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完结咯！
60.
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前一天，田田失眠了，程牧阳也没怎么睡着，给她宽了一夜的心，等到将将入睡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我不穿这个，”大毛说，“这个颜色不好看！”
“好吧，”田田说，“今天就去幼儿园了，你可以自己挑选衣服啦！”
“真的？今天去幼儿园？”小毛很惊喜地问，“那我能不能还去坐小木马？”
“嗯啊。”
“太好了！”小毛很高兴地拍着巴掌，走路都很带劲。
等到了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虽然那是个大幼儿园，虽然周围也不算拥挤，虽然早在报名的时候老师就再三强调了，家里有车的，尽量也不要开过来，会造成拥堵和混乱……但是门口还是挤满了车子和人，场面热闹非凡，有很多家庭都是举家出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是姑姑舅舅叔叔阿姨什么的能来的都来了。那阵势好像不是去上幼儿园，而是宝宝已经要出国留学了。
“你觉得，”田田问程牧阳，“是你们A大开学的人多，还是这里的人多？”
程牧阳皱皱眉头：“半斤八两吧。”
“好多小朋友吖！”大毛很惊奇地看着周围。
小毛则有点不满：“他们都是来坐小木马的吗？”
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才找到班级的门口，老师们在前门后门都已经围追堵截了好几个企图偷跑出去的小宝宝，宝宝的家长有的就站在走廊里，时不时偷看上一眼，被里面的孩子看见了，顿时又哭闹不休。
报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给弄岔开了，两个孩子居然不在一个班上，等到发现了之后要调班的时候，却被告知麻烦重重。首先报名都报过了，班级也早就分好了，现在再调开又要变动很多东西；其次到底是把谁调到谁的班级里去呢？你把小的塞进大的班里，或者把大的塞进小的班里，又要不要照顾到老师的情绪呢？难道调开的那个老师不好吗，你是觉得无所谓，但是别人不一定这样想啊！
田田原本只是想把两个孩子都弄进一个班里，却没想到其中有这许多曲折的关系，心想这哪是上学啊，这简直是宫心计吧？！
园长说得很恳切很委婉：“你们家里也是当老师的，肯定是明事理的人，我们的难处就请你们体谅一下。这两个孩子我们一定给你们照顾得好好的，在哪个班里，没有区别。”
田田心里嘀咕：“没区别怎么又不让调呢……”
程牧阳赶紧就接上了：“是是，这个我们明白，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两个孩子在一起说不定还会闹腾，分开了也好。”
园长甚至赞许：“您说得真对，是这么个道理。”
知道爸爸妈妈要走，小毛当然一万个不乐意，立刻就哭成个桃子眼。程牧阳蹲下来安慰她：“我们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宝宝长大了要去上学了，你还说喜欢幼儿园以后会每天都来呢对不对？”
“呜……大毛@#%&*！……”
“哥哥也要去上学啊，你看他在那个屋子里，跟你很近的。”
“……呜……@#￥&*要大毛……”
一直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的大毛终于发话了，很熟练地拉着妹妹的小手：“别哭哦，幼儿园很好的！”
程牧阳一直给孩子们灌输这么个思想，想玩滑梯爬小山洞吗？幼儿园才有；想玩各种各样的玩具吗？幼儿园多着呢！想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行，你还没长大，等上幼儿园才可以自己选……于是，幼儿园在大毛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话一样的存在了。早几个月就天天闹着要去了，但是爸爸还是要求他在家得听话才能去。所以今天终于能去幼儿园啦，大毛一路都是欢天喜地的，小毛这一哭他就不太能理解了。幼儿园这么好，再不听话再哭，爸爸妈妈就要把你送回家里去拉！
