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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贩子

    没窗的房间,阴暗。

    突兀缺口,算门。墙壁上大小石块参差凹凸,脚下垫了沙砾、向内倾斜——活脱脱临时开凿、勉强完工的长方山洞。

    照明光源,源自墙角两桶发悠悠荧光的淡绿色液体。凑近了看,可见浑浊液面上,细细密密浮着好些溺毙小虫的尸体,间中几只仍在扑腾,挣扎出微弱涟漪。

    气味闷,说不清什么东西幽幽臭。

    温度却比地上暖很多——没错,这儿估摸着正是搭“沙蛹车”处所见,那片圈起的黄色低矮建筑群下方,不确认多深。

    若非亲身经历、眼见被夹着一路狂奔向下,顾倩倩绝对想象不到地表“大漠孤烟直”的荒芜空旷之下,竟隐藏着这么个九曲十八弯,复杂程度堪比《魔戒》“矮人矿坑城”,或者巨型蜂巢的所在。

    ——不过转头想想,合理。饲养钻地沙蛹、并以此为生的人,为什么不能学虫子就住地底,借此躲避大漠昼热夜寒、风暴飞沙的极端恶劣气候?

    此时,房间正中央,她坐在地上,怒目而视。

    面前四个男人:一个躺在远处地上“哎呦,哎呦”呻吟,是先前摸自家木箱被红光弹开的,似乎受了伤。另一个年纪轻的在照顾他。剩下俩,现在都站在跟前,抱着胳膊低头瞅顾倩倩,啧啧有声。

    “真TM忒难看,这小子咋长这样?”说话者高胖,赤着上身,虚披件大毛衣服,一只手缩在怀里“悉悉索索”搓:“鼠李,你也不把招子放亮些,挑个过得去的下手。”嫌弃。

    长得丑怎么啦?吃你家老米饭了?!如果能开口,顾倩倩非这么回怼不可,可问题现在不能发声。不但不能说话,连动弹手脚都困难。

    被叫做鼠李的中等身材,头发稀疏、黏腻,浮眼泡,八字胡。他大声抱怨:“我又怎么知道……就光看了个背影,衣服穿得还成。行李太高脸全遮了。”

    “不好卖啊,”高胖子摇头,叹:“货差难出手啊。”

    顾倩倩认真打量眼前两人相貌,长得不算体面,但也并不特别寒碜,至少没像影视作品里面谱型坏蛋似的突出。直接两个挺平常的普通人,三十来岁,脏兮兮。

    “不好卖也得快快出手!”鼠李吐口吐沫:“小二被禁制打伤了,得赶紧回钱。”弯腰一指头狠戳顾倩倩脑门,呵斥:“你说说看!你家大人,明明有筑基后期以上修为,做什么吃饱撑的装个初期平头百姓!现在好了吧,活该死孩子!”这个距离,开合的嘴内,隐约亮光晃过,金牙?

    死?!被捅得往后仰倒,顾倩倩心里一激灵,不对啊,不是拐卖儿童吗?怎么要“死”?

    面前两人全然不回避,直接对着当事人,大咧咧继续合计。

    “囫囵个卖是不可能的了。长这模样,青楼楚馆不能要,小厮、学徒、缺儿子的……都甭想了。”高胖的摸着下巴,分析:“现在弄残了去乞讨……也挑剔,讲究脸讨喜、嘴巴甜才肯收。如果养上几年调教……”随即自己否定:“太费钱。”

    虽不甘,鼠李认同:“囫囵送出去,搞不好还亏运费。”

    高胖的半是幸灾乐祸,总结:“想要快脱手,只有拆巴卖了。”

    拆?活人怎么拆?心下沉,她有个糟糕预感。

    从下而上的照明光源,映得大家都脸青青,像粗制滥造的旧式恐怖片。

    “晦气!”鼠李跺脚,抱怨:“钱少一大半!还麻烦!”

