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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

    青春是用来挥霍的,所以青年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赢了,输了。

    胜了,败了。

    而后才明白,芳华散尽都是空。

    越是以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醒悟的时候越是痛苦。

    曾经太明白,懂时太糊涂。

    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有人更求名利。

    “鬼隐门”求什么?

    最初,当“鬼隐门”还不是“鬼隐门”,只是一群改朝换代时,宫里流落街头的普通求生者,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做最下贱的伙计,艰难求生。

    他们求的是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像个人一样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群昔日的宫女太监,恰逢新朝当立,血雨腥风之下,战战兢兢。生存维艰之际,报团取暖,互相帮衬。

    没有户籍,就是流民。

    流民,或充作边防奴役,或发配充军。

    这群宫女太监连流民都不如。

    即便聚作一团,依然生死茫茫,暗无天日。

    不管什么人,不论什么事,人只要聚在一起,就一定有首领。

    有首领便能聚沙成石,发挥最大的力量。

    这群宫女太监不擅长别的,唯独擅长隐忍与心计。

    隐忍的日子过去了,心思就活了,心思活了,心计就冒出来了。

    起初,这心计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人总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努力。

    这群人开始依附强者。

    弱者依附强者,凭借的只有最擅长的东西。

    这群宫女太监能够从宫里生存下来,动荡之际逃出升天,各自有各自的本事。

    他们开始为他人出谋划策,于勾心斗角之间取胜。

    官场复杂,他们的心计尤其擅长官场。

    他们最初帮商人在商场里无往不利,获得钱财以后开始转而依附官员,为官员出谋划策,升迁便变得轻而易举了许多。

    强者得到了渴望的东西,为了更好的指使弱者,强者只能愈强,弱者只能更弱。

    这群宫女太监依然无法获得户籍,被依附的官员强压的抬不起头来。

    如今已不是生存,而是生死。

    顺者昌,逆者亡。

    为了摆脱他们所依附者的控制,“鬼隐门”逐渐形成。

    随着“鬼隐门”暗处的势力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不充足,他们开始吸引流民,盗匪加入,组织更有序,行迹更加隐秘,做事更见成效。

    “鬼隐门”的首领,随着“鬼隐门”的壮大,野心也随之增长。

    野心就像魔念,魔念一声,便不可止。

    “鬼隐门”渐渐操控的朝堂的官员,将他们的被依附的强者反制,操纵朝堂。

    控的官员形如傀儡,不堪其苦,所幸鱼死网破,“鬼隐门”因此暴露。大军围剿之下,“鬼隐门”死伤惨重。无往不利的阴谋在刀剑一下,毫无反抗之力。

    “鬼隐门”少数幸存者继续苟且偷生的日子。“鬼隐门”吸取教训,开始依靠钱财吸纳江湖高手,培养武力,隐忍多年以后,如今又渐渐势力成形。

    曾经的“鬼隐门”为了普通的生存不计一切,如今为了野心而不择手段。

    祝如同的祖上是“鬼隐门”的开创者之一,作为“鬼隐门”的“三鬼”之一,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生来就是“鬼隐门”的人,以“鬼隐门”的一切为己任。

    可有些人出身低微却心怀大志,有些人出身便拥有一切,却甘愿平庸。

    祝如同买通户部的官员,办了一个户籍,在一次刺杀通州知府中,佯装被通知知府的护卫所杀。

    从此,“鬼隐门”再也没有“鬼三”祝如同,只有一个小小县衙里的捕快严镜生。

    严镜生终于摆脱“鬼隐门”,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大摇大摆的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谁又能想到,曾经“鬼隐门”“三鬼”之一的祝如同如今成为了一个捕快。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做一个捕快,他的名声不大不小,寻常鸡鸣狗盗之徒虽谈不上闻风丧胆,但也谈之色变。

