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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七零)刘奎发

    阴雨细细地落着,将阿晃的肩头打湿一片,脚下清冷的石板湿湿漉漉,回家的路格外的漫长。

    一个撑着花纸伞的女人走了过来,打身边缓缓而过,伞面遮住了面颜,身姿在伞下摇把。他略微探低了头探视过去,消散了吹口哨的兴致,姿色寻常,不吹正常。

    京都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半年多了。顿别的路,京都的路,景物全非。可自己这种失落的心思,却是依旧。

    半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包括他的兄弟不可思议地当上了子爵和驸马。而自己呢?也算是成为了一个小经纪,也算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喜欢,但自己真能把喜欢的事给做好吗?

    鸿发规模不大,在交易所和柜台交易场各有一个交易席位。作为一名初级小经纪,阿晃最日常的工作就是跑单,即将客户的委托送去给交易所或柜台交易场内的本行经纪,并取回交易的结果,收市后再去拿前几日的结算单据。

    鸿发能赚钱的有四种业务,一是代客户买卖那些在交易所内挂牌的股票和债券,并力图透支给他们,让他们付出八分至九分的利息;二是为客户们经营账户,或者组建小规模的殖金,从中赚取利益分成以及佣金;三是将大行所承销的债券或股票揽下一些来分销给自己的客户,从中赚取分销费;最后就是自营,经纪行总有些自身的优势,能比客户更好地在股市与债市里赚钱。

    作为一个半年前刚从虾夷那种偏远之地来到京都的小年轻,眼前的这些对他来说,既是太新鲜,也是很复杂。这段时间,他在如饥似渴地读着书,也似乎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比如怎样画和如何看蜡烛图与平均线,什么叫本益比、市盈率等等。

    可实践的结果呢?他不停地在市场上买进卖出,想要靠着自己学到的去赚点钱,却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陆续投入的二千贯本金亏了六成。今日的股市与债市再度大跌,感觉就犹如再次被一名凶残的粗汉暴打。

    该怎么办?该怎么样才能变得有点本事呢?

    只不过是两年半以前,自己的兄弟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愣小子。可如今他不但取了了公主,青云直上,还在京都买了大宅子,娶了一大堆让人看着目眩的美貌老婆。

    真是令人嫉妒又羡慕啊!人生若能如此,又夫复何求?

    不知不觉中,这个往日兄弟与他的地位相差得越来越远,几若云泥。虽然阿图还如一如既往地将他当成兄弟,但又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然对其产生了一种敬畏感,打心眼里就无法将自己放在与他平等的地位上。毕竟公主是他的老婆,每逢她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就难免在暗暗地提醒着大家要注意各自的身份,不要僭越。

    他跟阿茂都住在三院的厢房,每人住了一个小套,除了卧房之外还带个小书房。吃饭虽然不是和阿图一家同桌,但却是跟两名师爷一道,换下来的衣服有专门的仆妇拿去洗,日子算是过得遐意了。可这一切都是那个兄弟挣来的,而不是他自己,长此以往,坐享其成的人总会心里暗生压力。

    雨阴阴濛濛地继续扬落在他的额头,些微的湿冷丝毫不能将他的从一片哀叹自怨中拉回来,反而使得心情更加地低落与无奈。

    “的的嘚嘚……隆隆隆隆……”

    马蹄夹杂着车轮声从身后传来,随即一辆马车擦身而过,在前方数丈处压下一块有点凸起的青石路板。

    “啪”的一声,石板的一头微微翘起,落下后将底下的污水压得激射而出,溅了路边的一名男子一身。

    “唉呀!”那名男子大喊一声,慌慌张张地掏出一块手巾来擦脸。同时,那驾马车却不停留,哒哒地一溜烟地跑了。

    “真是缺德。”阿晃心里暗骂一句。再看那名溅了污水的人,只见他穿着身黑色长衫,肋下还夹着个公事包。这套行头阿晃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因为他自己身上穿的就是类似的衣衫,这是经纪行职员惯例的公事服。

    数丈并不太远,几步就来到了那人的身旁。这时,那人却意外地对着他抱了一拳,招呼道:“请问,这位可是高兄?”

    这人三十不到的样子,大众脸,个头不高,气宇寻常,一身黑衫洗得有些发白,脚底穿的虽然是皮鞋,但黑鞋面上带着几条裂开的纹路,想来就是个象自己这般赚不到钱的经纪。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阿晃回了个礼道:“在下正是高淼,请问这位兄台是?”

    “在下刘奎发,乃是运亨证券行的经纪。”来人回答,眼眉角眯成一条缝。

    果然是个经纪。阿晃喷出鼻中的不屑之气,懒洋洋道:“幸会,幸会。刘经纪寻在下何事?”

