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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章 正气歌

    那还等什么,抓高攀龙去!

    杨信很干脆地转向,带着他的七百荡寇军,推着衍圣公的轮椅,浩浩荡荡通过运河上的拱桥,向着东林书院走去。

    沿途还是看不到人。

    同样所有店铺都闭着门,而旁边河道上密集的小船跟随,船上无数青壮不怀好意地盯着,人家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盯着他们,就连空气中都充满火药味。就这样仿佛两个平行世界般一边走陆上一边走水上,迅速向着东林书院前进,很快到达了这座大名鼎鼎的书院……

    外面依然没什么人。

    就一个六七十的老头坐在门前晒太阳。

    里面倒是传来读书声。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朗朗读书声就这样回响在天空中,搞得杨信都快有罪恶感了。

    “还正气歌呢!”

    杨信说道。

    那老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在那里晒太阳,还把凳子往旁边搬了搬,后背对着门上的锁,恍如扫地僧般神秘莫测。

    “老头,还不赶紧开门,我们是官差,来抓人的!”

    杨信不耐烦地说。

    “方仲涵来了都不敢这么对老朽说话!”

    那老头报怨着,然后很是费力地起身,走过去给他打开了锁,还把小板凳又挪了挪,重新坐下继续看着天上的云彩。

    杨信昂然地走过去,他才不管这个老家伙过去与方从哲有什么勾搭呢!反正这么短时间还不够东林群贤把叶向高搬来,剩下和方从哲同级别的吴道南是江西人,肯定也来不及过来。再说吴道南其实也算不上东林,而这片地方当官的太多,光一个常州府就出了大明朝百分之十六还多的进士,乡间随随便便抓一个有点身份的恐怕就是方从哲旧识,谁知道这又是哪个老臣。

    “叫庵居士!”

    在后面衍圣公二人向那个老头行礼声中,杨信直接推开了大门。

    “呃?”

    然后他站在了那里。

    里面是一片青色。

    无数青虫就在院内跽坐席上,背对着他在那里念正气歌,在他们前面一个同样青袍的老者,手中捧着一本应该是四书集注,就在他的推门声中抬起头……

    “来者可是杨佥事?”

    老者说道。

    “高攀龙?”

    杨信说道说道。

    “正是,杨佥事以罪相召,老朽正欲前往南都候审,只是学院事务尚需安排,原意明日启程,不想倒是又劳烦杨佥事走这一趟,还请杨佥事恕罪。不知杨佥事欲以槛车相待,还是以枷锁相待?老朽年近六旬,戴着那重枷恐怕就走不到南都了。”

    高攀龙淡然说道。

    那些学生齐刷刷回过头,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杨信。

    “这样啊!”

    杨信想了想。

    “那就索性不用麻烦了,估计你也不会逃跑,什么槛车枷锁的就都免了,随随便便戴个手铐就行。”

    他紧接着说道。

    “如此倒是多谢杨佥事了。”

    高攀龙说道。

    紧接着他站起身,然后他面前一帮青虫立刻哭起来,不过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多过激举动,就是趴在那里一个个哭丧一样,高攀龙就在这哭声中缓缓走向大门,不断有青虫拉着他不让走,然后他又劝慰,搞得场面很是煽情……

    “你就是方敬涵女婿?”

    那老头突然从身后探过头问道。

    “然也!”

    杨信大言不惭地说。

    “方敬涵是如何看上你这样的?”

    那老头疑惑地说道。

    “生米煮成熟饭呗!”

    杨信说道。

    “呃,阁下之无耻实乃老朽生平仅见!”

    老头瞬间被打败了。

    “拉倒吧,您就别再装了,在我看来倒是里面这位之无耻,实乃小子生平仅见。

    您难道不知道我是如何历经艰险,甚至冒着九死一生,才从南京走到这里的?看看,这还有个子弹打出来的窟窿呢,看看,这些口子都是刀砍了然后缝起来的,又是海盗截杀又是阖城喊打,最后还有人给我埋火药想把我炸个尸骨无存,我都很好奇我究竟是走在江南的繁华盛世里还是辽东的战场上?

    话说辽东战场上我都没走得这么艰难。

    你别告诉我你根本不知道这些,还有,把你那个凳子给我,我先歇歇,等会还得从这无锡城打出去呢!”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看着前面高攀龙和青虫们的煽情表演,估计他们还得表演些时间,外面的人还得完成部署。

    “这个老朽的确不知,老朽半个时辰前才从南浔赶来。”

    老头说道。

    说话间他倒真把小板凳递给杨信。

    杨信接过当门坐下。

    “呵呵!”

