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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杀手

    生是什么?

    死是什么?

    生死又是什么?

    生是婴儿的啼哭。

    死是老人的褶皱。

    生死是悲喜人生的终结。

    但对于花真来说,她不是那样的。

    生是她的苦。

    死是她的消亡。

    生死是她的倔强,她的顽强,她的不甘。

    她要用尽一切力气活着。

    但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尤其是一个从小姿色已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的女孩子,她要安然的活着,就必须学会打扮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丑,更招人厌烦,远远望见就想躲开的那种厌恶。

    从最初的记忆开始,她就不知自己生于何处,但可能死的如同冬日里肢体僵硬的老乞丐,冻死街头,无人问津,最后被扔于城外的乱坟岗。那里,有眼珠发红的已经似狗非狗的猎食者出没。

    临界死亡的滋味一直伴随着她的整个童年。直到有一天,她竟然被好运垂青,被一个漂亮的姐姐收留了。

    那个姐姐很漂亮,眼睛很亮,像是会说话一样,把她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内。

    那里有很多小乞丐,还有哑巴叔,他负责照顾这些小乞丐。

    那个漂亮姐姐叫屏姐姐,反正被收留的小乞丐都这么称呼她。花真也这么称呼她。这个屏姐姐给了她一个家,虽然这个家不大,一点也不奢华,但是温暖,人心温暖,冬日里也温暖,不必再忍受寒冬里那种冷到骨头里的痛苦。

    屏姐姐给她亲自洗澡,穿上如同的青布裙。

    屏姐姐说,真是一个美人坯子,所以让她千万不要穿漂亮衣服,普普通通的就好。

    那时候的花真还小,她并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但是她比别人更成熟,更懂得察言观色。

    屏姐姐每次来这个小院都笑靥如花,但离去之时,脸上那种淡淡的,哀哀的,像是刀尖划过心口的那种刺痛似的神色,深深的印在了花真的脑海里。

    屏姐姐怕他们到处乱跑,出现什么意外,所以一直让哑巴叔看管着他们,没有哑巴叔的陪同,绝不允许单独外出。

    花真却偷偷找了一个机会,在屏姐姐离开时尾随其后,走了很远路,终于看到屏姐姐走进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楼里,那里灯火辉煌,笑声妖娆,里面的女子穿的如同说书先生口中的妖精般。

    她不知怎么了,偷偷的蹲在楼外观察着里面的情况,看到屏姐姐换了一件好似透明的衣服,巧笑嫣然的与一个男子打闹着。

    她不喜欢这样的屏姐姐,甚至是——讨厌。

    就是讨厌,远不止不喜欢。

    后来,屏姐姐再去那个小院,她没有第一个冲出来迎接。屏姐姐带的衣物吃食,她也没有吞着口水,满怀期待的等着屏姐姐发到她的手里。甚至,当屏姐姐拉着她的小手时,她鬼使神差的抽了回来,而且很用力,很突然。她还退了两步,低着头,不作声。

    但是,低着头的她能感觉屏姐姐愕然的怔住了。然后默不作声的把那些吃食,还有给她准备的衣服小心的放好。

    花真哭了一夜。

    她舍不得这个“家”,可是却不敢亲近屏姐姐。那是应该如同大人口中说的观音菩萨般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再后来,屏姐姐每次来,都会把好吃的和准备的衣物给她放好,不会再主动的拉她的手,不会再温柔的和她说些话。

    某一天,小院里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还有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

    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骂骂咧咧的:“我说呢,总是见这个小贱人偷懒,偷偷的溜出来,还一直以为在幽会哪个白面穷书生,原来是大发慈心,收养了一群小乞丐啊。”

    哑巴叔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们,那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脚把哑巴叔踹出了好远。

    她尖叫着冲向哑巴叔,一群孩子吓的乱哭。

    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到她,眼睛突然亮了:“捡到宝了,这小姑娘是个好坯子,给老娘带回去。”

    任由花真如何厮打,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是两个男人的对手,被夹着就带回了妓院,关在后院的柴房里。

    花真哆嗦着缩在角落里,柴房的门突然开了。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那个恶女人,原来是屏姐姐。

    屏姐姐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不要叫,姐姐带你出去。”

