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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八二)傅莼的军学课

    玄武湖畔的九华山下,京都棋院的隔离,十几座亭台楼阁、轩榭厅堂围绕着一湖池水错落分布,这边是驰名遐迩的三辅学社所在。

    池水北面是一湾莲花,每逢暑夏季,莲花盛开,莲子飘香。池边一座小楼,楼高两层,东西短而南北长,卷棚单面歇山造,上覆青瓦,名为求真堂,其底层沿着南北纵向被开辟为三个讲堂。

    “孙子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

    求真堂最靠南的甲讲堂上,屈闲一身蓝色大袖儒衫,面带微笑着给堂内的听员讲学。他于这个月开始再次于三辅学社中讲解《军学地理》,每周一堂,设于周六下午。本堂就是第一节课,宽大的讲堂里坐了五、六十人,年纪从二十到四十多不等。

    这种类别的讲学,本来是为三辅学社的社员所开办的,三辅学院的学生要听得经过许可,但经过屈闲的允许后,阿图就带着傅莼来听课了。不过他们所能听的也只有屈闲所讲的军学,其他人的讲学或者演讲等等仍然是不被允许旁听。

    讲完开场白,屈闲的目光在课室里环视一圈后,便问道:“假定你即将在某个地方与敌军进行一场战争,在你带兵进入这片战场之前,你首先会做些什么?诸生谁能回答?”

    一名商人扮相的中年听员举手,得到发言的许可后说:“先看军学地图,研究清楚这片战场的特点。”

    屈闲点头道:“我们可以假定有这片战场的军学地图,有没有要补充的?”

    另一名文士模样的年轻听员举手,得到许可后说:“要查看一下,在历史上这片战场有没有发生过战争?战争是由哪两方来打的,他们各自从那个方向进入这片战场,又分别是怎么退却的,粮草怎么运输,水源怎么获取等等?胜者为何能胜?败者又为何失败?”

    “非常不错!”屈闲赞道,“能这么去全盘考虑,可说是基本上算无遗策,你若是从军定然能做将军。”

    这番话在赞许中又暗含股轻松的调侃,满堂听员都大笑了起来,屈闲继续道:“可还是尚有稍许的不足,有没有人能再补充一些?”

    还有不足?堂下一阵交头接耳,只见最后一排的那个穿男装的美女举起了手。屈闲招手示意,傅莼朗声道:“地形时常有所变化。比如河流,十年前的小河或许今日已经消失,昨日所没有的河流,或许今日又会出现。所以光凭借地图是不够的,得事先派人去勘查。”

    傅莼说完,屈闲再次赞道:“好!”带头鼓起掌来,满堂的人也都随之鼓掌,只把傅莼闹了个脸红,头低低地垂下。阿图见自己老婆受了表扬,那个掌声鼓得比别人都要响。

    鼓掌完毕,屈闲接着讲:“山川常崩,河道易改,地理也随之变化。军学院所用的教材都是百年前睿宗时代所编,一千多套全国各地的军学地图也是一直沿用,期间曾做过几次修改,但规模都很小,不足以完全彰显这百年来地理的变化。”

    “本人就曾去过和州的安芸,那里是片山区,许多的河川在百十年前可以直抵大海,小舟至上游顺流而下,将山里的出产运去沿海港口。可如今却有半数河流已然变得狭浅,无法通行小船。所以说,江山易改并非只是指朝代,地理上也是如此,原来是森林的地方或许现在已是城镇,是河道的地方或许已是陆路,没有桥的河流上或许已经架上了桥。因此,旧时的地图在使用时得先派人进行勘查确认,使用时才能无误……”

    “军学既有原则,又讲究求变。地理有变,人有变,武器更是常变。统领者当明白你的兵与敌方的兵有何差异,来自城镇的兵与来自山区的兵有何不同,你所拥有的火炮与敌方所使的火炮在口径与射程上有何差距……如果你的兵、你的火枪与火炮都不及敌方,你就要依靠地形来弥补你即将在战事中遭受的劣势……”

    “作为一名统领,你还得明白你面对着的这块战场对于不同的兵种来说是截然不同的。同一个山头、同一片沙漠、同一块林地,在步兵、骑兵、火枪兵、炮兵眼里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假如你带着的是某种兵,除了你得明白自己将怎么利用这片地形之外,你还得明白,已方其它兵种将会怎么样利用这片地形。你的敌人又是些什么兵种,他们又将会如何利用这片地形……战争胜负的结果,抛开偶然的因素,乃是由于优势的累积。善战者会运用他眼中所见的每一处河川,每一片沼泽,每一个山头,从而让自己的军队相对于对手一点点地积累起优势……”

