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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回 去人间走走吧

    “师父,然后我要怎么做…”她呆坐在那里,坐了好几天。

    林夕过来探了她体内情况,倒是没有想到此番激变之下火石破碎,反倒叫她彻底与那天火融为一体。

    原来从前那样朝不保夕的压制还不如彻底的毁灭。

    “去人间走走吧。或者地府。那些地方都有许多故事,许多风景,你去看看,想做什么都可,师父不会限制你。”

    她跪下身,泪水涟涟。

    木屋外,离风一下子跳过来抱住林夕一只胳膊:“师父我能陪师姐一起去吗?”

    “不能。”

    “那,那我以后在人间也能毫无限制吗?”

    林夕转过头,拍拍他的头,认真道:“若你有一日也遭遇了你师姐这般的祸事,我就许你这个自由。”

    “……”

    那一日正是春光明媚,她回了灵界,翻出自己所有的白衣,同父母告别,同白墨告别,同所有挂念她的人告别。

    将累身的宝器丹药封在库房,又脱去所有的珠钗玉环,三千青丝只簪上一根清透的白玉簪,莹白皓腕也只留了从小戴着的那个储物镯,她就这般清清静静上了路。

    漫无目的的一路沿着东荒前行。她发觉近来自己时常走神,时常发呆,发呆的时候脑子里大多一片空白,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回过神来却还是痛彻心扉。

    她就这般一路发着呆,等她反应过来,已是东荒最边界的一处修真大界。

    东极界,原来是小墨当初转世修行的地方。她落下云头跨过仙界壁障,走入人间。

    多谢师父,她的修为还在,一点也没有被禁锢,就连容貌也是丝毫未变。

    只是到底人间灵气稀薄,她想了想还是自封了修为,敛去了周身仙气,堪堪把握在大乘的境界。

    人间的修真界,她体验的实在短暂,除却太一界那一回经历,前头也只有偶尔才和离风来逛上几日。

    这东极界倒是荒凉,她落在一处深山里,正好赶上那一日的日落时分,她仰着头静静看完了整场辉煌,想着,那就这儿吧。

    仙界一日,人间一年,她脚踏实地的丈量这里的红尘气息,待了足有千年之久。

    在这千年里,她遇见了些人,也看了些事儿,而在那些缓慢的时光里,她对无尘的思念其实也并没有减缓多少。

    那些为数不多叫她记住的人和事里,头一遭印象最深刻些,那时候她刚来没多久,就在落地的那座山里碰到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叫任昊。她发现他时,他血肉模糊满身是伤,这场景那样熟悉,她自然救了他。山洞里为他小心渡了些灵气又喂了几颗丹药,少年躺了几日终于醒过来。

    玄衣的少年面容清秀,睡着时眉目间还带着稚气,可一醒来眼中却全是血色。他看见对面端坐的白染,跪下来谢她,又求她,问她能不能救救他的家人。

    原来这里是无界山,阳城是山外东边最大的城市,任家世代居住在那里,也是城中一股不小的势力。可谁知数日前,任昊在军中服役的兄长却突然奄奄一息的赶回家中,还留下了一件宝物。也正是这件宝物,后头给任家带来了百年不遇的大祸。

    任昊这样的年纪,他还不能理解,为何短短数日原先同城的近邻竟会一朝反目,为何那些强大的就像传说一样的皇朝和宗门会不远万里的对任家这样的小角色下手,甚至他的本家叔伯,他的同族血亲,也能刀剑相向,自相残杀。

    白染觉得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但还是和他去了阳城。

    那一日阳城刮着大风,有沙尘吹进少年的眼睛里,他看着早已一片狼藉的任家大院,跪倒在地,怒吼出来。

    他来晚了。他的父亲倒在血泊中。他的母亲僵硬的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他的兄长只剩下一颗头颅。

    他发起抖,指甲抠进大地。

    白染静静站在一旁,风吹起她的白衣,裙角沾上一点血污。

    门外,有大队的人马闯进来,城中是他们遍布的眼线,这个漏网之鱼的少年,终于愚蠢的飞蛾扑火一样的赶回来。

    无界山是东极界有名的禁地,但凡血肉之躯,只进无出。东极界人人皆知。

    任家数十名护卫拼尽全力带他一路杀出来,他的嫡亲叔父,临死前将他推进无界山。

    他对他说,死了便死了,万一能活下来,就一定要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他记住这句话,也忘记这句话。

    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逼他说出至宝弑神刀的下落。

    弑神刀?白染垂眸。她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也被十数把长剑围住。

    他们的眼里先有贪欲的狠厉,再看见她这抹恍若天人的绝色。

    白染暗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他们忽然间就再也看不真切她的容颜。于是眼睛里又重新添满贪欲。

    少年被死死的按在地上,头破血流,骨断筋折。却始终一言不发,只用那双狼似的眼睛幽幽的盯着。

    他们用拙劣的手段搜了他的魂,一无所获。终于将所有的刀锋指向这个奇异的白衣女子。

    白染看着被搜魂后目光涣散的任昊,她看到他的嘴一直在动。

    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处是暴风般的灵潮,一瞬间便席卷出来将这时空冻住。

    世界安静下来了。那些面目狰狞的或者绵里藏刀的,都清晰的停顿下来。

    她轻轻拨开身前几柄长剑,轻声问他:“你想说什么?”

