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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李阎王的仇家

    虽然路灯昏暗,可志远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这么晚了,还走在街上的那名风衣女子,是他的“大姐”,李熙的长女李纯。

    志远合上那条小缝,心里好生奇怪,李纯是学经济的,在“满洲国”的实业部供职,负责工矿企业的统计,这么晚了,平时应该早就下班回家了,若是晚上有交际,老师一般会让小赵开汽车接送,而大姐穿着风衣,不像是外出交际的样子,大姐不回家,这是要去哪啊。而且平时她不走路的,她有一辆富士山牌脚踏车,她的车骑得可好了,她的车呢?

    志远越想越奇怪,不禁再次回身撑开那条小缝,想再看看,谁知大姐的身影已没入了黑暗,看不见了。

    但他从小缝里,看见了刚后掠的另一个身影,一个西装青年,手里提个小行李箱,志远眼尖,一眼认出这西装青年是张建新!

    这张建新,是伪政府里一位高官的儿子,在某大报社当记者,人长得蛮帅,和志远在长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中相识,是蛮谈得来的朋友,张建新去过放马沟做采访和调查,放马沟事件的真相,志远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志远虽不介入政治,但把放马沟火灾后伤残的五个孤儿,接回了熙德堂抚养。

    若不是志远心情正低落,半边脸还肿着,不想被人看见,他差点就要伸出头去,和张建新打招呼,叫一声:嗨!大记者,这么晚了哪去啊?

    志远心里忽然一动,彻底息了打招呼的念头,大记者手里提的,不是相机,是个小行李箱,这条路又不通往火车站,他提个行李箱子做甚?这不对,和大姐一样,有什么地方不对……

    到了小酒馆,志远找个角落坐下,店面不大,客人也少,连志远也才三桌,可就才这么点人,竟然还有人过来和志远打招呼。

    邻桌两个汉子,看了志远好几眼,然后起身走了过来。

    志远从进店就也有留意到他们,为首的一个,二十出头,不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忒丑,身坯壮实,却长了一张“猴脸”,嘴向前突,就和戏台上那孙猴子似的,这种长相,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另一个约摸十六、七岁,志远知道他们,是兄弟俩。

    这两人志远见过,几天之前,志远放学在熙德堂附近见过他俩,当时兄弟俩中的“弟弟”明显是生病了,蹲在街边呕吐,志远见他俩身上都还是夏天的单衣单裤,在秋风中大的冷得直缩脖,小的冷得发抖,就带他们回熙德堂,把准备布施的旧衣服,找了几件送给他们,还叫林有给他一人做了一碗热面条。

    “猴脸”带着兄弟过来,对志远恭敬一揖:“李善人!”

    志远心情再不好,也不会形于色而缺了礼数,站起抱权还礼:“齐大哥,这么巧……你们来寻亲,找到了没?”

    “猴脸”摇摇头:“还没。我们准备再找几天,实在找不到,就回去了。”

    正说着,李狗剩从柜台上拿着半瓶酒过来,问:“哥儿,这两位是你朋友?”

    到志远说了原委,李狗剩邀请二人:“一起喝两杯?”

    “不了。”猴脸客套拒绝,转向志远问道:“这位大哥是?”

    不等志远发声,李狗剩就抢答:“我是拉黄包车的,这位哥儿包了我的车。”

    待那两人回了坐,志远悄悄问:“那两人,你认识啊?”

    志远捕捉到,那“猴脸”和李狗剩,刚才的眼神里有东西,有那么一瞬,那“猴脸”和李狗剩,几乎是同时,眼里都有那么精光一闪。

    “不认识!”李狗剩一副大咧咧的模样,边给志远倒酒边道:“天晚了,肉菜已经卖完了,点了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只要了这半斤酒,你少喝点,酒入愁肠只会愁更愁。我还给你点了个疙瘩汤,让他们多搁姜,看这一路把你吹的,都流鼻涕了。”

    志远悻悻的夺过酒瓶:“要你管?!”

    然后摸出一张钞票,拍在李狗剩的面前:“车钱和饭钱!敢不收,就不用坐在这了!”

    李狗剩的脸,瞬间就涨成了酱紫色,这不只是两人之间关系的撇清,更是对他的污辱,他堂堂李阎王,是给人拉车赚钱的?