小毛的老师是一个中年的女教师，慈眉善目的，看起来跟从前照顾程牧阳奶奶的小梅姐差不多大。她蹲下来对小毛说：“小朋友要坐木马吗？”
“呜……”小毛呜咽着点头。
“哦，那老师带你去做好不好？”
小毛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但妈妈和爸爸已经带着大毛去了另一个小房子里了。
“妈——”小毛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田田肩膀抖动了一下，到底忍住了没回头。程牧阳握住她的手：“没事，老师把她抱进去了。”
“爸爸再见，妈妈再见！”大毛很淡定地跟他们挥手，但转身的时候还是跑过来拉住他们衣角，仰着头很认真地举着两个手指头：“妈妈，到这个点的时候，就要快点来接我啊！”
田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毛心里踏实了，甩着小胳膊进了教室，对着老师很有气势地吼了一句：“老师好！”
老师也很默契地对他“吼”了一句：“小朋友好！”
田田听见了很欣慰，大毛这孩子，跟他爸一样，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最大的缺点大概也是听话。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特别好忽悠。田田常常怕他在外面被别人给欺负了，自己还不知道。
有一回田田做了个新发型回来，大毛看到她有点不认识了，迟疑着没敢扑过来，田田就存心逗逗他：“你是大毛吧？我是你阿姨啊！”
“你不是妈妈吗？”
“我是你妈妈的妹妹，就是你阿姨啊！”田田对他说，“我跟你妈妈很像吧？”
大毛点点头：“妈妈也有妹妹吗？”
“那当然，你有妹妹，妈妈也有妹妹的！”
“可是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啊……”
“我跟你妈妈都是外婆生的，味道是一样的！”
“哦，阿姨好~~~~~”大毛很友好地对妈妈说。
小毛就不像这么好骗，聪明地有些招人恨。大毛问妈妈：“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田田说：“我们走在路上啊，一看，咦你不是大毛的爸爸吗？咦，你不是大毛的妈妈吗？然后我们就认识啦！”大毛听得很愉快，小毛就冷冷地来一句：“是从小就认识的。”说完了还补充，“奶奶说的！”
小毛为人比较狡猾，每次如果妈妈让她去拿一下什么东西，她都会严肃地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而她如果要妈妈帮着拿玩具，妈妈对她说了同样的话之后，她却在眼眶里饱含着泪水，可怜兮兮地说：“妈妈，你帮我一下吧，求求你了！”
田田叹息：“怎么会这样，真是无解啊！”
程牧阳则说：“怎么会无解——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有一次妈妈让小毛和大毛一同到院子里倒垃圾，大毛很快去了，小毛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大毛去……”
田田生气了，很严厉地对她说：“你再不去扔的话，以后什么活都不让你干了！”
小毛终于急了，抱着妈妈的裤腿蹭：“让，妈妈让！”说完飞快地把垃圾给扔了。
田田很得意地看着程牧阳，对方却乐不可支：“哈，跟你小时候一样二！”
孩子送进了幼儿园里，田田一半天都是神不守舍的，就担心孩子在幼儿园里磕了碰了被欺负了，小前辈笑话她：“你们这些当妈的啊，一个个都是被害妄想症！”
“唉，第一次去都这样，以后就好了。”有同事这样安慰她，“我们家女儿，现在周末在家还闹着要去幼儿园呢！习惯了就行。”
田田心想这不是还没习惯呢么，就像一场熬不出答案来的考试一样，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她做了个图又传了几份文件，跑了两次其他办公室，午饭也吃得很潦草，时钟的指针才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两点上。田田立刻拎着包飞奔出去，程牧阳已经把车子停在了她的楼下。
“快去快去！小毛肯定又在哭了！”田田催促道。
“小毛哪天不哭几次，”程牧阳开动车子，“不要紧……”田田知道他口是心非，要是不担心，怎么会早早地也从学校过来了呢。哼哼。