    “杀,杀了,杀…”任昊痴痴傻傻。

    她低叹,一缕神念将他破损的灵魂修补好:“你想说什么?”

    少年的灵魂恢复如初,少年的肉身破败不堪,他看着眼前这个神仙似的人,说:“求你,救我。求你,带我走。”

    “我救不了你。”

    “你能。”少年喉咙滚动着,咽下一大口血,坚定的看着她,“你能。”

    她想了想:“不如我直接杀了你,地府走一遭,喝了孟婆汤,来世不论怎么样也不会比这还糟的。”

    “不。我一个必死之人,却活下来了,我要活下去,我要带着全族的仇活下去,我要为他们报仇!”

    一个小城少年,要对抗数个称霸大陆的宗门势力。

    她摇头。

    但她还是愿意做他此刻的救难神仙:“我救你。但你如何报仇?”

    少年眼里闪过一抹森寒的光:“我会努力修行。有朝一日,亲自登门,一一讨债!”

    她点头,收回漫天灵力。

    眼前这群人,修为最高者亦不过金丹境。她从地上拾起一把断剑,亦只用金丹境这点可怜的修为。刀光剑影之中,是连片的血色飞舞。她将这样的杀人技缓慢呈现在他眼前。

    这样残忍的美感,少年看的痴迷。

    那一日,她一把断剑给他了一条生路,便想就此别过。

    可少年拖着残躯一路追着她回到无界山,痛的昏厥过去,醒来后不见那日的森寒神色,仿佛一夜间消化了痛苦,他的眼中到底还有稚气。

    捏着她白裙一角,任昊龇牙咧嘴的跪下来:“我拜你为师好不好,你是金丹境的修士吧,整个阳城都没有金丹境的修士。我要拜你为师。”

    “我不收弟子。”

    “为什么?”少年不依不饶,“我什么都会做,你收下我,我会一生侍奉你,除了报仇,其他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我不收弟子。”

    “求你了。”少年不住叩首。

    她掌心轻轻一抬:“我真的不收弟子。”

    “为什么?”

    她无奈:“我年纪太小了。”

    “至少比我大。更何况你这么厉害。”

    “我不想扯上什么恩怨。”

    “你放心,我绝不会连累你,绝不会叫人知道。”

    “你资质太差。”

    任昊不服气:“父亲说我的天赋很好,是阳城百年不遇的先天灵根!”

    白染瞟了他一眼。嫌弃的撇撇嘴:“你便是个先天的神仙,我也是看不上的。”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果然还是她错了。

    白染轻叹:“因为你那时心中呼唤神明。”

    “你是神明吗?”

    “你若相信世有神明,那我便是,你若不信,那我便不是。”

    任昊猛地抬头:“我信!我信!父亲说过,天地间的修士数以亿万计,为了心中大道前仆后继,也不知多少万年了,沧海桑田从未见过一人羽化升仙,可大道不断,信仰永存。所以我信,修行的尽头,一定是仙,是长生不老的仙人。”

    白染看着他眼中那股执拗的坚定和希冀,恍惚了一下。

    神仙把他们所有的痕迹在人间抹的一干二净,不知道留下的单纯还是残忍。

    她想了想,认真的看着他:“你若有一日能飞升成仙,我会考虑收你为徒。”

    任昊懵了,气呼呼道:“若我有一日能飞升成仙了哪还需要拜师学艺啊!”

    “神仙也要拜师学艺啊…”

    “你怎么知道…”

    “……”

    片刻沉寂,任昊突然眼珠一转:“你若实在不愿收我为徒,那可否只做记名弟子?我不为难你,只求你也教我到金丹境。我会一辈子报答你的。”

    记名弟子也是祸,想当初离风不就是从记名弟子硬生生赖成了入门弟子?白染还是摇头。

    任昊咬咬牙,开始一脸真诚的耍起无赖:“据说,师徒相遇是累世的缘份。人海茫茫,你我相遇,一切都是因缘际会。你看,在这无界山内我偏偏遇上了你,你又偏偏救了我,这就是缘分。”

    “我受了你的恩就要报答你,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救命之恩自然是要一生侍奉,今生你若不肯受我的报,那么这种羁绊便会延续下去,到了来世也不能消除,我还是会找到你报答你。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承受,你不愿扯上恩怨何不尽早了结?”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跟她扯上因缘际会前世今生了,真是精彩。白染忍不住笑了一下,片刻后又是一愣,她刚才是笑了吗?

    已经多久没有真心笑过了?

    她的救命之恩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他给她的这片刻欢喜却是难能可贵。

    也罢。

    她低叹一声:“我教你到金丹境,但我不是你师父,你不是我弟子。我不会帮你报仇。如此,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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