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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名册

    高墙深院,桂花悄开。

    “这么香,是东苑的桂花开了吧。”

    “开这么早吗?走,去看看。”

    平川沈府,东苑的桂花开得灿烂,淡黄色的小巧的桂花结成一簇,幽幽散着香气,微风过,香动十里。

    东苑外头的长廊里走过一个人影,手里捂着一束桂花。

    “婉婉,婉婉……”

    乌木窗棂旁,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支着下巴看窗外的一花一木,听见呼喊声,缓缓回头,看见来人,微微一笑。

    “睦义。”

    来的人是沈让,这女子是他的发妻,常年病着,得的是痨症,也没什么医治的方法。

    “婉婉,我给你摘了桂花,你看。”

    沈让伸开手,里面躺着一小簇桂花,小巧精致,长得可爱得很。

    婉婉伸手捏过来,笑着说,“很香。”

    “今年的桂花开得早了些,但开得是最香的,这一簇是我仔细挑出来的,开得很圆满。”

    沈让从一旁取过一件薄衫,披在婉婉的瘦削的肩头,她莞尔一笑。

    “睦义,今天是初几?”

    “今天是八月初二了,怎么了?”

    婉婉皱了皱眉,沈让扶她一下,“怎么了?又疼了?要不要再喝些药?”

    许是沈让的关心太过了,婉婉又展眉笑了笑,“没事,看把你慌的。”

    她的眉淡淡的,像是一罥烟,不描而黛,轻柔如她的性子。

    “婉婉,我……”沈让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最后决定,不说。

    “怎么了?”

    “我想带你去外面看看。”

    婉婉有些惊讶,“去哪?东苑的桂花园吗?”

    “不是,你得多穿些衣服,我们要出去看看,出府看看。”

    听见“出府”二字,婉婉的脸上忽然容光焕发,面色都红润起来了。

    “出府?那我该穿什么?睦义,你同我挑一挑。”婉婉站起来,沈让扶着她缓缓往衣柜处走去。

    “睦义,这件薄香色的好,还是这件水色的好?”婉婉苍白的指尖拂过两条罗裙,都是素静雅致的颜色。

    “都好,婉婉穿什么颜色都好。”

    婉婉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回了些血色,显得康健了些。

    良久之后,药味渐浓,她喝了一整碗药汁,拭了嘴角,笑着看沈让,一双杏眼笑成弯月。

    “婉婉,慢些。”沈让缓缓扶她上马车,随后也坐进去。

    初秋的天,是有些凉,下马车时,沈让给婉婉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氅袍。

    集市上人不算多,但是卖东西的不少。

    “睦义,你看这兔子……”

    “睦义,这桂花真好……”

    “睦义,你看,这个面具……”

    “睦义,你看……”

    沈让从一旁的摊架上取过一朵花胜,“婉婉……”

    她扭头看过来,眼里染着喜悦,“好看。”

    沈让把花胜戴到她发间,扶了扶。

    “好看吗?”婉婉笑着问。

    “好看得很。”

    晚间回到沈家,洗漱罢躺在床上,婉婉合上眼说,“睦义,我最近总听到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沈让搂着婉婉瘦弱的肩膀,轻轻拍着。

    “我听到有人在告诉我一个日子,八月初十,会不会是我的日子到了。”

    烛光跳动,沈让的额上沁出细汗,眼里也泛出些泪光,“不会的,我们是结发夫妻,要白头到老的,我的日子没到头,你的日子也不会到头的。”

    “睦义,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在忙什么呢?这些年里,你都在忙些什么?”她的声音渐弱,满是困意。

    “远房亲戚支撑着,做些生意,糊口养家用。”

    “嗯。”

    沈让看着怀里熟睡的面孔,顿觉沧海桑田,她嫁给他的时候,还很康健,不想这样病怏怏的,没些精神。

    “婉婉,这是不是报应,我做了错事,到头来却是报在了你身上。”

    …………………………………………

    承庆殿里,容妃卸了钗环,躺在床上,真儿把绣帐从玉钩上取下,缓缓放好。

    “娘娘,淑妃娘娘已经在着手为太子殿下挑名门贵女了,宴请帖子也递给了安素姑娘。”

    “那哥哥是什么意思?”她懒懒地出声,素手轻轻抚着微微凸起的肚子。

    “靖国公的意思是,安素姑娘还小,不着急,但是既然机会来了,试试也是好的。”

    “知道了,你也早去歇着吧。”

    真儿笑了笑,“是。”

    …………………………………………

    “主子,有客人来了。”

    沈让正在给婉婉梳头,听到侍女的话,手顿了顿。

    “去吧,睦义。”婉婉回头笑着看他。

    “好,我去去就回。”

    沈让已经猜到会是谁了,扬州的册子没送到,派去刺探的人还没赶回来,许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到了平川沈府,相里贡自己进去了,丝毫没有要带肃千秋的意思。

    “相里贡?”她疑惑地喊了一声,可是相里贡没理她,直接走了侧门就进去了。

    沈府门口种着几棵高大的榆树,她倚着树坐着,江恪坐在一旁。

    她瞥了瞥一边的江恪,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江恪,你跟了相里贡几年了?”