    “地形学只是军事地理的一个分支,用来助你针对即将到来的战事而设计战术,而战争是国与国的,一个国家的地理必然存在着军事上的特点。例如,是否毗邻海洋,境内是否有贯通陆地的河流与水道,国土是否过于狭长而使得纵深不足等等。为将者当知晓敌国在地理上的弱点,抓住对方的薄弱之处予以攻击,同时还得明白己国的类似问题,做好必要的防护。这还有所不足,诸生还得学会通过分析一国的民生,了解其人口、农业、工业、商业与贸易的分布,来找出支撑其国力的原因:是一片适于农作生长的沃土,还是一些列适合于贸易的港口,或者是几处便利于商业流通的城镇,或者兼而有之。战争是国与国的较量,不仅是挥戈设阵,短兵相接,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用于军事地理就是要在战前与战争中不断地削弱敌国的根基,摧毁其能用来与我抗衡的因素……本人除了会以古时的各国来逐一分析其在军事地理上的特点外,还将以当今的诸侯国为例,找出它们与邻国在军事比较上的优劣之处……”

    堂上,屈闲侃侃而谈,带着自信的风度与优雅的语调。堂下,傅莼听得认真无比,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还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

    两个钟头的课上完,听员们纷纷离去,还有几人则围在了屈闲的身旁,与他探讨着问题。阿图与傅莼走出了课堂,站在池边等着屈闲出来。

    三月底,荷花初生,池中的小荷刚刚露出尖尖角,粉粉嫩嫩地出水来探视着外面的天空。傅莼穿着身青色的男式儒衫,头上还戴着个黑色方巾,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人,课堂上就时常有人把眼光向着这边偷瞧。

    身边陆陆续续地有人经过,不多久这一片就走空了,游廊中恢复了宁静,只有课堂里还传来些话语人声。阿图看着身边美人儿老婆,问道:“阿莼,你觉得怎么样?”看得出来,她对屈闲的课很感兴趣,阿图很高兴能给她找点事做,不过每周这么一堂课也真是太少,她仍然是需要继续找一些其它的爱好。

    屈闲所讲的《军学地理》与传统的地形学大大的不同,其差别就是前者包含了军学地理比较,乃是受到尹志善海权说的启发而延伸出来的一门学问。

    傅莼看着池中的小莲头,眉目舒展,感叹说:“屈先生真是大才,听他一堂课,原来有好多没想过或没想明白的东西都豁然开朗了。可惜咱们在顿别的时候不知道他在军学上的才能,否则我一定会向大哥举荐,三顾茅庐也要请他出山。”

    这个屈闲藏得老深老深的,其实阿图跟他打过不少的交道,还在他那里买过不少东西,可就从来没听他说过有关军学的只言片语,闻言道:“你我不知道,难道岳……四哥也不知道?”

    傅莼摇头道:“四哥也从来只提屈先生精通骨董古玩,书画上的造诣不凡,别的可没说。”

    阿图笑道:“孙子云:‘善藏者藏于九地之下’,屈先生深通兵法,若是他要藏着而被你们看出来了,岂不是说明他水准有限。”

    傅莼呵呵笑了起来,身后却传来屈闲的声音:“你们在说我什么水准有限?”

    最糟糕的四个字被他听到了,阿图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我们说屈先生往日在顿别大隐隐于市,大家还一直以为您只是个小店掌柜。所以在下就说先生这是精通兵法,深知藏身之道。”

    屈闲的身旁还站着两人,都是三十几岁的模样,一名身着青色儒衫,身材高瘦。另一面身着蓝色直身长衫,长身英伟。听了阿图的解释,屈闲微微一笑道:“不是说溥夫人是松前国清水人氏吗?怎么会知道顿别的事,又知道在下这么个人呢?”

    刚才说露了嘴,傅莼忙解释道:“妾是听外子说起先生的往事,偶发感概而已。”

    屈闲也不追究,一指左边的英伟汉子道:“这是枢密院参赞部主事胡襄,”又指着右边的高瘦汉子说:“这是户部民政司主事刘曦。”

    两人一起抱拳道:“下官见过如意子与夫人。”

    官场上,如何称呼都是由讲究的。若此时阿图是单身一人,别人自然会首先称他“驸马”,但他此刻身旁还有并非是公主的一名妻妾,那就最好是只称爵位。

    眼见这两人都是三十几岁,都做到了七品的主事,乃是十足十的少壮有为。阿图回礼道:“两位大人好。”傅莼也盈盈福身道:“妾身见过两位大人。”

    见礼完毕,屈闲在胡襄的胳膊上一拍道:“这个胡襄可了不得,他对火炮深有研究,特别推崇火炮的集中使用,还建议兵部建立专门的火炮学校,你们平时可以多聊聊。”

    阿图并不常听屈闲夸人,但每每为他所夸的人的确是真有本事,就好比自己的那两名师爷。听他夸起了胡襄,再好好瞧瞧,觉得此人气宇的确有不凡之处,当即就说:“原来是胡主事,幸会幸会。

    胡襄谦虚道:“不敢,如意子之大名遍传天下,下官仰慕。若有机会,得请不吝指教。”

    他言语得客气,阿图脸上浮起笑容,连道:“好说、好说”。接着屈闲又在刘曦胳膊上一拍道:“这个刘曦也是个了不得的,他在学院里年年考核都是第一,从学院出来后,就被户部直接招去了财金司,乃是匹千里驹。”

    听起来,这个刘曦也有独到之处。阿图与他互相说了些仰慕之类的话后,胡襄与刘曦就说今日就不打扰如意子与夫人和屈先生说话了,改日再登门拜访,随即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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