    刘奎发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怠慢,脸上笑容不变:“在下只是希望能和高兄交个朋友。”

    哦!这人有病,哪有路上拦着人要交朋友的。“我没空!”阿晃眼珠一翻,便要绕开他继续前行。

    刘奎发移动脚步跟上了他,边走边说:“高兄,实不相瞒。在下的经纪行是宝江船厂的做市商,在下正在分析船厂。”

    哦!原来是个想探消息的。既是如此,阿晃反而站定不走了,嘲笑道:“刘兄恐怕是找错人了,我哪里知道什么内幕。要消息,另外去寻人吧。”

    “高兄误会了,在下并不需要什么消息,分析商号与股票也不靠这个。”刘奎发慌忙解释。

    “那你干嘛要跟我交朋友?”阿晃哪里肯信。

    刘奎发再次拱手,用严肃的语气说:“请高兄务必相信,在下真的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

    再斜眼瞅瞅他,阿晃忽然觉得这人似乎有点意思。

    随着刘奎发来到附近一处油腻的小饭馆,在同样油腻的桌前坐下后,小二递上菜牌。刘奎发盯着菜牌看了半晌才面含羞涩地报出几个便宜菜名,阿晃一听就摇头,抢过菜牌略微扫了几眼就替他把点菜的活干了,报出了几个爱吃的贵菜,要了两角好酒。

    不一会,酒菜上来,两人自斟后各饮一杯。阿晃放下杯子道:“说吧。刘兄寻在下倒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奎发微笑道:“在下正巧有名好友在丰源经纪行,听闻高兄是在那里开的户?”

    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抢他好友经纪行的客?要真是这样,这个人也太龌龊了。阿晃冷笑道:“不错,刘兄意欲如何?是不是想劝在下把户头转去你们运亨?”

    “非也,非也。”刘奎发连连摆手,帮他斟满空杯道:“在下绝不拉客,请高兄放心。”

    “那你是何意?”

    “在下听闻高兄在股市里偶有失手,因此想与高兄做番恳谈。若高兄觉得在下说得有理,便请稍稍过心。若觉得是在下妄言,高兄也就不必理会了。”

    听他说出“偶有失手”四字,阿晃就顿感羞愧难当。他之所以不把户头转去自己所在的鸿发,就是怕被同僚们知道自己差劲,连对着阿茂都是含糊其辞,只说没赚钱,却万万不肯说亏钱。象他这般年纪的人,能拿出两千贯去炒卖股票、债券,即便是在京都也算是凤毛麟角,而且一亏就是一千好几百贯,只怕知道内情的人都传以为笑料。或许,刘奎发能知道他“偶有失手”,也是听笑话听来的。

    手中拳头握起一道道青筋,阿晃烦躁道:“你说!”

    刘奎发一直盯着他看着,诚恳道:“其实最好的商号和股票一直都在高兄眼前,只是高兄视之不见而已。”

    “哦!你是说……”

    “就是宝江船厂。”

    阿晃陡然醒悟。是啊,怎么自己就从来没想过宝江船厂?自己那个兄弟就从来没干过没把握的事,他能买下宝江船厂定然是有他的道理。这不,还没几个月,双头船的单子就接了一大堆,还承造了龙舟,日后定然还会继续大发。赶忙问道:“船厂的股票现时是什么价?”

    “二贯四、五。”刘奎发道。

    记得阿图买下船厂的时候,每股不到四百文,这一下子就翻了好几个筋斗。亏自己还成天东寻西找地选股票、听消息,假使是一开始就把那两千贯全数买下宝江的股票,拿到现在……阿晃懊丧地把桌面一拍,酒壶、酒杯、碗筷与盘碟被震得叮当声响,惹得四围的食客们都拿眼来瞧。

    暗中憋了好半天的气,阿晃咬牙切齿道:“刘兄,宝江的股票还可买否?”

    刘奎发敛容道:“照常理来说,宝江的股票已涨了数倍,应该是要小心了,最近已经有人将手里的股票抛出,交易也活络了起来。但在下每周都要跑去江北看看船厂,眼前其十八个船坞都已清理了出来,且都在开工,可见订单饱满。除此之外,船厂一直都在报上登告示招人,也证实了其生意兴旺。可这只是猜测而已,船厂的牵、黄两位厂管根本就不接受我等经纪的拜访,每每都将在下阻于门外……”

    上市商号接受经纪的拜访,透露点经营的情况是合法的,并不属于内幕交易。想到他话中的矛盾之处,阿晃问道:“既然他们不放你进去,你怎么看得到船厂里的情形。”

    刘奎发扭捏道:“船厂门外有棵大树,每次在下都是爬到树上去看的。”

    这个人的却有点意思,能想出这种招来。阿晃哈哈大笑,在他胳膊上一拍,慷慨道:“成。这事就包在兄弟身上,一定让两位主管接受你的访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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