    花真呜咽着紧紧搂着屏姐姐,隐忍已久的委屈和恐惧尽情的发泄着。

    屏姐姐带着她悄悄的从后门离开,一路上,屏姐姐揉着她的脑袋,苦涩的道:“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姐姐,姐姐命苦,长大了你就懂了。”

    她听到屏姐姐轻轻的,悠长的叹了一声,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诸多的委屈心酸,都不是她这个年纪所能体会的到的。

    花真心里却在天人交战。

    她觉得自己错了,伤透了屏姐姐的心。屏姐姐是个好人,如果不是她收留自己,可能自己早就冻死街头了。她想向屏姐姐道歉,告诉她自己错了,屏姐姐就是她心目中的观音菩萨。可是,她又怕屏姐姐不会原谅她。

    纠结的她,突然被屏姐姐拉住手飞奔,一群人提着火把追了上来。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逃的过这群凶神恶煞的人的追捕。

    屏姐姐把她塞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叮嘱道:“听话,千万不要出来,如果姐姐没有来找你,你就去找哑巴叔,知道吗?”

    这一刻将成为她终身悔恨的记忆。

    屏姐姐惹怒了老鸨,被折磨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扔到了城外的乱坟岗。

    花真听到别人四处讨论说醉春楼里的屏姑娘犯了事,惹恼了老鸨,被打的半死,扔到乱坟岗喂野兽了。

    花真疯狂的奔向乱坟岗,哭喊着叫着屏姐姐,终于找到了她。

    屏姐姐浑身血污,已经奄奄一息,躺在乱石堆里,动弹不得,嗫嚅着嘴唇对她说些什么。可惜她将耳朵都贴到了屏姐姐嘴边,依然听不到一个字。

    然后屏姐姐的嘴唇就不动了。

    她死了。

    花真还没来得及对屏姐姐道歉,说出那句令她要悔恨一生的话。

    四周开始有野兽闪着绿油油的眼睛围了过来,花真不想逃,紧紧搂着屏姐姐渐渐发凉的身体,就想这么陪着她。

    小小的她,伤心欲绝之下,就失去了神智,没了知觉。

    等她醒来,就躺在床上,一个灰色衣袍的老者坐在旁边。

    “屏……姐……姐……”她的嗓子沙哑的说不出话,只能艰难的吐出几个音节。

    “想不到,暗器王陈七冷也会大发慈悲。”屋顶突然碎裂,一个强壮的人影落下,持刀而立,怒视道:“你杀我兄弟,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陈七冷冷笑道:“彭苍穹,老夫今日不想杀人,如果你想为你兄弟报仇,咱们约定时日,一决生死。”

    “好!”彭苍穹看了花真一眼,“难得你这个杀人如麻的二掌柜做些好事,咱们后天山神庙外,一决生死。”

    这人倒也干脆,不怕陈七冷言而无信,果断的离开了。

    “小丫头,你家在哪里,老头子送你回去。”陈七冷柔声道,生怕吓到了她。

    花真难过的摇摇头:“我……没有家……”

    陈七冷看到她如同死灰般的眼神,怜惜的道:“这几日先跟着我吧。”

    后天山神庙外发生的一切,从此改变了花真的人生轨迹。

    彭苍穹的刀舞的很耀眼,很绚丽,也很快。

    陈七冷只是挥了一下手,好像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彭苍穹就“砰然”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杀人原来这么容易吗?

    花真心里震撼不已。她没有害怕,只是很羡慕,心里火热的渴望燃烧了她的血液。如果她也能够这样,屏姐姐就不用死了。

    她跪在陈七冷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地上的石子把她的额头都扎破了,血流在脸色,一点也不觉得疼。

    陈七冷看着她冰冷的眼神,淡淡的道:“我的身份,不能收你为徒。”

    花真的心突然冷了,但依然倔强的抬起头,对视着老者的眼睛。

    陈七冷揪着胡子,叹道:“也罢,你跟我走吧,你的屏姐姐我帮你安葬了。”

    从此,花真开始加入了侠客客栈,跟随陈七冷学习杀人的技巧。陈七冷毕竟是侠客客栈的二掌柜,他突然带回来一个女孩,没有人敢追问,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陈七冷游走生死之间已过半生,也不过恰逢其会救了她,既然带回了侠客客栈,就必须告诉她更残忍的东西。

    刺客,就是为杀人而生。

    杀人,或者被杀。

    想活着,就要努力杀死对手。

    但是,想要杀死对手,就必须吃苦。

    花真不在乎自己是否活着,她只想报仇。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刻苦,对自己更加的心狠。

    她知道自己还小,没有能力报仇,侠客客栈不过是一个杀手组织,只为杀人而杀人,谁会为了她的屏姐姐而杀人?

