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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二六)大海战败局

    日头渐渐地西移,风势再次减弱,和早晨开战时仿佛,但也足以鼓起风帆,让交战的两军来往驰航。

    进攻的旗号挂在昭武舰丹阳号的桅杆上,驱赶着第二舰队第四、五、六支舰队的二十一艘战舰向着东南突进。在南面一带的海域,只是区区的方圆数十里,却已然集聚了两军战舰近二百艘,漫天的桅杆与帆影充斥着天空,战舰在航行和交战中摩肩擦踵,甚至因改变航向或收势不住而彼此撞在一起。

    于澄海铁青着脸从甲板下小跑着上来,直接跑向舵轮,对着舵手的脑袋就是“啪”地一巴掌,“娘的,老子让你转舵了吗?你他娘的打个球左舵!”

    舵手是个三十来岁的黑瘦汉子,被这一打一骂弄得委屈,正待分辨两句,一旁的舰长凑上来说:“于副提督,前面有两条西洋二级舰,我舰朝着对方舷炮而进殊为不利,属下是按常例进行规避……”

    话未落音,一发炮弹击中舰尾楼顶的前沿护栏,碎木从头顶散落,三人身上各中了几块。

    于澄海的脾气不好,刚才就是嫌炮手的动作慢了,下去炮层里把层层的炮官都骂了一通,此刻听到舰长的辩解,开口就骂:“混帐。规避你个球,现在是驰援中军,你懂不?给老子直接冲过去。”

    “是!”舰长不敢多说,赶紧指挥着舵手和缆手迎着对方的战舰正面开去。

    前副提督于澄海目前所处的态势是:其正前方有二十来艘西洋战舰迎了上来,阻挡着他东去的道路。东面是梁文敬的第一舰队,也是胡冀湘的长安号所在,数量占优的西洋战舰将远征军的中军层层围裹,强突猛击;于澄海的西面是支西洋战列舰队,排成南北纵向的战列线,向着航速缓慢的宋舰喷发炮火,形成绝对有利的“T”型态势。前来驰援的宋军舰队不得不逆风而行,且将毫无战力的舰首正对着敌舰的侧舷炮火,劣势尽显。

    于澄海就夹在两股敌舰之间,权衡之下,决定驰援中军。稍后,于澄海的舰队就和前来拦截的西洋舰迎头撞上,一个要突破,一个要阻止,彼此战成一团。

    德阿维莱斯在暴风雨来临前发出的旗号是:攻击,迂回。

    突入到远征军的战列线进行抢攻是昨夜既定的战术,但德阿维莱斯预料不到这场意外的暴风雨,因时间紧迫也无法挂出复杂的战术旗语,只能用简单的命令来表达复杂的含义。

    大多西班牙的舰长都领会了他的意图:先佯攻,能在攻击中脱身的战舰利用天气的掩护进行迂回,对后半段的敌军予以集中攻击。

    西班牙人海战经验丰富,遇到这种暴风雨都知道先在海图上大致推算一下远征军各部的位置,再向着相应的区域集结。法国和葡萄牙的舰长不一定能领会德阿维莱斯的意图,多半就继续执行着那个攻击的指令,和宋舰死战。

    天晴之后,大批的西班牙战舰就出现在远征军第一和第二舰队附近,将对手从中段部分一分为二,然后用五十来艘战舰排成战列线挡住西线的宋军,其余兵力全力打击东线的敌舰。

    在东部的远征军战舰群里,于澄海所部又隔着第一舰队稍远,又被一支西洋战舰队挡住了和中军汇合的去路。

    就这样,联合舰队利用天气的突变来完成了舰队位置的大转移。远征军被分割开来,西线的宋舰因为逆风而无法快速回航支援,东线的舰队则陷入苦战。

    北洋共有中、前、后、左、右五军,每军有六到八个分舰支队,每个支队下辖八至十艘战舰,由一名都统管领。于澄海以勇猛著称,也是催着自己所部战舰奋不顾身地向着中军死突,但他只有三个支队不到的战舰,实力有限,仅仅数里的路程,可使出了吃奶的劲也突破不过去。