    江恪没有说话。

    “你是哪里的人?有什么亲人吗?”

    江恪没有说话。

    肃千秋不禁觉得有些无趣,江恪的身上可以窥出些相里贡的影子,她不禁想,眼前的江恪会不会就是几年前的相里贡的样子。

    ……………………

    婉婉梳妆好了,坐在窗前,忽然就想去前厅看看,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好奇。

    “扶我去瞧瞧桂花吧。”

    “是。”

    一路走着,她凭着记忆胡乱走,走的是去前堂的路,扶着她的侍女有些焦急,“娘子,不是要去瞧桂花吗?不是这条路。”

    “我好容易出来一回,多走走吧。”她嘴角含笑,一派温柔,心里却坚定得如同金石。

    “娘子……”侍女直接顿住了步子。

    她回头笑了笑,“怎么了?这院子还不许我转转吗?”

    一阵咳意上涌,她极力压制着,只是轻咳了两声。

    离前堂越近,她的心里就越犹豫,仿佛是心里的一个死结,将要打开了,又狠狠结住,揪得心发紧。

    婉婉压了压心口,笑了笑,从后门走进去,侍女没有跟上来,她独自走着,直到一扇高大的屏风后,听见了睦义的声音。

    “我早料到殿下会来,心里却还在期许着些什么。”

    “宋家已交代了些,我想,你也该再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余幼时家贫,食不果腹,却仓皇读书,为的是一朝入朝,能报效国家,能糊口养家,可是几次落榜后,忽然有一日,却有人来告诉我一条生财之道,你说,我该不该行这生财之道?”

    相里贡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讲。

    “睦义已经怕了,哪怕这些事情,有违人道,有违天伦,哪怕我知道我不能做,可是对方若以权势相逼,我一介草民,又有什么办法?”

    “是容家。”

    沈让苦笑两声,“殿下都知道,我想问问,殿下打算怎么做?”

    “陛下宠信,眼下无法动摇。”

    “看来,我也是死路一条了。”

    相里贡抬眼看沈让,他仿佛是一个失了魂的人,眼里没了光。

    “我一介草民,只是沾着和容家的亲戚关系的光,使得他委我以重任,替他做这些事。我不明白,国公为什么要做这些?做这种伤民的事?”

    屏风后的婉婉,捂住心口,却抑不住上涌的气血,大咳起来,扶着冰凉的楠木,绢布屏风上赫然有一片鲜血。

    沈让疾步走过来,“婉婉?婉婉!”

    他扶住婉婉的肩膀,“婉婉,如何了?药喝了没有?”

    “睦义……你在忙些什么!”婉婉眼里蓄满了泪水,这句不是询问,像是责怪。

    她缓缓闭上了眼,脸色更苍白了些。

    “婉婉!”

    她再醒过来,沈让坐在床头,看着她。

    “婉婉,喝药吧。”

    沈让端起一旁的白瓷药碗,里边装着半碗药汁。

    婉婉皱了皱眉,伸手推开,“睦义,你为容家做了什么事?”

    “婉婉……”

    “你说吧,我们是结发夫妻,我该知道的。”

    “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沈让慢慢地把所有事告诉她,包括刘家的盐场,也包括宋家的事。

    婉婉轻拭泪,“睦义,做错了事,就不要再错下去了,他们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我们这样做,会遭天谴的,别再做下去了?好不好?”

    “刘家的结果,早晚会落到我们头上,我们家和刘家都不过是容家的棋子,况且我同容侯爷只是远亲,这样的关系才方便他撇干净自己。”

    “我们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有了,连后路都没有了,我为容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只求死我一个,能保你平安。”

    婉婉泪如雨下,“那今天来的是谁?”

    “是太子殿下。”

    “那求求他,求求殿下,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让笑了笑,伸手拭去婉婉的泪水,没有说话。

    “睦义……”她一双眼看着沈让,苍白的脸颊更显憔悴,鼻尖眼角的红,成了唯一的气色。

    沈府的桂花开的真好啊,今年的桂花开得尤其早,一大簇一大簇,灿烂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十里之外,仍有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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