大毛早就在门口翘首望着外面了，见到爸爸妈妈走过来，撒丫子就往外面跑，后面老师跟着追出来：“哎你怎么又跑了！”
“爸爸！”大毛大声喊道，程牧阳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哎，儿子！”
老师见是家长来了也就没再拦他，只是跟他们抱怨了一下：“你们家这个孩子啊，开始都好好的，不哭不闹的听话的很。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就往外面跑，怎么拦都拦不住，你看，还咬了我一口！”
田田看见老师手上的一排红红的小牙印，赶紧让大毛下来向老师道歉，又喝令大毛跟老师说对不起。老师忙道：“他说过了，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就说了，我就是想问问原因，为什么要往外面跑，他也不说，也许你们知道？”
田田低着头问大毛：“你为什么要往外面跑啊？”
大毛开始还在玩手指，吸吸鼻子不说话，田田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有些生气地提高了声音：“程睿安小朋友！请你回答我！”
大毛终于嗫嚅道：“小毛……小毛在哭，我，我去看看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老师发饼干，我想送给她吃……”
小孩子有时候会做出来一些让人很不能理解的举动，但那也都应该是他们简单善良的天性的体现。大人往往不能理解小孩子的心思，觉得他们很奇怪，那是因为大人自己已经失掉了孩子的本性，还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孩子身上。
田田伸手抱住他小小的身躯，慢慢替他擦掉眼泪：“好啦，不哭了……小毛也有饼干吃的，不信你问老师？”
大毛抬头看向老师，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下来，擦擦眼睛对妈妈说：“我们去接小毛吧！”
让人意外的是，小毛并没有像预料当中的那样哭成小泪人，而是很欢快地跑了出来，首先还跟大毛拥抱了一下，甜甜地叫道：“哥哥~~~~”
虽然家里人一直都是“哥哥”“妹妹”地强调，小毛却总是“大毛大毛”地乱叫，很少喊“哥哥”，现在看来，两个人只是分开半天，就已经想得很了。于是大毛也很深情地拉着她的手：“妹妹~~~~”周围的人已经笑成一团。
“你们家孩子可真好玩，”小毛的老师指着不远处说，“刚开始哭得厉害呢，后来啊那个小男孩给了她好多糖果呢，这才不哭了！”
田田一看，这孩子不是那个什么丁丁吗？他妈妈说要带小毛回家当媳妇的呢！丁丁的妈妈在不远处对他们挥手，田田对着程牧阳耳语：“怎么样，要不要提前跟亲家见个面？”
小毛则悄悄小口袋里摸出糖果来塞给妈妈，小声说道：“妈妈吃！”
据说靠谱小朋友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回去之后，也曾经给家里带了一份礼物。爸爸在迷糊着打瞌睡的时候，她跑过去很生硬地说了一句：“爸爸，生我养我，你辛苦了。”接着就拿着一朵纸叠的花朵，又按上一个小图钉，直接就钉在了爸爸的胸口上。疼得石头当场就惨叫了起来，不会用别针的小盆友真是伤不起啊。
而今天田田实在是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个幼儿园只上了半天，两个孩子都变得像不认识了一样，又乖巧又懂事，尤其是小毛，都知道把糖果留下来给妈妈吃了。糖果和图钉，这差距还是有的，田田很是满意。
这真是有意义的一天啊！
下午程牧阳的学校里举行开学典礼，每个教师都要到场，因为要颁发前一学期的有关奖项，还会有歌舞表演什么的，都是学生们自己编排的节目，据说挺有意思的。今年两个孩子都长大了，田田就打算带他们一起去看一看。
礼堂里正在开会的时候，田田不敢带着他们进去，就只在外面转悠着逛一逛。从前两个孩子也去过A大很多次，到处都是熟门熟路的，走在路上还七嘴八舌地介绍着：
“妈妈你看这是爸爸的办公室！”
“不对不对，是这里！”
田田被两个小人吵得头疼。路上走来走去的学生们却对两个孩子很感兴趣，尤其是女学生们，早已经在窃窃私语：“哎呀你看那两个小孩儿好可爱~~”
“情侣装啊？”
“是龙凤胎吧！”
“咳咳，那个，”有人认出他们来，悄声道，“这是师父家里的。”
