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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一条不归路

    公元前219年,黎庄村。

    今天上山拾柴火带着弟弟掏了鸟窝,被阿娘罚跪,顿时觉得人生悲惨,哭的双眼通红。

    前些日子下了雨,家里的屋顶又塌了,大约有脑袋那么大的一个窟窿,阿娘本就心情不大好。

    我看这黑沉沉的天,还亮着一颗星子,听着阿娘在身后骂。

    “你爹出去打仗都有数十年了,家里全靠我养活,你也不小了,本想着我出去给人浣洗衣裳的时候你能在家照顾好弟弟,可没想到,你却专门带他给我闯祸!”

    洛儿不过比我小两岁,却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他终究是我亲弟弟自然不能计较。

    但阿娘提起爹爹,我却心里有些发酸,村子里同我一般大的孩子,有一半都未曾见过自己的爹爹。

    听见阿娘的步子远了,我抹了把眼泪,看着地上的草木灰发呆,看久了,眼睛有些发花,那地上的土灰竟然慢慢结团,形成个小人儿。

    我打小便能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为此阿娘还特意找了村口半聋半瞎的刘阿婆来瞧。

    那会儿刘阿婆六十有余,如今我都十四了,她老人家还健在,依稀记得她眯缝着眼睛看我,她那眼睛好像蒙了层霜一般,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是全瞎还是半瞎。

    我好奇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被阿娘一巴掌打到了脑袋上。

    喝到:“老实点。”

    我一直觉着我这性子随了阿娘,而洛儿的性子大概是随了素未蒙面的爹爹,较安静。

    刘阿婆笑笑,哑着嗓子道:“不打紧,不打紧,女娃娃是调皮了些,但我看她眉间一点灵光,乃是不一般的人呐!”

    我阿娘一听便噗嗤笑出了声:“这丫头难教的很,你说她不是一般人,我瞧着像混世魔王!”

    她又道:“娃娃还小,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不打紧,待成年了便好了。”说罢掏出个桃木做成的长命锁,让我带上。

    出了刘阿婆的门,阿娘边走边笑:“人人都道刘阿婆虽耳聋眼瞎,但开了天眼,这推算命数啥的最灵,没想到也是装神弄鬼。”

    我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雕刻略有些粗糙甚至有些扎肉的长命锁问阿娘:“那这东西还要带着么?”

    阿娘又给了我一记:“这可是花了半两钱的!”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长命锁被盘的圆润又光滑。

    草木灰的小人跳上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一掌拍过去,只能啪的一声,手背上立刻现了道红印子,而方才的小人儿却纹丝未动,立在地上,虽无眼无口鼻,但我仍旧能感受到它的得意。

    它伸出了火柴棍儿般的手指在地上写些什么。

    可惜从小家贫没念过书,认识的字大概十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可这小人儿仿佛是我肚里的虫子,知道我不识字,在地上画了副山水画。

    画完之后便不动了,这小人儿画功了得,没有笔墨单靠着土灰竟然画得是栩栩如生。

    一座山,云雾缭绕,周围看着这波浪该是一片海,我竖起了拇指夸道:“画的好!”

    小人儿同样是火柴棍儿般的腿在地上蹬了两下,是我夸的不够好么?我便又十分诚意地夸了两句,夸着夸着突然醍醐灌顶。

    这小人儿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样子没啥坏心思,虽然有些不谦虚,既然它这么爱画画,若我能捉住,那可是棵摇钱树呐。

    我便柔声道:“小乖乖,你站哪儿别动。”

    抬手便往小人儿身上招呼。

    然而待我摊开手时,手心里只是一团揉碎了的土灰,而脑袋却咚的一声撞到了土灶。

    这小人儿溜得真是快,我揉了揉鼓了包的额头,啐了一口。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以为阿娘听到了动静又要来骂我便慌忙直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

    没想到是洛儿进来了,看到我一副狼狈的模样,憋着嘴巴,拿出背在身后的手放到面前摊开。

    那是今天阿娘煮的秋葵,看到了吃的,肚子很自然地呼噜一声。

    “姐姐,阿娘去隔壁婶子家了,你快些吃了,这是我给你偷偷藏的。”

    我欣慰地摸了摸他圆润的脑袋,接了过去。

    然后他又神神秘秘从口袋里掏了半天,小心翼翼摸出一枚鸟蛋。

    那是今天我带他去树上掏的,本以为一无所获没想到这厮竟然藏了一枚。

    忍不住夸了句厉害,洛儿向来禁不住别人夸,立马红了脸。

    我从土灶里耙了些灰出来,又拿来一个罐子,将灰铺平,又撒了一把干草在上面,末了将鸟蛋搁进去,送还给弟弟,叮嘱道:“别给阿娘看到了!”

