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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众推

    打从前朝算起,三法司同堂会审都少见,远的不说,当年献文太子身涉谋反也只是都察司密报,大理寺卿查明,先帝一人独断,太子系血流成河,大理寺卿因这件事擢升入阁,满门荣耀,不过三年得了党同伐异的罪名,自己身首异处不说,还被先帝夷了三族!可见皇家事不好沾染。

    现任大理寺卿乔大人道一声晦气,本朝政治清明,圣上朝上不养佞臣,后宫不宠奸妃,皇后连生了三位皇子,大皇子既长既嫡,天资聪颖,再没那些庶子们的事儿。按理说他不该摊上皇室秘辛,偏偏出了一个庆阳公主,惯会本末倒置,名声极差,杀了亲夫还将把柄落在人手里,又狠又蠢!他心中有数,只不知道这案子该怎么审,右边坐着的刑部宋大人,拿了公主奴婢下了大牢,三天没审出一个屁来还死了俩,左边坐着的是都察院柳大人,他是出了名的狗掀门帘子--全靠一张嘴,这人也靠不上。

    他打眼量了量堂下坐在软垫圈椅上的祁山王爷,头戴燕弁亲王冠,身穿玄端袍服,面色沉静谦和。这位王爷年幼时打猎摔下马来,伤了一只眼,世人都道他没福,到头来他却是先帝唯一还在世的兄弟,兴许是早早儿绝了皇位的念想,祁山王爷为人洒脱,爱玩儿,平日里待宗室里的小辈儿也大方,难得的是心正气和,当今圣上也诚心诚意尊一声“王叔”,如今让这一位坐镇三法司会审,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乔大人还没整明白,庆阳公主款步姗姗而来,她身着凤穿牡丹蜀锦拖地长裙,梳了凌云髻戴了五凤垂珠冠,额心贴了寿阳梅花钿,神情倨傲,美艳不可方物。虽是被告,堂上的三位大人反倒要先向她行礼,庆阳公主鼻子哼出声来,受了三位大人的全礼,大理寺的衙役另端软垫交椅来就放在祁山王爷旁边,庆阳公主微微露出一个笑影儿来,喊了一声王叔,双手整了下明黄色缠枝凤尾云肩,微抬了下巴环视四周,见一个素衣薄裙的少女跪在一旁,又是一哼,才仪态万方的落座了。

    吴珍儿已跪在大堂多时,这场公主杀夫的闹剧,吴家是苦主,原告却只有她一人儿,吴家东府大门紧闭,吴家西府听了三法司会审也就怕了,驸马死了,他们愿意闹出来不过是想得些好处,西府不能凭白折了一个富贵路,可若是明火执仗的与公主打官司,又反倒怪起她多事来。

    吴珍儿心里清楚,如今陷入绝境的不是庆阳公主,而是她!若这场官司输了,吴家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可若她赢了,从此吴家西府第一人必须是她!驸马没死前,她离绝境也不远了不是吗?一个为家族所厌弃的女子,下场又能如何呢?

    当初陶文姜在百官面前痛斥吴家,踩着庆阳公主得了皇上皇后的褒赏,她今日就要在大堂之上借着驸马之死,踩着庆阳公主绝地重生!

    乔大人一拍惊堂木,对堂下的吴珍儿道:“吴珍儿,庆阳公主乃本朝嫡长公主,身份卓然,诬告公主,辱皇室清名可是要受刮刑的,你可清楚?”

    吴珍儿顿首在地,毫不犹豫道:“家兄在世时亲友睦邻,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却无一人敢站出来伸冤,小女子自幼羸弱得家兄如珠似宝般照料,不忍他死不瞑目,愿以性命为价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以慰家兄英灵。”

    听她字字落地有声,即便是乔大人也要赞一声,偏庆阳公主听了连连冷笑,祁山王爷皱了眉,咳嗽了一声道:“刑部的人拘拿公主府奴婢审问多日,终不得公主涉入其中的一点儿讯息,他们兄妹情深,乍闻噩耗难以接受有情可原,可若就此攀诬公主确是没理!”

    吴珍儿开口问道:“斗胆问一句,我兄长跌入井中之时,公主身在何处?”