    她要靠自己,而且要等。

    她比任何人都能够隐忍,用数年的时间磨练杀人的技巧,十三岁起配合陈七冷刺杀目标,但是她还没有亲自杀过一个人。

    她恨害死屏姐姐的凶手,为了生存跟随陈七冷杀人,只不过配合一下他的计划,却拿不起刀亲手杀掉一个无冤无仇的陌生人。

    这一年,她十三岁了,配合陈七冷杀过五个人,屏姐姐的仇,不能再等了。

    花真回到曾经的那个小院,因为再也没有人收留帮助那些小乞丐,他们都不见了,有的也许早已饿死街头了吧。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屏姐姐躺在乱坟岗里的样子。

    她的血沸腾了。

    她要报仇。

    时隔六年以后,她再次来到了醉春楼,直接就冲了进去。里面人都惊住了,怎么会有一个红衣的靓丽少女来到这种地方。

    十三岁的花真眉眼已经开始长开,美妙的容颜吸引了里面很多男人炙热的目光,还有那些女人嫉妒的眼神。

    “这哪家的姑娘,怎么来我们这里了?”老鸨熟悉的令花真谨记于心的声音响起。

    花真撇下扫了一眼,那两个当初闯进小院的人正立在醉春楼门口处。

    她冷然道:“你可还记得我的屏姐姐?”

    “屏姐姐?”老鸨愕然,然后用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来我们这里的,只有男人,可没什么屏姐姐,小姑娘,你要找你姐姐,来错地方了吧?”

    那个尖嘴猴腮的人调笑道:“小姑娘找你屏姐姐,不如来找我啊。”

    花真根本不理他,冷冷的眼神盯着老鸨,那老鸨被她眼中的杀气吓了一跳,后提一步,尖声道:“小丫头片子,看老娘做什么?你们两个,还不给我赶出去!”

    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伸手就要往她身上抓,花真的手里闪出一把匕首,一下刺穿了他的手掌。

    伴随着惨叫响起,花真丝毫不为所动,提醒道:“当年,你们抓了我,打死了我的屏姐姐,今日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老鸨心里正想着怎么会得罪一个小姑娘,听她这么说,不可思议的尖叫道:“你——竟然是——”

    “没错!”花真拔出匕首,在那个尖嘴猴腮的人捂着手痛叫时,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

    那个满脸横肉的人这些年肥胖了不少,花真进来的时候就认出来了他,贴身绕了过去,一刀刺进他的心窝,猛的拔出来。

    血喷了花真一身,她丝毫也不害怕,反而觉得痛快。

    醉春楼里的人吓的四下乱跑,乱闹闹的像极了菜市场。只是,里面的人不是买菜的人,而且慌着逃命的。

    那老鸨更是浑身哆嗦,转身就往人群里挤,却被花真脱手飞出的匕首射穿了心脏,趴在地上,流出了一滩红色的血液。

    屏姐姐一定非常痛恨这个地方。

    花真更加痛恨这个地方,如今的她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当天,花真一把火烧了这个让屏姐姐痛苦不堪的地方。

    大仇已报的她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很凉。

    屏姐姐一定可以安息了,可是花真还想做点什么。

    漫无目的走着的花真遇到了一个老乞丐,这个老乞丐不会说话,衣衫褴褛的他正缩墙角处被冻的发抖。

    “哑巴叔!”花真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乞丐就是当初照看他们的哑巴叔,想不到他也沦落街头,这些年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她已经变化太大,哑巴叔认不出她了,茫然的看着她,摆着手,牙齿因为身体太冷而咯咯直响。

    花真抱着哑巴叔,泪眼婆娑的说些当年的事,哑巴叔终于记起了她,流血眼泪撰着她的手不肯丢。

    这时,花真突然明白了,屏姐姐没有死,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心里。她要顽强的活着,好好的活着,继续做屏姐姐当年做的事,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无人在乎的小乞丐。

    从此,她要用尽一切力气活着,为了屏姐姐,为了那些孩子。

    她是一个杀手。

    生,就要死。

    死,是为了生。

    用一个该死之人,换一个人、一些人的生,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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