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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冒顶

    下雪了。

    童工们最难熬的冬天,来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工,天黑了,才能收工上井,两头都不见太阳。

    在上井的“罐笼”里,石头忙不迭的,把“防风背心”给志远套上,所谓“防风背心”是石头把捡来的洋泥灰(即水泥)的包装纸袋子,开了几个洞,套在身上伸出头手,当背心似的套在身上的玩意儿;一上井就是寒风,有这么一件“背心”,多少挡点风。

    志远通体黝黑,仅露白齿,因为瘦,一双大眼显得益发的大了,目光有些呆滞,模样极其可怜。

    石头自己也套上一件“防风背心”,只不过,他的块头大,纸袋子包不住他的躯干,就在边上又开了一条缝。

    到了井上,寒风呼号,这天风特别的大,风打在脸上生疼,志远脚上生了冻疮,走路拐啊拐的,石头搂着他,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着风,兄弟俩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和03号工棚的其它童工一起,在工头的押送下回工棚。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石头发现志远抱着他爹的腰带子,又在偷偷的哭。

    因为被子不够,晚上睡在炕上,得像烙饼似的,总要翻翻正正的翻动身子,贴着炕的一侧暖了,另一侧已经冷得发疼,得时时翻动,所以就没睡过个囫囵觉,志远夜里偷偷哭过几回,石头都是知道的。

    石头心里对志远是有歉意的,他认为如果不是念着兄弟之情,志远舍不得离开他,他或许不会和林忠对换,那他现在还在古蝎子那里当着小六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冒着生命危险下井,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了。

    石头把身上的被子,往志远那边拉了拉,把志远的身子,用被子包住掖好。

    志远确实是哭了,脚上的冻疮,又痛又痒,让他想起在家时,他爹海山,把乌拉草,捶细捶软,给他细细的絮在他穿的牛皮靰鞡里,在冰天雪地里穿行轻盈而暖和,哪里生过冻疮啊!现在天天累死累活,在井下又是汗又是滴水,衣服就没干过,上井风一吹,那个冰冷刺骨,让他尤其思念他爹爹那温暖的怀抱,每当睡下时,满屋子湿衣服臭鞋子放在炕边和灶上烘烤的怪味,让他反胃作吐,空气污浊得让他都不敢调息做功课了。

    每当夜深人静,志远想起他爹,想起家,就特别的容易哭。

    志远转过身子,从背对石头转为面向石头,把石头才拉给他的被子,往石头那边,回送了送。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条被子,他要是占得多了,石头就得有半边身子在被子外了。石头一直很照顾他,如果他冻坏了,还有谁像亲大哥那样的心疼自己。

    石头伸手,把志远抱在怀里暖和着,天气冷,童工们都是互相抱团取暖的。

    石头在志远耳边,轻声劝道:“远子,别哭了!早知今天,真不应该和林忠换!唉,现在后悔都晚了!都怪我,我是心里舍不得你,看你和林忠换,也不拦着你!唉!”

    “不,石头哥,我不是后悔,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啥好后悔的!只是到现在,跑,又跑不了,也没法和外头通信,我想我爹,我想回家,却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还是没放下要跑的念头?抓到可是要打死的!”

    “嗯!没放下,只要有机会,一定跑!”

    石头听了很难过,他也想不出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帮衬着志远,他轻拍着志远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跑也好,不跑也好,我都陪你!现在没办法,不等于以后没办法,暂时只好熬着,最要紧的,就是要先活下去!有命在,总有机会!睡吧!”

    这话忒有理,石头也成长了,不是那个容易冲动的大嘴巴孩子王了。

    志远“嗯”了一声,身子早已累得像要散架似的,往石头怀里又钻了钻,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吃过早饭,03工棚的孩子们,又在工头的押送下,下井了。

    在“罐笼”里下井时,房头提醒小伙伴们,一会走过“大厅”那段,小心头上掉石头。

    那一段的顶有一人多高,不像别处的低矮要弯腰过的,而是又高又宽,所以那里叫“大厅”段,是他们去工作面必经之路,有一里多长,房头说昨晚走过那里时,他看到有矸石掉落,还好没砸到人,今天大家都要特别小心。

    走到大厅段时,志远似乎听到什么,不禁抬头向声响那里看去,边上石头问他:“怎么了?”志远一指一处顶棚,道:“刚才那里,有声音,像是木头断开的声音。”

    石头停下脚步,听了听,他没听到,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的监工陈工头,在后头喝到:“你们怎么停下来了,快走,想偷懒挨鞭子是吧?”

    志远辩解道:“陈爷,我听到那里的顶板有声音,好象是木板断了的声音。”

    监工陈喝骂:“放你的狗屁,哪有什么声音,老子就没听到,再不走,抽死你丫的!”

    石头拉着志远就走,边小声说道:“走你的,惹他干嘛!”