    “而且你得快,不然仔细人家爹妈找来。”高胖的提醒:“筑基后期,很可能还接近大圆满的修为,人不在就能弹伤小二的……估计你们手臭摸到‘本命法器’了。这两口子怕是有些来历的。”

    翻白眼,“怕他?!”鼠李鄙视:“我们地底这么七拐八弯的,有本事把这儿整个掀了,你当坐镇的都是死人?莫说筑基后期,即便是那些有名号的,等摸下来,早不知什么时候了。”信心满满,“再说,真找上门来,就跑呗,咱养着沙蛹,这大漠里论快,谁快得过长虫?随便往哪一猫就甭想找着。”人离开终究要经地面,沙蛹却是可以直接于地底穿行、远遁。

    肆无忌惮做坏事,几乎完全不必担心承受后续代价——便是这群人常年做黑心买卖、以此为生的底气?

    “得得得,小心为上,赶紧吧你。”高胖的指挥:“把这小子拖到‘虫门’剁吧了……看这样子也没多少油,甭费劲熬,直接绞成沙蛹饲料。皮子交制革匠熟一下,生魂抽出来。等凑够整数,联系收魂的一起出手,卖到北边炼招魂幡。”

    剁了、熬油、虫饲料?人皮、生魂、招魂幡?还要凑个整数?!顾倩倩先是惊疑、瞪眼,随即怒气“腾”地上来,狠咬牙,想骂人。

    对方语气着实轻巧,仿佛分配日常工作、讨论食物做法什么的。满屋人亦听得司空见惯、波澜不惊。感情拐小孩“拆着卖”,已做成熟练产业链了?!

    这是哪门子黑店“火车站”!

    喊起地上正照顾伤患的第三人,高胖的吆喝:“盆拿上,血要留。”

    顾倩倩被拽着衣领拖出屋,死狗样。

    背后传来鼠李咒骂:“扛起来!糟蹋东西,仔细衣服拉烂了!”同时一声轻响,拖她的人似乎腿上挨了踹。那人兴致不高地应着。

    顾倩倩于是被甩麻包似的上肩,膝盖磕到墙上石头,疼!眼泪差点飙。

    扛她的人臭,好重头油味夹着汗气,都馊了。胃翻腾。

    随视角拔高,可见范围立马扩大很多。

    门外是横七竖八矿坑状交错蜿蜒的小巷,有宽有窄,无明火、灯、烛之类照明物件,可见光全靠墙根散布,每隔不远摆放,用盆或桶盛,散发荧绿光芒的污水。

    挺热闹,甚至有点挤,全然迥异地表人烟稀少的冷清模样,男人、女人、小孩、坐墙角的老者……俱衣衫单薄而较破旧。说话声、吵杂声汇成片,熙熙攘攘,在昏暗、淡青色光线下,仿若鬼影栋栋的非人间。

    顾倩倩张大眼睛,挣扎着试图发音,希翼往来者中有好心人能察觉自己异常,但很快彻底绝望:

    “哦,又上去摸肥羊了?”迎面来一中年胖妇人,扬手招呼。

    “肥啥羊啊,瘦得很,最近买卖难做。”鼠李抱着膀子寒暄。

    两人大咧咧站在路中间随意暂聊几句,如同普通的相熟街坊邻居,音量完全不加遮掩。

    顾倩倩艰难微转脑袋,目睹过往行人习以为常的表情——难道……地底下住的全部是坏蛋?拐别家孩子卖都算正经营生?

    这念头让心底发毛——难怪老爸对“不良人”评论:没底线。

    不良人……这里全是?

    映入眼帘,长长坑道整片涌动的人头,荧绿光线下,突然有种逛旅游区人造丰都鬼城“地府”场景的错觉。

    瘆人!

    怒气纠缠不去,恐惧更像丝丝缕缕渗出堤坝的细流,缓慢汇聚。

    毛骨悚然。顾倩倩用力咬了咬嘴唇,不行,这样下去事情要糟!

    想招!得赶紧想招!!理智于脑海中作咆哮状催促。

    ——————我是萌萌哒分界线——————

    绝对不能慌,冷静!

