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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孺慕

    腊月初一,上乘之日,陶文姜的外公便是这一日的寿辰,因腊月里挨着腊八和小年,家里忙着祭祀,往年里也不曾大操大办,只老人家的寿庆讲究过九不过十,黄老爷今年恰逢五十九,黄家姐弟便想着整治一场戏酒请了亲朋好友热闹两天,却不想庆城公主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居然要了一张帖子,紧跟着不少人家纷纷上门讨要,李家发了帖子就不好冷落了张家,兜兜转转竟请了大半个京城的豪门大户。

    黄家是前朝就有的累世富贵,底子再厚也连着“商”字,本朝尚了馨容大长公主的黄家老祖宗倒是得过龙子凤孙的拜寿,只一代代传下来都寻常了,先帝常召了黄老爷说话,可那就是个竭泽而渔的十不足,自己坐拥天下还恨不得刮掉子民的一层油皮来,若不是黄家有钱滚钱的本事,怕早就被找由头抄家进了内库了,哪里有什么情分体面。

    却不知庆城公主这一回唱的是哪一出?

    黄氏感叹着偌大的黄府成了戏台,这唱戏的不是哪个班里的小角儿,皆是这京中各色人物,待到落幕怕才知唱的是怨憎会还是求不得,心里埋怨面上却不能一丝不快,索性还带了陶家各房的姑娘们一起,一是大房,三房的姑娘都还没个着落,带她们多在京中走动说不得也能落个好姻缘,二是怕文姜最近风头太盛,孤身在宴会上落了人眼去。

    陶家一溜儿的小姑娘,着红穿粉都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出现在女厅中自然引起了一阵喧嚣,高大家虽说学问虚了点,面上的礼仪却还是不错的,长房和三房的姑娘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不曾让人看轻了去。黄氏暗暗点头,眼神溜到陶文姜身上,不是她看自己家的孩子好,只是文姜现在越发长开了,蜜合色的刻丝对襟长袄搭着杏黄色澜边棕裙,还剩下得那点稚气也转化成了青葱样的新鲜透亮,一旁跟着的庄秀怕她冷着,又给她仔细系上了淡紫斗篷,若不是她自己个也是锦缎裙,小金冠的戴着,那体贴样倒让人以为她是文姜的大丫鬟,黄氏错过眼去,道一声作孽。

    陶文瑜借着偶尔的抬眼才敢打量厅中人情往来,她强摁着心中翻腾上来的激动,往日里在二伯母那里见到的竟是沧海一粟,方才一路行来见着了十几个偏厅皆有人落座,那些个人里不乏四五品诰命,而她这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却直接进了主厅!偏厅布置固然精巧,这主厅才是庄重气派,高阔华美,众人被领着各有坐次,角落里几个伶人演奏着锦瑟琵琶,因着是缓和悠扬的曲调儿,只增加了厅中融合的氛围,并不影响夫人们之间的寒暄小话儿。又有十几个丫鬟儿献上果盘,捧上热茶,统一的石青裙摆随着她们扬起落下,不见慌乱响动。陶文瑜缓缓摸着手中的青瓷茶盅,她偷眼溜过盅底,是旧窑青瓷,且这成套的八仙过海,打碎一个就再不值钱了,现在居然拿出来待客,或者是他们也知与宴之人自有仪态,若在这宴会上打破一个,岂不是让满京城的人看了笑话?

    不同于陶文瑜的兴奋,陶文琅亦步亦趋跟在长姐身后,嫡母不爱交际,她鲜少有机会出来做客,此时只觉满目绫罗金银璀璨却识不得,多少谈笑风生的华贵人物也认不得,看嫡姐虽不像三姐姐那样热衷,却也淡定自然,心中暗怪自己没用,不能白瞎了姨娘熬了十几日为她新制的衣衫,打起精神听几位姐姐说小话儿。

    陶文瑜对陶文姜道:“我往日里跟着母亲见过的寿宴也不少了,却没见过这样新颖热闹的,这腊月天里哪来的这么些个兰草香花,竟摆满了回廊,一路走过来我这衣袖上还沾染了香味儿呢。”

    陶文琳微微笑道:“大概暖房里养护着的,单这天摆了出来,不过看这几百盆的香花,那暖房也定是极大的了。”

    陶文姜回道:“也不尽是暖房,还有近郊温泉庄子上的,那里引了温泉水,花木四季不败。”

    陶文琳惊讶道:“那倒是新奇,山经有注,其水温热若汤,能愈白及百病,故世谓之温泉焉。”

    陶文瑜兴奋道:“我也还没见过温泉呢,当真如此养人?”

    陶文姜漫不经心道:“当真不当真的,去一次不就知道了?不如跟我娘说一声,咱们就正月里去吧,不止是花草,我外祖的温泉庄子上还养了一些鸟兽,都是南地来的,出了庄子就能冻死,极罕见的。”

    陶文琳脸色微红道:“不过随口一句,哪值得折腾这许多。让二婶知道了怪我们事多。”

    庄秀一旁看了,接口道:“文姜身体一直没好利落,黄姨本来就想让她去温泉庄子上养养,几个姐妹一起去了就更好了。”

    陶文琳听了这话,还要推辞,陶文瑜忙不迭的应下了,陶文琳不好再说,只好问道:“二婶娘哪儿去了?”