    志远边走边小声提醒道:“石头哥,这里真的要小心,看着点上头。快点走,早点过了一段。”

    志远到湖炭矿后,向同工棚的房头和阿牛学习了很多矿山知识,特别是阿牛,念过几年书,与志远惺惺相惜,两人很是聊得来,志远把最关心的什么冒顶、透水,瓦斯爆炸向阿牛请教,阿牛对他也是知无不言。

    没走多远,志远突然又拉拉了石头,石头看他神情紧张,顺他目光一看,前面是一处有淋水的地方。

    这处淋水平时就有,他还在这里接过水洗脸呢。

    “别停”石头怕那监工陈又要骂志远,拉着愣了一愣的志远继续走,边走边问:“怎么了?”

    “你看那水!”志远轻声道。

    石头瞥一眼那处淋水的地方,水从一块顶板处下落,这处淋水一直都有,没啥特别啊。

    等等!那淋水,比平时大了许多!

    石头醒悟了,对志远道:“这水比以前,大了不只一倍!”

    “嗯!所以,小心!这是冒顶的兆头!”志远边说边用力握了握石头的手。

    两人快走几步,追上房头,把志远的发现告诉房头,房头也瞧着有点不对,叫大家小心头上落石,又走了几步,咔嚓一声,就在他们前头不远,一块顶板突然折断下陷,有些细砂石从断裂处扬洒下来。

    “是不是要冒顶了啊?”志远惊慌的,失声叫了起来!

    他怕死!他和爹爹,两父子,一条命!为了爹爹,他都不能死!

    房头伸手一拦,拦着大家不让过去,后面监工陈工头赶上来,扬起鞭子就要抽房头,房头一闪,叫道:“陈爷,那板都折了啊,再过去,如果真冒了顶,可咋办啊!危险啊!”

    监工陈两眼一竖,骂道:“放你的狗屁,危险?危险就不过去了?别说是掉石头,就是掉刀子,你们也得给我干活去!快走,不然一人一鞭子!”

    监工陈还特别关照志远,一鞭子就向他脸上抽去,边骂道:“冒你娘的顶,叫你扰乱军心,敢再放一个屁,老子今天打死你!”

    鞭子抽过来时,志远抬手护着头脸,手臂上立即就是一条血痕。

    一边是可能的落石甚至是冒顶,一边是不听话立即就兑现的鞭子,那鞭子可狠了,隔着衣服都能抽出血道道,更别说工头陈还会专门挑没衣服的地方抽。

    房头没法,只好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

    才走没几步,哗啦一声,跟着身后就是一身惨叫!

    房头回身一看,是阿牛!阿牛被一堆突然掉落的矸石砸倒了,一块大矸石还压着他的一只脚!

    “阿牛!”房头大叫一声,赶过去,那矸石锋利,阿牛的腰上,已经有血冒出,一只右脚,被压在矸石之下。

    阿牛哀嚎了一声“救我!”,人就晕了过去。

    “快救人!”房头大叫,几个孩子忙上前去救人,无奈压着阿牛脚的矸石太大,边上还有其它小的矸石,孩子们搬不动。

    监工陈还只怕孩子们误了工,一个劲的催:“搬不动就走,上工去,妈了个巴子的,还磨蹭啥?”

    房头还求他:“陈爷,赶紧叫人来救人啊!阿牛还活着!”

    监工陈刷的就是一鞭子过去:“救个屁!赶紧带他们上工去,要误了工,老子抽死你!

    “要上工,也得先把人救出来吧!”房头抱着脑袋大叫道。

    监工陈冷哼一声:“救你个屁,年年被矸石砸死的还少?砸一个你们就一群人不干活?是不是想趁机偷懒?妈的,你们搬不动,用镐把他的脚锄断不就好了?快!要么锄,要么上工去!”

    “这是人命!不把他救出来,别想我们上工!”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喝,带着稚气,也带着悲愤!声音大得把监工陈都吓了一跳。

    发出这声暴喝的是志远,他快气炸了,阿牛教了他很多东西,是他的朋友!阿牛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他不许别人这么糟贱他们的性命!

    监工陈一愣,志远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眼里的怨毒之盛,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刚才抽他那一鞭子时,这小子都没敢作色,现在原型毕露了!

    “妈的,杜志远!你找死!”监工陈说着,恶狠狠的就是一鞭子抽过去。

    志远再不肯受,身形一闪,避开了!

    “妈的,我叫你躲!”监工陈对于志远敢躲,愤怒已极,追着志远抽。

    志远展开身法,一边躲,一边大声叫:“你们快救阿牛!”

    正乱哄哄之间,忽然此段巷道上方的顶板,连续发出断裂声响,远处的巷道深处,甚至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

    所有人都一愣,这声音太恐怖了。

    房头大惊失色,大叫:“这是‘板炮(即老顶和上方岩层产生离层或断裂的声响)’!要大冒顶了,快跑!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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