“你师父……”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啊？！！程牧阳？！”
这三个字一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慢慢靠近过来，为首的对着田田龇牙笑：“师，师母，我是，是程教授学生……我们见过的吧？”还不等田田点头便又肯定道，“我们见过的！”
于是大家对田田娘仨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于是大毛小毛收获了大大小小的零食和小玩意，衣服兜里都塞不下了，还有人已经又拿出了相机一通猛拍，田田赶紧拉着孩子们落荒而逃。
礼堂里响起了掌声，应该是会议快要结束了，田田悄悄潜伏了进去，立刻有人认出了他们，把田田领到了理学院的阵营里，大毛突然对着台上叫了一声：“爸爸！”
田田吓了一跳，立刻握住他的小嘴巴：“嘘……不能说话！”
大毛挣脱开她的手继续大叫：“爸爸——爸爸！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不说话——！”说着就已经蹬蹬蹬地跑了过去，顺着礼堂中间的阶梯过道就向主席台跑过去，田田不敢大声喝止他，只好跟在他后面小步跑着，好在礼堂里面铺了地毯，就算摔倒了也应该没什么大碍。
程牧阳在台上跟别人一同领取优秀教职员工的奖状，大毛手脚并用地爬上主席台的台阶，被爸爸一下子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大毛又指着台下激动着：“妈妈！妈妈！”
田田觉得身上都要被那些奇异目光给戳成马蜂窝了，却不料小毛也跑了过来，田田无奈：“去吧……”
程牧阳便一手抱起了一个，站在台上羞涩且自豪着，礼堂里掌声笑声响个不停，就连那些老头子校长们也是乐不可支地看着他们。
节目表演完了之后是职工聚餐，在学校最大的食堂里摆起了自助，大毛吃得很开心，就有人逗他玩：“宝宝，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是奶奶长大的！”
“吃谁的奶啊？”
“爸爸的！”
“啊？为什么啊？”那人很奇怪，“为什么不是吃妈妈的长大的呢？”
大毛指着爸爸说：“爸爸的奶奶都被我吃光了，妈妈还有好大两个呢！”一桌人爆笑不止。田田只有低头装矜持的份，窘得头都不好意思抬。
吃过饭之后，一家子人沿着操场散步，田田对程牧阳说：“我们散会儿步，去给宝宝买点玩具吧！”
程牧阳很奇怪：“不是刚买的吗？”
田田不耐：“那些我都玩腻了！”
一边说却想起了大毛第一次玩儿童点读机，点读机里问：“小朋友们，准备好了吗？”大毛在一边惊慌失措：“没有！”
学生们都在上晚课，路上的人不多，两个宝宝互相追逐着踩着对方的影子玩乐。
田田又记起小毛第一次发现自己影子的时候同样惊慌失措：“妈妈妈妈，有个小宝宝老是追着我跑！”
过去的时间好像都还历历在目，却又的确都过去了很久很久。
程牧阳拉着妻子的手，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女。田田的手长得很好看，十指纤长，却恰恰又不是那种细腻润泽的触感，那手心里有很多细茧，是从前爬脚手架留下的。手指上有星星点点的伤口，是切菜剖鱼留下的印记，还有一点砂锅烫伤的疤痕。这双手从前除了画图敲键盘，就只会拿东西吃，而现在它们能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它们温柔地抚慰了孩子，也抚慰了他，它们甚至做出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美味佳肴，那些对着网上的菜谱自治出来的小点心和精致小菜，连申明珠吃了都赞不绝口。
田田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她从小喜欢的人，二十五岁却才与他相恋，二十七岁嫁给他，二十九岁诞生了新生命，三十岁时孩子们叫他们爸爸妈妈。三十四岁即将走过七年之痒，希望四十岁激情退却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继续相爱。五十岁时孩子们会有自己的恋情，六十岁他们一起去旅行，七十岁的时候子孙绕膝，七十七岁就是他们的金婚。八十岁的时候也不会恐惧死亡，因为生命最后一天里，也会希望自己先走，或者一同离开。