    陶文姜夹了蚕豆慢慢吃:“我舅舅还没娶亲呢,家里没个正经的女主人,靠着几个管事嬷嬷可不行,现在八成来了贵客,一时又抽不开身了。”她冲着几个姐妹挤挤眼。

    什么样的贵客能让黄氏扔下这一屋子的娇客贵妇?庄秀一阵恍惚,定是庆城公主。

    陶文姜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多半被直接引进了高义堂,稍后才会来此受人参拜。”

    这里的夫人大半也是为此而来,那可是本朝最有德慧之名的公主,多年深居简出再提起她的名号仍有人趋之若鹜,可见当时她名声之盛。

    陶文瑜很是神往:“听高大家讲,当年公主特许与太子一起读书,皆为帝师庄大学士门下,同堂答题,公主还更敏捷些。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陶文琳一笑:“帝师教导的可不会是诗词歌赋,公主能略胜一筹可见是胸中有沟壑的奇女子,可惜.....”

    可惜一损俱损,献文太子薨逝,庄大学士致仕,庆城公主先是丧了嫡亲的太子弟弟,接着驸马被吓死了,心灰意冷紧闭公主府再不肯交际,盛极一时的太子党被剪除一尽,就此凋落。见庄秀面色紧绷,想起她算起来也是庄学士的外孙女,自觉失言。陶文姜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庄秀紧攥的双手,道:“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沧海龙潜不过挣得一时平静,公主大智慧!”

    陶文琳忙顺着台阶下了:“说的正是,咱们若能一睹公主风采,才不枉此行!”

    几个小姐妹们正说笑着,就听有人高唱公主驾到,厅内顿时一静,众人皆起身翘首,只见几位宫装女子簇拥着雍容华贵的一位夫人缓缓行来,庆城公主已过花信年华,却没人注意她的面容装束,多年韬光养晦的隐忍换化的那份沉静,更令她端庄优美,气度逼人。

    这在座之人有见过庆城公主的,也有京中新贵却也早闻公主盛世风采的,此时都觉得,这就是庆城公主,也合该是庆城公主的模样。

    我......不像她,庄秀趁着低头跪拜的空儿,让热泪滴在冰冷的砖石之上,没人会注意到她,因着这厅中流泪的不止她一人,一位伯夫人就已难抑失态,哽咽着道:“公主......可还记得臣妾?”

    庆城公主站在那夫人面前,微歪了头,笑道:“云儿呀,早些年听说你嫁了定安伯家的世子,真是便宜那皮猴子了。”

    那伯夫人拿帕子擦了泪,又笑道:“如今也只有公主才称伯爷这诨号了。”

    庆城公主伸出一只手,那夫人慌忙扶了,庆城公主边走边笑:“他若对你不好,我何止喊他诨号,一顿鞭子把他抽成花猴子也是敢的,只怕你反过来要埋怨我。”

    定安伯出来行走也是威风八面的肃严之人,如今被庆城公主一说竟跟个十四五岁的淘孩子一般,顿觉诙谐有趣,便都附和着笑了。

    庆城公主环视一圈,举起杯中酒:“都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却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今日借着黄老爷子的寿诞,共庆玉节有光华,高会仍逢戏马!”她嘴角含笑,一派风光霁月,岁月的严寒都似从未接近过她,她依然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以生而带来的皇宠和才华惊动四方,引得八方英杰甘愿俯首称臣。

    那定安伯夫人笑了,看了一眼黄氏道:“公主是能喝几杯的,咱们不敢也是要相陪的,不知道陶夫人可管酒?”

    黄氏见状笑道:“公主疏阔飒爽,我又怎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就是不知公主和夫人们是要喝九酿春,百花醉还是太禧白,我看不如先各拿十坛来!”

    庆城公主点着黄氏道:“快看看这个女儿贼,摆明了想搬空了黄老爷的酒窖,你也不怕你兄弟不依。你就先挑些玫瑰露,葡萄酿这些淡酒来吧,省的一个个灌醉了,你们的夫君子弟明儿上个折子给皇帝告状。”

    黄氏笑着应了。

    庆城公主在主席落座,看到了侧边酒席上一个灵秀逼人的小姑娘,不是陶文姜是谁,见她微微抿唇正襟危坐的端庄模样也就笑了,招了招手道:“小丫头,见了我都不来行礼。听说你前阵子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陶文姜忙站了起来答话。

    庆城公主微皱眉头道:“看我一人坐在这里多冷清,快过来陪我坐着。”

    陶文姜一笑道:“那我带着姐妹们陪公主说话儿可好?”见公主笑着点头,便一手拉了庄秀,一手携了陶文琳,陶文瑜见机一咬唇也紧随其后,陶文琅有些仓皇,可看到陶文瑜也跟了去,若只留她一人在这座席上岂不更尴尬,强撑着红了脸跟去。

    黄氏回来时正瞧见陶文姜为公主介绍庄秀:“这是我师傅庄大家的女儿。”

    公主闻言愣了一下,打量了下庄秀,道:“庄昭华?她婚配了?”

    黄氏忙道:“是庄家姐姐的养女,甚是伶俐。”

    公主恍然,又看了一眼庄秀,只对黄氏道:“她一人在外,也亏得有你照料。”

    众人都知道公主说那人是庄昭华,昔年庄帝师的幼女,她与庆城公主当年一如烈阳,一如寒月,共享美名,一晃经年,庆城公主转身还是公主,那差点儿就做了太子妃的庄昭华寄情山水,孑然一身,令人唏嘘。

    庄秀微低了头默不作声,她知道这样看起来应该有些木讷,蒲柳之姿如何能做庄昭华的养女?可是她不敢抬头,怕流泪,怕失言更怕愤懑之色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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