    严镜生当年准备了一具尸体,自己佯装被杀,通州知府家中大火丛生,其他“鬼隐门”的杀手逃了出去,只有他佯装尸首被大火焚之一举,面目全非。哪怕“鬼隐门”的老人,也只能从尸首的衣着判断他就是那具尸体。

    为了以防万一,他故意给自己办了一个捕快的身份,让自己在这个县城里声名恰到好处。哪怕有人觉察到他没有死,也不会刚到这个叫严镜生的捕快,就是当年“鬼隐门”的祝如同。

    “鬼隐门”自有的规矩,哪怕祝如同的先祖开创者之一也不能例外。

    微凉的雨落在脸上,严镜生感受着这些微的凉意,内心无比的宁静,又充满欢喜。

    杜总捕头终于答应了他与杜兰的婚事。

    刚走出杜家的严镜生故作镇定,不想在杜跟着自己前来壮胆的倪安被小瞧了。

    倪安是他在县衙里最要好的兄弟。

    原来,他也会有兄弟。

    严镜生觉得不枉此生。

    原来,他也会喜欢一个姑娘,即将与其共结连理。

    严镜生从来没有觉得,这才是活着的滋味。

    不同于“鬼隐门”里那种腐烂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曾经是个死人,只是尸首还未腐烂。

    如今,作为严镜生的他,有了兄弟,即将有共度一生的妻子,以后会生儿育女,与杜兰白首偕老。

    “你就打算这么傻淋着?”倪安瞧着小雨溅落的阴沉天空,身边严镜生极力掩饰兴奋的情绪,打趣道,“幸亏我今天早有准备。要不是我提前备好了礼,就你这样空手上门,还不被打出去。”

    严镜生难得歉疚的笑笑。

    倪安叹道:“我的严捕头,兄弟我可是一世英名尽毁啊,堂堂一个捕快,竟然替你做了一回媒婆。”

    “有劳倪兄了。”严镜生拱手道。

    倪安眼一瞪,狠狠的道:“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必须保密,你不怕丢人,我还丢不起人呢。”

    严镜生眉开眼笑的道:“保密,当然保密。”

    倪安又正色道:“不过,这样于礼不合。我给你寻个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你备好三聘六礼,寻个吉日,再来提亲。要不然杜总捕头脸上也不好看啊。”

    倪安已经成家,对于这些依然比较熟悉,不像严镜生完全不懂。若不是杜总捕头赏识他,就今天这么上门提亲,哪怕他和杜姑娘彼此钟意,那也是不成。

    严镜生点头赞同。如今他已经开心的成了应头虫,倪安不论说什么他都会点头。其实倪安究竟说的是什么,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倪安也看了出来,具体事宜只能改日再给他细说了,叫道:“请我喝酒!”

    “好!”严镜生回答的很是干脆。

    请喝酒依然不是大事。

    但是他本人不喝酒。

    不喝酒就不会失去理智。

    这几年,其实他一直忘不掉“鬼隐门”,总是担心被寻到蛛丝马迹。直到遇到杜兰,看到杜兰的那一眼,他才明白往后想要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男女温情让他终于可以将往事淡忘,真正的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他开始像个人一样的生活,接受了他的兄弟倪安的这份兄弟情,敢于面对杜兰的钟情。