眼前的两个孩子拉着手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毛笑嘻嘻地伸手点了点大毛的脸：“哥哥。”
大毛笑嘻嘻地伸手点了点小毛的脸：“妹妹。”
（完结）
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前一天，田田失眠了，程牧阳也没怎么睡着，给她宽了一夜的心，等到将将入睡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我不穿这个，”大毛说，“这个颜色不好看！”
“好吧，”田田说，“今天就去幼儿园了，你可以自己挑选衣服啦！”
“真的？今天去幼儿园？”小毛很惊喜地问，“那我能不能还去坐小木马？”
“嗯啊。”
“太好了！”小毛很高兴地拍着巴掌，走路都很带劲。
等到了幼儿园门口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虽然那是个大幼儿园，虽然周围也不算拥挤，虽然早在报名的时候老师就再三强调了，家里有车的，尽量也不要开过来，会造成拥堵和混乱……但是门口还是挤满了车子和人，场面热闹非凡，有很多家庭都是举家出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是姑姑舅舅叔叔阿姨什么的能来的都来了。那阵势好像不是去上幼儿园，而是宝宝已经要出国留学了。
“你觉得，”田田问程牧阳，“是你们A大开学的人多，还是这里的人多？”
程牧阳皱皱眉头：“半斤八两吧。”
“好多小朋友吖！”大毛很惊奇地看着周围。
小毛则有点不满：“他们都是来坐小木马的吗？”
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才找到班级的门口，老师们在前门后门都已经围追堵截了好几个企图偷跑出去的小宝宝，宝宝的家长有的就站在走廊里，时不时偷看上一眼，被里面的孩子看见了，顿时又哭闹不休。
报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给弄岔开了，两个孩子居然不在一个班上，等到发现了之后要调班的时候，却被告知麻烦重重。首先报名都报过了，班级也早就分好了，现在再调开又要变动很多东西；其次到底是把谁调到谁的班级里去呢？你把小的塞进大的班里，或者把大的塞进小的班里，又要不要照顾到老师的情绪呢？难道调开的那个老师不好吗，你是觉得无所谓，但是别人不一定这样想啊！
田田原本只是想把两个孩子都弄进一个班里，却没想到其中有这许多曲折的关系，心想这哪是上学啊，这简直是宫心计吧？！
园长说得很恳切很委婉：“你们家里也是当老师的，肯定是明事理的人，我们的难处就请你们体谅一下。这两个孩子我们一定给你们照顾得好好的，在哪个班里，没有区别。”
田田心里嘀咕：“没区别怎么又不让调呢……”
程牧阳赶紧就接上了：“是是，这个我们明白，实在不行就算了，反正两个孩子在一起说不定还会闹腾，分开了也好。”
园长甚至赞许：“您说得真对，是这么个道理。”
知道爸爸妈妈要走，小毛当然一万个不乐意，立刻就哭成个桃子眼。程牧阳蹲下来安慰她：“我们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宝宝长大了要去上学了，你还说喜欢幼儿园以后会每天都来呢对不对？”
“呜……大毛@#%&*！……”
“哥哥也要去上学啊，你看他在那个屋子里，跟你很近的。”
“……呜……@#￥&*要大毛……”
一直傻愣愣地站在旁边的大毛终于发话了，很熟练地拉着妹妹的小手：“别哭哦，幼儿园很好的！”
程牧阳一直给孩子们灌输这么个思想，想玩滑梯爬小山洞吗？幼儿园才有；想玩各种各样的玩具吗？幼儿园多着呢！想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行，你还没长大，等上幼儿园才可以自己选……于是，幼儿园在大毛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话一样的存在了。早几个月就天天闹着要去了，但是爸爸还是要求他在家得听话才能去。所以今天终于能去幼儿园啦，大毛一路都是欢天喜地的，小毛这一哭他就不太能理解了。幼儿园这么好，再不听话再哭，爸爸妈妈就要把你送回家里去拉！
小毛的老师是一个中年的女教师，慈眉善目的，看起来跟从前照顾程牧阳奶奶的小梅姐差不多大。她蹲下来对小毛说：“小朋友要坐木马吗？”
