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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扬州

    宫里头,高墙黄瓦,好不气派。

    承庆殿里头,容妃的宫女一早就去了太医署了。

    屋里头香炉也熄了香,沉静静地杵在角落处,只留奢华的镂花金兽,张着嘴,露着喜笑。

    只见容妃奄奄地躺在榻上,松绿的软烟纱帐子放了一半,遮住她的面容。

    此刻她活像一朵霜打了的娇花,面上发白,没什么血色,显得同往日里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也不上妆面,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娘娘,太医令来了。”

    大宫女真儿进来回禀,容妃轻轻摆摆手,示意请进来。

    “拜见娘娘。”太医令跪地行礼,随即来到榻前跪下。

    隔着帐子,容妃的纤手垂在紫檀寝床边上,太医令垂首把脉。

    大宫女真儿瞧着,太医令眉头皱着,沉思把脉,好一会儿过后,太医令收了东西,再大拜。

    “娘娘这是喜脉,已一月余了。”

    帐中的容妃嘴角勾了勾。

    而后一只手撑着坐起来,揭开半边纱帐,面露惊喜色,“可是真的?太医令再诊诊?”

    “脉象圆滑如珠,有力而回旋,真真切切是喜脉无疑了,娘娘自己可有注意过身子?”

    “那就是了,是了。”容妃的眼睛有些红,面上喜笑未减。

    “真儿,去,快去告诉皇上。”

    “这还是娘娘亲自去告诉皇上才好。”真儿笑着打趣。

    容妃顿了顿说,“也好,扶我起来上妆,我亲自去告诉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走到妆案旁,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面容,勾了勾唇,笑了笑。

    敷粉,画眉,点绛唇,梳头,绾髻,簪步摇。

    装扮过的她,又成了招摇耀眼的样子,一颦一笑都能摄人心魄,松绿锦裙,烟纱衫,如烟般轻盈的披帛,上绣兰花,清新淡雅,又夺目出色。

    辇轿等在宫门口,容妃款款走到辇轿旁,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甬道,勾唇笑了笑,揭帘上轿。

    淑妃若是知道了这个喜讯,该是何种心境?

    轿子有些颠簸,她倚着什么就睡着了,再睁眼,辇已经停在了两仪殿前了,额上热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她捻起绣帕,轻轻拭汗。

    “真儿,到了吗?”

    “到了,娘娘。”

    站在外头的大宫女真儿听见她的声音,这才伸手揭开绣帘,伸手要扶她出去。

    容妃伸出手去,下了辇,伸手去挡太阳,一眼望见的是东宫高耸的楼阙,她定了定神,转眼看向两仪殿,是一样的巍峨壮丽。

    一路走进两仪殿,只觉得越发凉快,相里华在案后看书,她走近行礼。

    “拜见陛下。”

    案后的相里华抬眸看过来,随后眼里带着些笑意,“免礼,过来,瞧瞧这句话。”

    容妃走过去,瞧他手所指的地方,见书上所写,念出声来,“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志。”

    她笑了笑,点点头,看着相里华,“陛下,这是《季春纪》诚廉篇,陛下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

    “闲来无事,翻翻旧书,只此一句,你便能识出来处,容隐果然不负才名。”

    她听此言,又是一笑,“陛下,今日臣妾来,是要同你讲一个大喜事的。”

    相里华的目光从书上转移到她的脸上,“怎么了?是什么大喜事?”

    “今晨请了太医令来,说臣妾已有身孕了。”

    容妃娇艳的容颜在此刻迸出由心的欢喜,相里华听到这句话后,缓缓站起来,握住容妃的手,“如此?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相里华四十八岁了,瞧着是一副清朗的模样,眼神里闪烁着精明。

    。

    扬州的风光很好,相里贡送肃千秋到扬州郊外,就要回到江陵去了。

    十里长亭空空荡荡,不见什么人影,之间绿云一片,到处都是杨柳杨柳,一排又一排。

    相里贡牵着马,肃千秋也牵着马,走到树荫里。

    长亭后头有一条河,碧青的河面上满了片片绿叶,朵朵白荷花,微风拂过,带来一阵热风,伴着淡淡的荷香。

    “相里贡,你什么时候能解决盐的事?”肃千秋站住步子,扭头问他。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瞧着她说,“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来接你,你就不必等我了。”

    “我会等的,你要是不来接我,我就一辈子待在扬州,再也不回去。”

    相里贡看着她的笑,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也没办法。”

    肃千秋的笑渐渐消失,“那我等着你,一个月。”

    “我走了。”相里贡牵着马转身,往回去的方向。

    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的一眼,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要走了。

    马蹄声响起,扬起一片尘土。

    “相里贡,我等着你来接我。”

    肃千秋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他好似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头,望向扬州城固若金汤的高大城楼,这一切都还是同三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对她一片痴心的公子哥,消匿在了沐德三年的仲夏夜里。