    这样的生活,不正是“鬼隐门”曾经想要的吗?但是,“鬼隐门”已经偏离了初衷。

    倪安好酒。

    但是,娶妻以后,渐渐不怎么喝酒了。

    成亲后的人大抵如此,总是有些变化。

    不过,今日严镜生得偿所愿,倪安也替他开心。

    他开心就忍不住喝酒。在家需要控制,在外也要提醒自己,要不然回家之后怕是消受不了。

    他终于找到一个好机会,好理由。

    严镜生茫然也知道这些。所以,他很痛快的答应。

    也许,有的同僚偶尔会调笑倪安。在严镜生看来,却令人羡慕。

    这才是普通的人的生活,他所向往的生活。

    严镜生带他去最好的酒楼,要了最好的陈年佳酿。

    倪安拒绝了,只要了普通的酒水。

    严镜生心里会意,也没有强求。

    他懂倪安的意思。

    这几年,严镜生虽然有了新的身份,只是从没有这样生活过,所以平日花钱不知节俭。现今即将成家,又有三聘六礼要备,倒不至于喝酒的时候铺张浪费。

    倪安知道严镜生不喝酒。所以,他只自己喝,却不会让严镜生。

    兄弟也许就是这样。

    你不说,我不问。

    每个人总有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喜好,背后有着各自的原由。

    严镜生从不喝酒,倪安就从不与他喝酒。

    以前,倪安与他在一起喝酒时,也只是自己喝。

    不过,今日严镜生突然来了兴致,见倪安喝的如痴如醉,好奇的道:“酒很好喝吗?”

    “不好喝”。倪安的回答出乎预料。

    严镜生瞠目结舌:“那你还喝?我看你每次喝酒的样子,应该很好喝啊?”

    倪安又找到了卖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严镜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破案如神,但似乎刻意保持低调。为人敏锐,但人情世故懂的好像不多。很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他总要问好多遍。

    他当然不能想象,严镜生学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学如何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以至于人多同僚猜测严镜生是家道中落的公子哥,无奈之下只能当个捕快。不过他破案的本事,却是人人佩服。

    “酒是好东西,开心能助兴,难过能解愁。喝酒只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倪安大谈他的酒论,“要不然你说你高兴时怎么办?难过时怎么办?什么也不做,你不觉得很扫兴?”

    “也没啊。”严镜生没喝过酒,当然不知道喝酒与扫兴与否有什么关系。

    但是以往经常看到别人喝酒,好像为个人都会喝酒,只有严镜生没有尝试过,他忽然就来了兴趣。

    倪安眼神很是毒辣,直接给他倒了一杯,怂恿道:“尝尝。”

    没喝过酒的人,第一次喝酒要不小心翼翼,浅尝辄止。要不就一口下肚,表情就极其精彩。

    严镜生属于半个后者。

    他像喝水一样把酒喝下去,烈酒灼烧着心扉。当这股灼烧感渐渐变淡了,胸膛口又很是痛快。

    倪安彻底醉了,喝的更多的严镜生却脸色不变,令他吃惊不已。

    “你……你真不会喝酒啊?”倪安的舌头像是捋直了。

    “也不算不会,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喝。”严镜生斟酌着说辞,看到倪安吃人一样的目光,讪讪的不说了。

    “今后我一定戒酒。”倪安备受打击,号称“千杯不醉”的他打着酒嗝缩到了地上。

    严镜生将醉的一塌糊涂倪安送至家中,天色渐暗。

    屋外风雨不断,他却不顾倪安夫人的挽留,一路踩着雨水奔回家中,像极了一个调皮的孩子。

    他终于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了,渐渐了融进了他们的生活。

    他们喝酒,他也喝酒。

    他们放纵身心,他也学着放纵身心。

    睡梦中,那股腐烂的味道好像又来了。

    严镜生蓦地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随手将床边的刀握在手里。

    无论何时,他从刀不离身。

    哪怕睡梦中也是如此。

    那股腐烂的味道的主人刚才就站在窗前,严镜生持刀在手的一刹那,那股腐烂的味道也随之消散。

    来者是“鬼使”。

    “鬼隐门”如何找到他的?

    严镜生不敢在想下去。

    外面大雨滂沱,他却冲了出去,还没有踏进倪安的家中,风雨里似乎有一股血腥味在弥漫。

    “不!”严镜生强迫自己不去想血腥味的由来。

    倪安和夫人早已倒在血泊中。

    “鬼隐门”的规矩,擅自退出者一旦被找到,“鬼使”会先杀退出者亲近之人,最后再杀退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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