“呜……”小毛呜咽着点头。
“哦，那老师带你去做好不好？”
小毛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但妈妈和爸爸已经带着大毛去了另一个小房子里了。
“妈——”小毛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田田肩膀抖动了一下，到底忍住了没回头。程牧阳握住她的手：“没事，老师把她抱进去了。”
“爸爸再见，妈妈再见！”大毛很淡定地跟他们挥手，但转身的时候还是跑过来拉住他们衣角，仰着头很认真地举着两个手指头：“妈妈，到这个点的时候，就要快点来接我啊！”
田田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毛心里踏实了，甩着小胳膊进了教室，对着老师很有气势地吼了一句：“老师好！”
老师也很默契地对他“吼”了一句：“小朋友好！”
田田听见了很欣慰，大毛这孩子，跟他爸一样，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最大的缺点大概也是听话。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特别好忽悠。田田常常怕他在外面被别人给欺负了，自己还不知道。
有一回田田做了个新发型回来，大毛看到她有点不认识了，迟疑着没敢扑过来，田田就存心逗逗他：“你是大毛吧？我是你阿姨啊！”
“你不是妈妈吗？”
“我是你妈妈的妹妹，就是你阿姨啊！”田田对他说，“我跟你妈妈很像吧？”
大毛点点头：“妈妈也有妹妹吗？”
“那当然，你有妹妹，妈妈也有妹妹的！”
“可是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啊……”
“我跟你妈妈都是外婆生的，味道是一样的！”
“哦，阿姨好~~~~~”大毛很友好地对妈妈说。
小毛就不像这么好骗，聪明地有些招人恨。大毛问妈妈：“爸爸妈妈是怎么认识的？”田田说：“我们走在路上啊，一看，咦你不是大毛的爸爸吗？咦，你不是大毛的妈妈吗？然后我们就认识啦！”大毛听得很愉快，小毛就冷冷地来一句：“是从小就认识的。”说完了还补充，“奶奶说的！”
小毛为人比较狡猾，每次如果妈妈让她去拿一下什么东西，她都会严肃地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然而她如果要妈妈帮着拿玩具，妈妈对她说了同样的话之后，她却在眼眶里饱含着泪水，可怜兮兮地说：“妈妈，你帮我一下吧，求求你了！”
田田叹息：“怎么会这样，真是无解啊！”
程牧阳则说：“怎么会无解——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然而有一次妈妈让小毛和大毛一同到院子里倒垃圾，大毛很快去了，小毛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大毛去……”
田田生气了，很严厉地对她说：“你再不去扔的话，以后什么活都不让你干了！”
小毛终于急了，抱着妈妈的裤腿蹭：“让，妈妈让！”说完飞快地把垃圾给扔了。
田田很得意地看着程牧阳，对方却乐不可支：“哈，跟你小时候一样二！”
孩子送进了幼儿园里，田田一半天都是神不守舍的，就担心孩子在幼儿园里磕了碰了被欺负了，小前辈笑话她：“你们这些当妈的啊，一个个都是被害妄想症！”
“唉，第一次去都这样，以后就好了。”有同事这样安慰她，“我们家女儿，现在周末在家还闹着要去幼儿园呢！习惯了就行。”
田田心想这不是还没习惯呢么，就像一场熬不出答案来的考试一样，时间好像都静止了。她做了个图又传了几份文件，跑了两次其他办公室，午饭也吃得很潦草，时钟的指针才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两点上。田田立刻拎着包飞奔出去，程牧阳已经把车子停在了她的楼下。
“快去快去！小毛肯定又在哭了！”田田催促道。
“小毛哪天不哭几次，”程牧阳开动车子，“不要紧……”田田知道他口是心非，要是不担心，怎么会早早地也从学校过来了呢。哼哼。
大毛早就在门口翘首望着外面了，见到爸爸妈妈走过来，撒丫子就往外面跑，后面老师跟着追出来：“哎你怎么又跑了！”
“爸爸！”大毛大声喊道，程牧阳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哎，儿子！”