    肃千秋挑了挑眉,骑上马,伏身摸了摸马鬃,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朝青砖砌成的城墙方向去。

    宋越,扬州宋家的当家人,永明四十年,他二十二岁就坐上了家主的位子,当时的宋家不如现在繁荣。

    他做家主时,宋家可以说是在渐渐凋敝。但是在永明过后,沐德元年起,宋家渐渐繁荣起来,发展得有模有样。

    沐德三年六月初八夜,宋越在娶贵妾的当晚,丧命家中。

    肃千秋进了城门后,瞧着繁华的扬州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想了想,今日是六月二十四,要等到七月二十四,相里贡才会来扬州,心里有些烦闷。

    肃千秋先去找了一家客栈,歇歇马,喝点水,交了定金,吃了饭,之后出门逛一番。

    远远地看见了千芳楼的招牌,她就直直往千芳楼奔去,如今她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去千芳楼,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

    门外头,就能听见千芳楼里头的吴侬软语,婉转歌喉,琴曲交奏。

    肃千秋抬脚踏进门槛,见里头的布景有些许变化,但是大致还是老样子,翠绿朱红,美人如云。

    “小郎君,头一次来吗?”一位姐姐手执素扇,微遮脸颊,只见眉眼间的清冷神态,倒是同她的样子有二三分像。

    出口的吴语,她还是能听得懂的,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一个礼,出口的是官话,“请姐姐照应。”

    “妾贱名月娘。”月娘福身回礼,出口的是标准的官话,随即走上来,挽上了她的胳膊。

    “小郎君喜欢什么乐器吗?”月娘轻摇罗扇,扇出些些凉风来,带着香气。

    肃千秋瞧着,她手腕上戴着一串新鲜的白茉莉花,鲜香沁脾。

    “琴筝箫笛,我都喜欢。小娘子都会吗?”肃千秋提起前襟,往台阶上走。

    “巧了,妾只会这四样。”月娘执扇轻掩笑意。

    到了楼上,站在栏杆处,楼下的一景一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郎君,走吧。”月娘罗扇轻摇,扇起的风让一旁的十二红帘微微摇动,晃了她的神。

    “好。”肃千秋笑了笑,随即跟着月娘往一旁的绣帘里去,里头的布置很精巧。

    格子木窗大开着,从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高高的城墙和远方的青山,隐隐有山上寺庙的钟声传来。

    “敢问小娘子芳龄?”肃千秋直接坐到窗边的绣凳上,背靠着妆案,倚着妆案看着她。

    月娘挑了挑眉,把罗扇放在一旁,再走到一旁的木格子旁取出一把琴,抬指试了试音。

    “小郎君这问法,有些忒轻浮了些,是妾瞧着老吗?”月娘笑嗔道,右手如春莺出谷,起势婉转温柔。

    一曲《酒狂》。

    肃千秋瞧着月娘熟稔如流水的指法,听着其中韵味,仿佛置身其中了。

    这首琴曲是阮籍所作,其中可以窥得几分阮籍的猖狂之势。

    曲罢,月娘笑了笑,“献丑了,妾今年双十又二。”

    肃千秋看向月娘,她又是拿着罗扇半遮面,只露出眉眼,浅笑掩在罗扇后。

    “那我该唤你声姐姐,你虚长我一岁。”

    “那妾该唤你声,”月娘将笑掩在罗扇后,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唤你声,妹妹。”

    一阵香风扑面,肃千秋笑了笑,“姐姐若是不嫌弃,大可这样称呼我。”

    月娘挑了挑眉,眉眼之间尽是风情,“如此?那妾可喊了,小郎君可要接好了。”

    “定接好了。”

    “秋娘妹妹。”月娘朱唇轻启,眼眸里染了些凄凉。

    肃千秋笑了笑,“哎,月娘姐姐。”

    月娘本是千芳楼的姑娘,十来岁就落入了这儿,生了根。

    她什么都学,什么都会,琴筝箫笛,箜篌,唱曲儿,她生的漂亮,性子又温柔,多少公子少爷要她做贵妾,她都不愿不肯,月娘骨子里是个倔性子的人。

    肃千秋初到千芳楼的时候,就是她照应的,她的琴艺也是得了月娘的提点。

    “姐姐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年老色衰,还谈什么好不好?只是顾住自己不被赶出去罢了。”

    肃千秋伸手取过妆案上的胭脂盒子,打开闻了闻,是玫瑰的香味。

    “我瞧着姐姐颜色正好呢,那帮子人真是没意思,愣是瞧不出姐姐的好来。”

    “你瞧得出,如今是扮成男人来娶我来了?”月娘忍不住笑意,眼睛弯成新月。

    “怎的?这样子不好看吗?不英俊吗?”肃千秋抚了抚身上的衣裳。

    “英俊,潇洒极了,瞧着真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

    肃千秋笑着瞧月娘,月娘也笑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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