    南面的海域上,梁文敬的五十八艘战舰正在和八十二艘西洋舰盘肠大战,西洋舰队分成五支纵队突入到宋舰的阵营里,象五条龙喷云吐雾的长蛇,将对手分割开来,对着宋舰猛打。

    梁文敬第一舰队本来有六十四艘战舰,可在那个暴风雨中,七、八艘本队的战舰跑得不知去向,却有第五舰队的几只小炮舰跟了过来,所以此时的总数就是五十八艘。

    大雨将各舰的联系切断,大家分别自寻对手,轰轰烈烈地打着。和长安号交手的是那艘原本跟在梅里达号后的三级舰,两舰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三级舰硬是顶了上来。鏖战一个半钟头,三级舰损失了右舷的一半火炮,长安号则损失了十八门。十六门对三十门,这个帐算不过了,三级舰掉了个头,继续顽强地用左舷炮与长安号死掐。再战一个钟头,三级舰又损失了一半的火炮,一根前桅也被击得摇摇欲坠,只好转身逃走。

    暴风雨过后,宋军惊愕地发现大股西洋战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横在已军南北两线的中间。看清楚了形势,胡冀湘就即刻发出了顺风向西南突击的命令,但联合舰队对此早有预料,部分战舰在西面组成战列线以阻挡前来增援的宋舰,又分出二十来艘去阻止于澄海,剩下的战舰则迎上来和第一舰队交手。

    曾和长安号炮战的梅里达号又杀了回来,十三艘战列舰排成一线,肆无忌惮地在宋军中穿插。中副提督黄百胜带着手下十六艘战舰护卫在长安号的四周,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西洋舰从四面八方突入进来。

    千里镜里出现了那名西洋将军的脸庞,只是百余步之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留着山羊胡子的脸上闪烁着得意。再往梅里达号的后面看,原本那艘七十四门炮的三级舰已经不在了,圣马丁号无畏舰紧紧地跟着。

    胡冀湘身边的副官看清了信号兵的旗语,开口道:“大帅。北面出现了我军的舰队,总数为十八艘,有两艘战列舰,旗号是棘提督的第五舰队。”

    棘怀安的舰队实力不济,就算上来了也不一定能起多大的作用,胡冀湘还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好。”

    劣势是显而易见的,炮打得越来越慢,水兵们的动作也做得迟钝无比。从清晨出航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个钟头,他们的体力本来就不济,开始还能凭着一股狠劲撑着,可越到后来就越难以为继,如同一根崩得太久了的弓弦,随后有断裂的可能。

    滚滚的硝烟中释放着杀戮,炮弹掀起水柱,射透船壳,打裂桅杆,穿破风帆,带走缆索,并收割生命。脚下的甲板在炮击中不住地震动,不断地有水兵在舷墙前被打翻,或从桅杆上掉下来,断肢残腿,血泊淋淋。

    所有的宋舰,包括长安号都在死命地向着西南突破,但西洋舰用贴身纠缠甚至撞击来阻止,另其始终无法冲破层层围绕。

    对于即将到来的败局,胡冀湘无能为力,竟有一股“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那场暴风雨给了对手一个机会,让原本应该是场艰苦漫长的战事演变成了速决。利用天气做掩护将舰队的力量进行转移,在战术上是何等的出人意料,能执行它的人又需要和统领者之间有着何等的默契。练出来的兵和打出来的兵的确是天差地别。何况,自己的兵还远远谈不上是练好了,自己这个将也只是个纸上谈兵之将,无法和真正的名将相敌。

    于澄海那边,两艘西洋二级舰和他的丹阳号并同一艘光荣舰光隆号交手,采用顾头不顾尾的战术,即扔下光隆号不理,一门心思联手夹击丹阳号。当然,光隆号也不是闲着,而是和丹阳号夹攻其中的一艘二级舰。

    昭武舰船身巨大,行动本来就迟缓,加上水兵操船的本事比不上对手,在对方狗皮膏药式地贴身纠缠下,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种被合计的局面。西洋舰的三十二磅火炮在二十余丈的距离上穿梭般地射来,穿透了昭武舰三十四寸的船壳,将炮层里打得遍地狼藉,失去头颅的躯壳、断去了手脚的躯体横七竖八地重叠,刚流的鲜血和早已发黑的血污相互混杂,糊满整层甲板,除了硝烟,就是令人作呕的血腥。

    战到下午四点三刻,一门点燃了引信还没发射的火炮被敌舰的炮弹正面击中,翻倒在炮层里将炮弹射出,引发了发射药包的爆炸。火势从舱内迅猛地烧了起来,仿佛是点着了茅草屋,将隆隆地黑烟冲去天空。不多时,大火连环地引爆火药,把船体炸得松散,四根主桅相继倒向一侧。船身顿时翻倾,涌入大量的海水后就缓缓地沉入海中。两艘二级舰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后,转身前来夹攻光隆号,后者赶紧以转舵摆脱来应对。