老师见是家长来了也就没再拦他，只是跟他们抱怨了一下：“你们家这个孩子啊，开始都好好的，不哭不闹的听话的很。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就往外面跑，怎么拦都拦不住，你看，还咬了我一口！”
田田看见老师手上的一排红红的小牙印，赶紧让大毛下来向老师道歉，又喝令大毛跟老师说对不起。老师忙道：“他说过了，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就说了，我就是想问问原因，为什么要往外面跑，他也不说，也许你们知道？”
田田低着头问大毛：“你为什么要往外面跑啊？”
大毛开始还在玩手指，吸吸鼻子不说话，田田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有些生气地提高了声音：“程睿安小朋友！请你回答我！”
大毛终于嗫嚅道：“小毛……小毛在哭，我，我去看看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老师发饼干，我想送给她吃……”
小孩子有时候会做出来一些让人很不能理解的举动，但那也都应该是他们简单善良的天性的体现。大人往往不能理解小孩子的心思，觉得他们很奇怪，那是因为大人自己已经失掉了孩子的本性，还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孩子身上。
田田伸手抱住他小小的身躯，慢慢替他擦掉眼泪：“好啦，不哭了……小毛也有饼干吃的，不信你问老师？”
大毛抬头看向老师，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下来，擦擦眼睛对妈妈说：“我们去接小毛吧！”
让人意外的是，小毛并没有像预料当中的那样哭成小泪人，而是很欢快地跑了出来，首先还跟大毛拥抱了一下，甜甜地叫道：“哥哥~~~~”
虽然家里人一直都是“哥哥”“妹妹”地强调，小毛却总是“大毛大毛”地乱叫，很少喊“哥哥”，现在看来，两个人只是分开半天，就已经想得很了。于是大毛也很深情地拉着她的手：“妹妹~~~~”周围的人已经笑成一团。
“你们家孩子可真好玩，”小毛的老师指着不远处说，“刚开始哭得厉害呢，后来啊那个小男孩给了她好多糖果呢，这才不哭了！”
田田一看，这孩子不是那个什么丁丁吗？他妈妈说要带小毛回家当媳妇的呢！丁丁的妈妈在不远处对他们挥手，田田对着程牧阳耳语：“怎么样，要不要提前跟亲家见个面？”
小毛则悄悄小口袋里摸出糖果来塞给妈妈，小声说道：“妈妈吃！”
据说靠谱小朋友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回去之后，也曾经给家里带了一份礼物。爸爸在迷糊着打瞌睡的时候，她跑过去很生硬地说了一句：“爸爸，生我养我，你辛苦了。”接着就拿着一朵纸叠的花朵，又按上一个小图钉，直接就钉在了爸爸的胸口上。疼得石头当场就惨叫了起来，不会用别针的小盆友真是伤不起啊。
而今天田田实在是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个幼儿园只上了半天，两个孩子都变得像不认识了一样，又乖巧又懂事，尤其是小毛，都知道把糖果留下来给妈妈吃了。糖果和图钉，这差距还是有的，田田很是满意。
这真是有意义的一天啊！
下午程牧阳的学校里举行开学典礼，每个教师都要到场，因为要颁发前一学期的有关奖项，还会有歌舞表演什么的，都是学生们自己编排的节目，据说挺有意思的。今年两个孩子都长大了，田田就打算带他们一起去看一看。
礼堂里正在开会的时候，田田不敢带着他们进去，就只在外面转悠着逛一逛。从前两个孩子也去过A大很多次，到处都是熟门熟路的，走在路上还七嘴八舌地介绍着：
“妈妈你看这是爸爸的办公室！”
“不对不对，是这里！”
田田被两个小人吵得头疼。路上走来走去的学生们却对两个孩子很感兴趣，尤其是女学生们，早已经在窃窃私语：“哎呀你看那两个小孩儿好可爱~~”
“情侣装啊？”
“是龙凤胎吧！”
“咳咳，那个，”有人认出他们来，悄声道，“这是师父家里的。”
“你师父……”旁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啊？！！程牧阳？！”