    可李狗剩并没有勃然发作,而是铁青着脸,将那张钞票,拿起放进了口袋,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慢慢的喝着。

    遇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二货,志远也是没脾气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实说,他在心里,已经越来越佩服李狗剩的锲而不舍。同时,对自己这么故意的戳人家心窝子,也在心里对自己有点儿不齿。

    气氛登时就变得极沉闷,上了菜,两人也只是各自喝闷酒,一句话也没有。

    但当志远又一次伸手去拿酒瓶时,却没能拿得起,因为被李狗剩摁住了。

    “已经三杯了,不准再喝!”李狗剩的声音很轻,仍是铁青着脸。

    志远握着酒瓶肚子,用力抽,可酒瓶子纹丝不动。

    跟着李狗剩的手抓上了志远的手腕,然后干脆把酒瓶子抽走放到志远够不着的地方。

    李狗剩呼出一口长气,换了副温存点的样子,尽量好声好气的和志远讲道理:“要是喝醉了,一会回去吹了风,会吐的。到时候,难受的是你……”

    志远别开了脸,好一会,才神色如常的扭回来:“我喝好了,我们走吧。”

    李狗剩淡定的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嘴里,边嚼边道:“等一会儿,疙瘩汤还没上呢,喝了再走,好给哥儿散散寒气。”

    志远沉着脸站了起来,他从来不轻易被属下左右,更别说这李狗剩,连他的属下都不是。

    李狗剩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今晚你去看那个几孩子的时候,我和你的南朱雀王志军王三爷聊了蛮久,他很会打听我的过去,我也从他嘴里套了不少话,我可算知道了,石头是谁。”

    正准备起身而去的志远,惊诧的看着李狗剩。

    李狗剩抬眼看着志远,脸色不再铁青,反而带着一种柔情的光:“那晚在大鱼丈人家,你烧得迷糊的时候,除了哼哼叫你爹,还拉着我的手,叫了好几声石头哥。”

    这时,跑堂端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上来,李狗剩把疙瘩汤移到志远前面,然后跑去柜台,拿了个汤匙给志远。

    志远略一犹豫,接过了汤匙重新坐下。他被李狗剩触着心怀,和石头一起的点点滴滴,一时俱涌心头,他要借汤碗的腾腾热气,掩饰此时眼里的湿润。

    恍惚间听到李少堂在说着话,在说什么他也下过煤矿,是被黑心的东家害的,不但一年做到头不给工钱,还转卖到煤矿上做苦力,在矿上,矿主狠,二包头、三包头的监工打手也一个个如狼似虎,他病得一步三摇,还得出工,不然就不给饭票扔到万人坑喂狗!

    何其相似的经历!志远心里感叹,和李狗剩的心理距离,有所拉近。

    正说着,边上的“猴脸”带着他兄弟,一人端着个酒杯,走过来,向志远和李狗剩敬酒。

    志远留意到,“猴脸”和他兄弟,原来正在吃的,不过是一人一大碗高粱米饭,菜只有一小碟咸菜而已,刚才“猴脸”向跑堂的要了一瓶酒,志远就猜到,这两兄弟是要过来向他敬酒,以谢他当日救助之恩了。

    “哥儿是个三杯倒,我替他喝!”李狗剩一脸豪气,脸上热情满满。

    “没事!来,我们一起干一杯。”志远也端起了酒杯。

    “敬您!”

    “猴脸”端着酒杯,和志远碰了碰杯,他的杯口,比志远的杯口低,又和李狗剩也碰了一下杯,杯口比李狗剩的杯口高。

    看见对方斟满的酒杯,在碰杯时晃了好些酒在自己的杯里,李狗剩在心里冷笑!

    志远的疙瘩汤喝到一半的时候,李狗剩起身,说是去茅房“甩瓤子”(土匪黑话,甩瓤子就是拉大便)。

    李狗剩走出去的脚步有些踉跄,看得志远不屑的直撇嘴,这二货还敢笑自己是“三杯倒”,他才喝了多少啊,走路都脚歪步斜的了。

    志远继续喝着疙瘩汤,偶一搭眼,“猴脸”那一桌,没了人!桌上是空的饭碗,和一瓶打开了还剩下大半瓶的酒!

