自得其乐才好!

    (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七月初二)

    日夜赶工,我原计划三个月完成《春华秋实》今日完工了!

    “主子,”瞧完绣绢徐嬷嬷道:“再五天便是乞巧节,这绢现在拿出去想必也能脱手!”

    七夕?我心里一动,便听徐嬷嬷又道:“要不,奴婢还去找夜叉告假,就说回家给祭祖上坟,想必也是能准的。”

    能现在脱手自是最好不过!闻言我将绣绢包好递给了徐嬷嬷,顺便比划了一个底价—六百两。

    “主子,奴婢明白!”徐嬷嬷收好绣绢后与我道:“主子,今儿不早了,明儿一早奴婢便去上房告假!”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徐嬷嬷找耿氏告假,耿氏果又准了。徐嬷嬷家去不提,金嬷嬷闻讯也动了回家的心事,与我商议道:“主子,奴婢大半年没家去了。等后儿老徐回来,奴婢也告假两天回家走走!”

    此乃人之常情,我自是立刻答应。回脸瞅见春花低着头不言语,我不禁伸手推她。

    “春花,”我比划道:“你不如乘着七夕也回家一趟,瞧瞧你额娘!”

    “不用了,主子。”春花摇头道:“奴婢上次家去已经和阿玛额娘说清楚了,这辈子我是再不回去了!”

    啊!惊诧之下,我想起年前春花家去拿来的那些嫁妆,心里立时了悟,春花竟是跟家里闹翻才拉着嫁妆回来的?

    “主子,”春花拿起绢帕为我擦脸:“您别难过。奴婢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您。奴婢额娘和阿玛收了四阎王二百两的身价银子,将奴婢卖给十三阿哥做妾。奴婢说奴婢的卖身契在主子手里,让他们给四阎王退银子,他们却死活不肯。”

    “奴婢八岁时已给他们卖了一回,”说着话春花流下了眼泪:“这一次,奴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他们卖了。所以奴婢拿了自己的东西立出了门。”

    “那些东西原是历年主子赏奴婢的银钱制的。那些年,奴婢三天两头的给家里捎东西,现家里新盖的房子,娶两个嫂子的彩礼,那一件没得主子的帮衬?”

    “奴婢阿玛额娘虽说糊涂,但心也还没全被脂油糊住。听了这话,只说退婚要得罪四阎王,他们实在但不起。”

    “奴婢无法,便即跟他们说,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大不了我以后不回来,你们见不到我,自是没法再劝我嫁人了不是?”

    徐嬷嬷喜气洋洋的归来冲淡了两日来我心中的伤感。

    “主子,东西脱手了!”徐嬷嬷一进门便即说道:“还是那家当铺。柜台上的伙计记得奴婢,一见奴婢就领我去见了掌柜。”

    “那家掌柜姓陈。这陈掌柜在看了主子的绣绢后,二话没说,便即给了奴婢六百两银票。出来时,陈掌柜亲领奴婢出门不算,还领奴婢走了当铺的后门,跟奴婢说前铺人多眼杂,以后来只走这里就好!”

    这什么意思?难道这掌柜的认出我来了。一念闪过,我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徐嬷嬷接着又说道:“奴婢听掌柜这么一说,不免心中犯疑,立问他缘由。谁知掌柜的却笑着说奴婢当的绣绢绣线乃是今年新制丝绸,这绣自然也是新绣。先前奴婢曾假托绣为家中旧传,显见得不想为人所知。既是这样,奴婢以后自是走这个门比较稳妥!”

    “奴婢见掌柜的如此说,自是无法反驳。正想着如何应对呢,那掌柜的却又劝奴婢不必惊疑,他们这一行有他们这一行的行规,他不会私下打探奴婢,也不会说与人知晓。他只要奴婢一句实话,这绣来处是否青白,是否可以于大廷广众之下市买。”

    “话说至此,奴婢索性与陈掌柜坦承此绣为奴婢主子所绣。那陈掌柜闻言点了点头,又与奴婢二百两银票,说既是这样,他便即放心了。这二百两银子算下一幅绣的定金。”

    啊,又遇钓鱼不过,这个陈掌柜是送银子,不比管顺儿刮老娘银子可恶。

    “这银子奴婢原想推辞不要,”徐嬷嬷道:“所以跟他说主子下一幅绣还没动手,还不定什么时候才得。偏那陈掌柜说无碍,即便两年、三年,他也都等得!所以奴婢无法,只好收下!”

    唉,强买啊!不过,卖谁不是卖呢?所以,那陈掌柜既是想包圆老娘的绣,但凡他不压老娘的价,老娘便即就成全他吧!

    “所以,主子,奴婢此次共得了八百两银子。”徐嬷嬷拿出怀里的荷包与我报账道:“这荷包里是五百两银票,这两个包袱里分装的是一两、二两的小银锭,各是一百两。这包里原也是五十两银子同五十串钱,现下剩的三十来串钱同几两银子,是奴婢这两日花销剩下的。”

    “主子,奴婢此次出门,又买了不少东西。”徐嬷嬷翻着包裹,忽然拿出一本书道:“对了,春花,这是你要的那本什么斋!”

    什么斋?不会是《诚斋杂记》吧春花,你不会跟真的老娘较真吧!心中惴惴,我探脸偷瞧春花,却见春花接过书,皱眉道:“这什么?《聊斋志异》?”

    “嬷嬷,”春花无力道:“我托你买的是《诚斋杂记》。你买这《聊斋志异》做什么啊?”

    噗-《聊斋志异》,闻言,我极不厚道的抿嘴笑了。

    “怎么会呢?”徐嬷嬷奇道:“书店掌柜明明跟我说,这就是眼下洛阳纸贵的那个什么斋啊!”

    眼见说不通,春花泄气的丢下了书。我心中大石落下,自是心情极好。顺手拿起桌上的书,翻到首页,却见一幅题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这诗做的不错,瞥一眼诗后“王士禛”的落款,我笑着将书塞给了春花。

    “春花,”我比划道:“以后晚上纳凉你有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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