这三个字一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慢慢靠近过来，为首的对着田田龇牙笑：“师，师母，我是，是程教授学生……我们见过的吧？”还不等田田点头便又肯定道，“我们见过的！”
于是大家对田田娘仨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于是大毛小毛收获了大大小小的零食和小玩意，衣服兜里都塞不下了，还有人已经又拿出了相机一通猛拍，田田赶紧拉着孩子们落荒而逃。
礼堂里响起了掌声，应该是会议快要结束了，田田悄悄潜伏了进去，立刻有人认出了他们，把田田领到了理学院的阵营里，大毛突然对着台上叫了一声：“爸爸！”
田田吓了一跳，立刻握住他的小嘴巴：“嘘……不能说话！”
大毛挣脱开她的手继续大叫：“爸爸——爸爸！我在这里啊，你怎么不说话——！”说着就已经蹬蹬蹬地跑了过去，顺着礼堂中间的阶梯过道就向主席台跑过去，田田不敢大声喝止他，只好跟在他后面小步跑着，好在礼堂里面铺了地毯，就算摔倒了也应该没什么大碍。
程牧阳在台上跟别人一同领取优秀教职员工的奖状，大毛手脚并用地爬上主席台的台阶，被爸爸一下子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大毛又指着台下激动着：“妈妈！妈妈！”
田田觉得身上都要被那些奇异目光给戳成马蜂窝了，却不料小毛也跑了过来，田田无奈：“去吧……”
程牧阳便一手抱起了一个，站在台上羞涩且自豪着，礼堂里掌声笑声响个不停，就连那些老头子校长们也是乐不可支地看着他们。
节目表演完了之后是职工聚餐，在学校最大的食堂里摆起了自助，大毛吃得很开心，就有人逗他玩：“宝宝，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是奶奶长大的！”
“吃谁的奶啊？”
“爸爸的！”
“啊？为什么啊？”那人很奇怪，“为什么不是吃妈妈的长大的呢？”
大毛指着爸爸说：“爸爸的奶奶都被我吃光了，妈妈还有好大两个呢！”一桌人爆笑不止。田田只有低头装矜持的份，窘得头都不好意思抬。
吃过饭之后，一家子人沿着操场散步，田田对程牧阳说：“我们散会儿步，去给宝宝买点玩具吧！”
程牧阳很奇怪：“不是刚买的吗？”
田田不耐：“那些我都玩腻了！”
一边说却想起了大毛第一次玩儿童点读机，点读机里问：“小朋友们，准备好了吗？”大毛在一边惊慌失措：“没有！”
学生们都在上晚课，路上的人不多，两个宝宝互相追逐着踩着对方的影子玩乐。
田田又记起小毛第一次发现自己影子的时候同样惊慌失措：“妈妈妈妈，有个小宝宝老是追着我跑！”
过去的时间好像都还历历在目，却又的确都过去了很久很久。
程牧阳拉着妻子的手，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女。田田的手长得很好看，十指纤长，却恰恰又不是那种细腻润泽的触感，那手心里有很多细茧，是从前爬脚手架留下的。手指上有星星点点的伤口，是切菜剖鱼留下的印记，还有一点砂锅烫伤的疤痕。这双手从前除了画图敲键盘，就只会拿东西吃，而现在它们能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它们温柔地抚慰了孩子，也抚慰了他，它们甚至做出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美味佳肴，那些对着网上的菜谱自治出来的小点心和精致小菜，连申明珠吃了都赞不绝口。
田田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她从小喜欢的人，二十五岁却才与他相恋，二十七岁嫁给他，二十九岁诞生了新生命，三十岁时孩子们叫他们爸爸妈妈。三十四岁即将走过七年之痒，希望四十岁激情退却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继续相爱。五十岁时孩子们会有自己的恋情，六十岁他们一起去旅行，七十岁的时候子孙绕膝，七十七岁就是他们的金婚。八十岁的时候也不会恐惧死亡，因为生命最后一天里，也会希望自己先走，或者一同离开。
眼前的两个孩子拉着手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毛笑嘻嘻地伸手点了点大毛的脸：“哥哥。”
大毛笑嘻嘻地伸手点了点小毛的脸：“妹妹。”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