    志远心一惊,那两人,省俭得连热菜都不舍得点一个,用咸菜下饭,那剩下的大半瓶子酒,竟然不拿?

    志远立即猜到,他们是冲谁来的!

    刚才李狗剩走路都脚歪步斜,他喝得不多,以他的体质,决不会这点酒就醉了,刚才“猴脸”敬酒时晃在李狗剩杯里的酒,很可能下了药!

    那两人,很可能是李狗剩的仇人,他们来长春不是寻亲,是来要李狗剩的命的!

    志远跳了起来!

    可又慢慢的坐下了,李狗剩和那两人之间,说不定就是杀父之仇,自己凭啥阻止人家报仇雪恨?李狗剩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难道他不该死?

    何况,李狗剩要是挂了,这一坨他一定要甩掉的屎,不就真的甩掉了吗?

    小酒馆是紧挨着一家大车店的,店后一大片杂树林子。

    林子里,“猴脸”持刀,放轻脚步,但却是十分焦急的搜寻着。

    他带着他的兄弟,追踪仇人李阎王到了这片林子,可没有多久,就发现,跟在他身后他的兄弟,不见了。

    “猴脸”十分的心焦,心里有极可怕的预感,自己很可能被人反算计了!李阎王出门时,那踉跄的步态,只怕是装出来的,那杯有蒙汗药的酒,他并没有真的喝下去!

    很快,他看到了他的兄弟!

    这晚月色很好,他看到他的兄弟,被环颈吊挂在树枝上,似乎是已经晕死了过去,都不会动了。而吊挂他兄弟的,是他兄弟的腰带子!

    他很想立即扑过去,抱起弟弟的身子往上顶,他不能让他弟弟,被勒得气绝身亡!

    可他知道,那是个什么陷阱!

    他手里的短刀,飞了出去,想把吊着他弟弟的腰带子切断,谁知“叮”的一声,他飞起的刀,被什么东西凌空打落!

    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怖感在他身体内弥漫,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落跑,走了出去,抱起他兄弟的身子往上顶。

    他知道不逃跑意味着什么,可这,是他的亲弟弟!

    果然,一声冷笑,一颗树干后,李狗剩转出身来,双手提枪,一手垂着,一手平举,枪嘴指着“猴脸”,轻蔑的道:“在金凤家抽冷丁子给了我一刀的人,是你吧。你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暗算得了我李阎王?老子的鼻子,比狗还灵,你一近身,老子就闻到了味!没什么杀气,能逃得过老子这双天眼!看在你还有尿性的份上,报个名吧,我好找人给你们家送个信,让他们来给你们收尸!”

    “猴脸”怒视着李狗剩:“你把我怎么滴随便,放过我兄弟!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李狗剩冷笑:“明年今日,是你兄弟俩的周年!你到底报不报名?”

    “猴脸”神色悲愤,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洛河长嘴!”

    李狗剩怔了一下,洛河屯是佳木斯地界的一个屯子,他为匪时,曾经洗劫过那里,这“长嘴”他也听说过,玩得一手好短刀,因为长得嘴向前特别突出,得了个“长嘴”的外号。

    “老子记得,我好象没杀过你家里的人吧?”李狗剩怪叫道。

    长嘴冷冷的:“你抢了我家的东西,烧了我家的房子,我爹心痛不过,大病一场就走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李狗剩冷笑一声:“你也不会再和我头顶同一片天了,老子送你们下去让你们父子团聚!”李狗剩举起了枪:“放心,老子说过给你家里带信,说到做到!”

    忽然,李狗剩拿着枪的手,就是一缩,伴着尖啸,一个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打在杂树棵子上,力道还不小。

    那是一块飞石。

    李狗剩和长嘴看着石头掷出的方向,志远走了出来,手里有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

    “哥儿,你别掺乎!”李狗剩冷冷的警告。

    志远看都不看他一眼,走近长嘴,突然腾身而起,就见银光在空中一闪,吊挂着长嘴兄弟的腰带子,就已经被切断!

    “救人!”志远对长嘴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李狗剩喝道:“放过他们,不然,你把我也一起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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