    庆阳公主也不正脸看她,冷冷道:“我向来是巳时就要燃香安睡,你自愿侍候我沐足多次,竟记不牢了吗?”

    吴珍儿也不觉羞辱,接着问道:“我兄长那日在哪儿喝的酒,为何烂醉,公主可知?”

    庆阳公主冷冷道:“不知。”

    吴珍儿惨笑一声道:“是了,自我兄长剿匪伤了足后便与公主分房而居,若无召见不能近公主寝殿半步,可行至我兄长落井的那处偏殿,公主寝殿后花园却是必经之地,若说殿中无一人见过兄长,我是不信的。”

    已看过公主府奴婢口供的祁山王爷对庆阳公主道:“庆阳,你莫使性子,早早将事情说明了,我与你一同进宫看望太后,这吴家小姐虽然荒唐,到底和你姑嫂一场,免了她刮刑之苦罢了。”

    庆阳公主不甘不愿道:“那日驸马的确是在我殿中喝了点酒,可我并未留他侍寝,在之后他一人逛荡到哪儿,我却是不管的。”

    堂上连王爷带着几位高官,听到“侍寝”两字,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吴家西府献出来一个二甲进士做了驸马,想来日子也不好过。

    吴珍儿接着问道:“公主常随身的五凤环佩缘何在家兄手中?”

    庆阳公主回道:“不知。”

    这确是实情,那五凤环佩与皇后玉玺同源,庆阳公主极为珍爱,常常戴了出去彰显先帝宠爱,但那一日是否佩戴,又如何落入驸马手中,她一概不知,最可恶的就是那死去的两个太监,做事如此啰嗦!

    吴珍儿冷笑一声道:“既然公主记不得了,小女子斗胆请两位记得清楚的姐姐上来问一问如何?”

    乔大人问道:“是谁?”

    吴珍儿回道:“公主贴身大宫女潘云和刘蓉儿,她们一个管着公主华服,一个管着公主妆奁。”

    乔大人翻了一下案宗,不满的看了刑部宋大人一眼,这案宗中却无这两个人的提审口供。

    宋大人道:“本想审问的,可这两个自进了大牢就病得昏沉,公主府的奴婢身子骨娇贵,才死了两个太监被都察院的御史大人参了一本,下面的人怕再出事,也只好让她们先养着。”

    乔大人嗯了一声,柳御史近些日子来紧盯着宋大人咬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只好压下火气,让衙役们将潘云和刘蓉儿提上大堂。

    潘云和刘蓉儿被推搡着跪倒在堂上,潘云磕了几个头便垂首敛容,唯有刘蓉儿上了大堂,眼睛只瞧着公主不放,刘蓉儿见她花容生色,华服裹身,神色间傲气不减,反多了几分春情,潘姐姐说的没错,庆阳公主只此一个,驸马不喜欢了可以换,奴婢没有了可以添。

    乔大人再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跪着的,可是潘云,刘蓉儿?”

    潘云顿首道:“庆阳公主府宫女潘云,见过各位大人,见过王爷,见过公主。”

    刘蓉儿双眼含泪,仍然定定看了公主,庆阳公主终察觉,回头定眼瞧了下才认出是刘蓉儿,见她神色颓废,衣着脏污,拧了长眉显出厌弃之色。

    刘蓉儿苦笑了一声,两串泪珠子滚了下来,一个响头向着公主磕在地,再回过头来给堂上三位大人扣了一首,道:“奴婢是庆阳公主府宫女刘蓉儿。”

    还不待乔大人再问,刘蓉儿大声道:“奴婢有话要说!”

    “奴婢要揭发庆阳公主对驸马狠下杀手,将其灌醉后再推入深井,佯称驸马酒后失足。”

    庆阳公主乍闻,长身而起。

    刘蓉儿对着公主道:“公主,我那日见着了,你推了驸马落井,驸马将你腰上的五凤玉佩拽了下来!”

    一派胡言!庆阳公主大怒,指着刘蓉儿半天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蓉儿面无惧色,公主无罪,她得死,公主有罪,她得活!

    她摸了摸小腹,我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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