    洛儿一脸懵懂望着我:“这蛋不是用来吃的么?”

    “这鸟蛋乃是被鸟儿弃了的,本就可怜你竟然还想吃!你若想吃让阿娘给你煮个鸡蛋!”

    洛儿哦了一声退了出去。

    吃饱了东西身子自然开始犯困,索性伏在地上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阿娘叹息的声音,将我背回了房间,为我盖上被子。

    她一双因为常年浸泡在凉水里的手粗糙僵硬,甚至手指都有些变形。

    她在我脸上抚摸了一下,动作轻柔,大概是怕吵醒我。

    我知道,阿娘心中也是疼我的,只因家中没有爹爹,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个男子。

    我猜想阿娘对我的期盼大概就是待到了年纪,给我寻个好人家,安稳度过这一生,然而事事总不能皆如人意。

    一日中午,我刚刚煮好了饭,阿娘急急忙忙跑回来,拉着我和洛儿跑进里屋。

    十分严肃地对我们道:“这两日安分在家待着不要出去乱跑。”

    我问:“为何?”

    “这几日外头不太平,月儿,尤其是你!”

    我第一次看阿娘这么紧张,知道外头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因此用力点了点头。

    如此过了两天,阿娘每日都皱着眉头,偶尔还会偷偷背着身子抹泪,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便问:“阿娘,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月儿!”

    阿娘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半天才道:“听闻陛下要去仙山寻药,要找上千的童男童女,不日便要来我们村子。”

    我一听,心中咯噔一下,洛儿走过来蹲下,一脸懵懂问:“所以他们要抓我们?”

    阿娘一听,眼眶又红了,将我和洛儿抱在怀里,抽泣:“阿娘已经没了爹爹,不能再失去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听话,明日躲到山里去,别出来,不论发生什么都别下来,有什么事情阿娘担着!”

    我知道阿娘已经没了主意,我握着她的手,道:“阿娘你放心,我会把弟弟照顾好,就算是拼了我的命!”

    第二日我便带着弟弟上了山,如今初夏,天气虽已经暖了,但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好在有个山洞,至少能点个篝火取取暖。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弟弟还睡着,我给他准备了些果子,忍不住想去看下村子里的状况,但又记着阿娘的叮嘱,便只是隔着远远的地方透过略稀疏的枝叶看到自家的屋子。

    屋子外头围了好些人,我心里一阵紧张,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气势汹汹同阿娘在说什么。

    为首的人将她一把推倒在地,同后面的人说了什么,突然一行人往我这边方向来了,阿娘急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

    我无比揪心,可阿娘叮嘱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下山,我亲眼看着壮汉一脚将她踹翻在地,继续往我这边走,阿娘趴在地上哭喊。

    我握着的手颤抖得厉害,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儿,很想冲出去同他们拼命,可我不能白费了阿娘的良苦用心,转身跑回山洞。

    弟弟此时已经醒了,山洞不是个好藏匿的地方,我将他拉出去,跑进了更深的秘林,躲在一处土坡。

    我忍着眼泪,像阿娘叮嘱我一般叮嘱他:“听姐姐的话,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

    洛儿红着眼睛,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他们有十几个人,而我们只有两个人,林子不大,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我的心一直扑通扑通地跳,不知道面前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着阿娘忙碌的身影,粗糙的双手,熬的通红的眼睛。

    远远,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近了,洛儿在我身边吓得浑身颤抖,而我此时双手冰凉,然而我不能慌,不能叫他们抓住我们。

    我看了洛儿一眼,握住他的手松了开,我压低声音,同他道:“还记得我同你说的话么?”

    他点点头。

    “阿娘以后就靠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她!”

    洛儿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我捂住他的嘴巴,生怕他发出的声音被他们听到,我道:“你是男子汉,不准哭,阿娘需要你,憋回去?”

    洛儿将嘴唇都咬出了血,点了点头,我在他身上盖了些草,小心翼翼绕过土坡,跑到另一边,待那行人近了。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便故意弄出声响往返的方向跑去。

    他们自然过来追我,虽然逃不过这个命运,好在是保住了弟弟。

    阿娘送我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儿,我道:“往后再也没人惹你生气了。”

    她拉着我不肯撒手,远远我看到了弟弟趴在林子里,那双眼睛充满了不舍和坚定,我知道往后,即便我不在阿娘身边,他也能替我照顾上这个家。

    外人道带我们出海乃是为了向天神表明诚意,然而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只不过是给海兽的祭祀品。

    这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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