    然后他报以呵呵。

    “老朽的确不知这些,老朽已辞官居乡多年,不问外事,此次亦为友人所托,且欲观方敬涵找了一个何等女婿,居然搅得江南鸡犬不宁。

    高云从此举的确落了下乘,他心性太高,总觉得自己可以指点江山,殊不知他只是书生意气,东林这些人跟他学的的确有些出格了,但你又比他能高出多少?李三才勾结闻香教?你这罗织罪名的本领也是堪比来俊臣之流。

    陛下的确缺银子,朝廷银子就从未足过,但你们以这种手段,又岂是一个有道明君所为?

    君既不君,臣亦不臣。

    李三才的确不干净,这一点尽人皆知,他一辈子就是这种脾气,但为了要抄他的家,罗织罪名诬其谋反则过矣。

    神宗皇帝都能容他。

    你们为何就非要让他行将就木之年遭灭门之祸?”

    老头说道。

    “那你说该如何,和方从哲一样当裱糊匠,到处和稀泥?看哪里烂了修修补补糊弄着,能过一天算一天?

    那于国何益?”

    杨信说道。

    他已经明白这老头的目的了。

    这家伙是谁派来的还不知道,但却是来当和事佬的,很显然一部分老臣已经看出这事再闹下去就真要出危险了,必须得把双方都拉住。倒不是说他们多么忠心,而是他们害怕这场火越烧越大,终有一日要烧成熊熊烈焰搞得天下大乱,然后最终还是免不了被波及。

    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莫非你想做张江陵?”

    老头说道。

    他自己索性也在门槛上坐下。

    李承祚赶紧殷勤地递过一个软垫,看得出丰城侯也充满期待,毕竟如今他们算是身陷重围,实际上外面的青壮已经开始登陆。而杨寰在外面已经指挥荡寇军布防,七百荡寇军正在东林书院门外布成长矛防线,但真要打起来肯定没什么用,人家是几万青壮,踩也把这点人踩死了。丰城侯和衍圣公都不想和当年那些税监一样,被人乱棍打死或者扔旁边河水里淹死,但杨信又不肯让步,这个老头就成了他们的最后希望。

    “大明若无张江陵续命,恐怕还撑不到今日,就世宗时候那点收入,大明能撑过三大征?

    但如今的建奴可不是倭奴能比。

    这已经快三月了,不出两个月建奴就会重新进攻辽东,朝廷从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到去年底为止,总共向辽东填进去两千万,换来的也只是勉强维持。甚至我可以直说,要不是我在辽东拉住金台吉和炒花,又在沈阳重创建奴,这时候恐怕连辽沈都很难保住了。

    那您告诉我。

    朝廷一年岁入总共多少?

    能不能维持这场战争?若不能维持如何开拓财源?继续加赋,一直加到农民造反?

    张江陵为大明续命五十年,但他的续命期要过去了,想要避免再一次神州陆沉,那就还得有人继续来为大明续命,既然你们这些裱糊匠不愿意当恶人,那我和陛下就来当这个恶人。

    没人能阻挡我们。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无论谁闹我们都奉陪到底,这次是我带着几百个兵来,下一次说不定就带着铁骑了。”

    杨信说道。

    “我们的确老了。”

    老头苦笑一声。

    “你们的确老了,暮气沉沉,你们也让整个大明暮气沉沉,你们这些人也只能让大明继续腐朽下去,直到某一天大厦崩塌。请记住,覆巢之下无完卵,今天江南士绅为少交几两银子的税而沾沾自喜,明天当大明无力继续维持而崩溃之日,等着你们的是血海滔滔。

    秩序给了你们一切,但你们就得掏钱维持秩序,否则你们的钱是你们的催命符。

    你会看到你们的血染红太湖。

    那时候我会说一句。

    你们,咎由自取。”

    杨信站起身说道。

    这时候高攀龙终于结束了他的煽情表演,带着自信的笑容走来。

    “你不准备做些什么吗?”

    杨信问那老头。

    “我此时做什么有用吗?你们都已经剑拔弩张了,我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能拉住谁?我一不是东林二不是阉党,就是一个辞官归乡的老朽,我还怕被人不小心打死呢!打吧,你们先打出结果再说,拿老朽的凳子来,老朽还得继续晒太阳,今日这太阳不错,许久未曾如此晒太阳了。”

    老头说道。

    “叫庵居士!”

    高攀龙笑着对他说道。

    老头点了点头,从杨信手中接过他的凳子,重新放到墙角,然后坐在那里对着太阳闭上眼。

    “铐上!”

    杨信说道。

    两名锦衣卫立刻摘下手铐上前。

    高攀龙在身后的哭喊声中,淡然地伸出双手,任由他们把自己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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