    昭武舰被视为大舰巨炮无敌的象征,它的覆没严重地打击了周围宋舰的士气。尤其糟糕的是,失去了统领的指挥,剩下的战舰陡然地松懈了驰援的决心,被西洋舰游刃有余地挡在了决战场的外围。

    中军这边,打到下午五半点,长安号身旁的光阳号首先坚持不住了,甲板上四处遍布着火焰,烟雾腾腾,到处都是死人和伤者,它的三道主桅全数折毁,成了一支在海上漂浮的大蜡烛。

    随着数艘战船的齐射,上百枚炮弹在二十来丈的近距离上雨点般地向着天王舰雷风号飞去。可怜的雷风号简直毫无还手之力,不久内部发生了爆炸,随即全船爆炸声不断,声音越来越响。忽然间,雷风号的后半部甲板在一声最猛烈巨响下被掀上了天,很快它便沉入了海中。

    曲沃号受到两艘二级舰的围攻。混战中,其中的一艘溜到它屁股后面,用三十二磅炮在它的屁股后掀开数个大洞,然后对着屁股上的破口一阵霰弹猛轰。霰弹顺着破口飞了进去,击穿了舰尾楼内部薄薄的木墙,直接射进了炮层中,在那里造成了大批的死伤。另有一枚实心弹直接地轰击在它的舵杆上,将它打裂,没有了舵的曲沃号在海面上打起了转来。

    至于长安号本身,圣马丁号和梅里达号正对它进行着夹攻,和这条举世闻名的巨舰进行炮战。过一会,那艘损失了一半炮火、此前已经逃走了的三级舰也杀了回来,用剩下的火炮对着长安号乱轰。

    斜阳烧红了海面,用它的余辉将原本的澄清都染成浴血。

    一名身着元帅服的将军出现在圣马丁号甲板上,继而上了嘹望台,黑色双角帽的顶部压上了一道金边,白色的羽饰又在其上招摇。

    “升帅旗!”德阿维莱斯对着阿瓦罗下令,然后走到了船栏前,对着长安号凝望。

    帅旗在对面的无畏舰上升起,这是预示胜利的宣言,那名想必是德阿维莱斯的将军正双手凭栏地对着这边看着。两舰贴近了炮战,硝烟在舷间的海面了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双方的统帅在战事的尾声里对上了面。

    一直躲藏着的西洋人旗舰撩开了面纱,金色的圣母像升到了桅杆的顶端,向着世人露出笑脸。在这一刻,那些飘扬着的黄龙旗显得格外的黯淡无光。

    帅旗给西洋战舰群发出了明确的指令,一艘艘地西洋舰接连地向着这边靠拢,让宋军的中军雪上加霜,每艘宋舰都至少受到了两艘敌舰的夹击,危在旦夕。

    “大帅。”满头大汗的刘明操从下面跑上来嘹望台,“棘提督的舰队已接近外围,正在和对方交火。”

    眼前的舰长浑身狼狈,被雨水浇淋的军装尚未干透却又被汗水浸湿,胡冀湘望望四下,原本一直跟在身边的副官不知何时已然倒在一丈开外,半个肩头被炮弹削走,早已死得透了。

    “曹运霖呢?”

    刘明操没答,只是摇头。

    曹运霖被那条战列线给挡住了,连他都闯不过来,更何况庄胜和俞冠维了。败局已定,该是做最后的决断了。三艘敌舰开始向着这边靠拢,西洋水兵已经在甲板上集合起来,准备用接舷战来结束战斗。再望望对面的德阿维莱斯,正好整似遐站在那边的嘹望台上,右手轻触帽檐,对着这边行了个潇洒的军礼。

    “传令全军,撤兵马尼拉。”胡冀湘发出了他在曼萨尼约大海战中的最后一道指令。

    等刘明操走去执行,胡冀湘拔出腰间佩剑,轻弹两下剑脊,长叹一声:“事败如此,死亦无颜。惭愧啊,惭愧!”最后望了一眼已接近到了数丈之内的圣马丁号,便欲自刎。

    就在这一刻,忽听对方的甲板上齐齐地发了声呐喊,已陈列于舷边准备接战的水兵们同时往天上望去。胡冀湘忍不住随着他们的昂首一望,只见那副绣着圣母像、如风帆般大小的帅旗不知何时已然脱离了桅杆有数丈之远,晃晃悠悠地悬浮在空气中,尔后又随着风向一漂一荡地朝着西南方飞去。

    德阿维莱斯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这等风力,竟然会把帅旗给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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