    惶恐与时俱增。刻意压下,顾倩倩观察四周,边催促自己赶加紧思考,指望爹娘不如想想怎么自救——估计这便是平白多了三十几年阅历(或者说融入天外心魔?)为数不多的好处。

    打有些坑道分支望进去,晃眼间,瞥见围着饭桌的一家老小,有饭、有菜,还带汤——大清早,全家齐齐正餐?

    地面明明刚清晨,气温尚未回升。下头情形却仿若傍晚——这地底是怎么回事?

    老远有人扯喉咙:“呃娃(发音怪,猜是人名)——!呃娃——!(回)家啦,吃饭啦!”

    喊小孩回家吃饭?。

    嗅嗅。饭菜味道。

    依着墙角,已有吃得早的闲汉在剔牙、三五成群闲聊。

    日夜颠倒……难道说因为没阳光,这帮人干脆就过得全然不在意白天、晚上了?

    ——先前熊孩子们,估计属于住得较靠近地表的,朝沙蛹扔炮仗,算是“晚饭”餐前/后游戏?

    沿途某处稍宽阔的巷道,甚至有窄窄的小集市:紧靠左右岩壁摆摊,行人走中央。卖布的,卖坛坛罐罐的,卖粮食的……人人脸上不见早起的困倦。

    擦身而过,只见肉摊上全是洗刮干净、开膛的大蜥蜴,四脚八叉仰面僵着,腥气扑鼻。还有叫不出名字,苍白颜色的肋排,每根都比牛肋粗。深红碎肉,迥异于家畜、半透明肥厚脂肪。

    旁边摊位……

    支口油锅的,卖……烤饼还是火烧?老板举着两只糊满面粉的白手吆喝,招徕客人:“三钱——三钱——”

    顾倩倩咽口口水。

    隔壁烤串,炭火亮亮地红,香料味冲。

    再过去,满满几只大箩筐,各自堆成小丘状,以小棍插上头标价码。离近看,竟然是蝗虫、蝎子、蟋蟀、尺寸惊人的蚂蚁……林林种种。

    ……

    总的说来,除了物产怪异、空间憋狭、光线暗,其实跟平地民俗差别不大。

    离了集市,兜兜转转数个弯,感觉更向下了。

    越走越深,越走人越少。

    沉默着,内心大喊:“棺材,出来!”顾倩倩死死咬牙,脸颊绷紧:“小红棺!”急。

    因为自身无灵力,收、放小红棺,都需要老爸现场协助。但基本常识她还是清楚的:“棺”随人走。小红棺、黑飞棺以及所有杜家飞棺,收起时一律隐匿于主人附近“夹层影界”(至于“夹层影界”是什么,完全没头绪,莫名觉着像人不能进的异度空间),且肯定在伸手可触及的距离范围内。仿佛一口随身携带的置物箱,只不过不在“现世界”、没重量、不被肉眼所见。

    ——也就是说,实际上小红棺全程都跟在近旁,如果“现形”,抬手即能摸到。

    躲进小红棺、关盖板,这帮人至少暂时拿她没办法吧?毕竟板材那么重,又结实。

    可问题是,它死活放不出来!

    顾倩倩挣得脸通红。

    无论怎么集中精神折腾,半点反映也欠奉。“倒是出来啊!求你了……祖宗!”

    或者,试试外形崩解,自动回到棺材?

    但那也要至少每五天才会发生一回(今早她才刚睡过,距离下次至少还有四天时间)。好比手机明明满电,不可能贸然因为断电突然自动关机。

    也不行!

    终于,前面到底。

    断头路。

    不远,贴近墙壁的尽头,有向内轻微凹陷的巨大圆环状沙坑,占据了整个地面。

    这,就是虫门?虫走的门?

    脑海内浮现之前“预先形成个小丘后,沙蛹在平地冒头”的景象,突然意识到,很可能曾有沙蛹从圆环沙坑底下“潜”上来,身躯占满整个这段坑道——兴许,地底这些纵横交错的坑道,根本不靠人力,而是虫力开采挖掘出来的?整个……活脱脱一巨大虫巢!不是人挖洞养虫子,是人住在虫窝里!

    “就这儿吧。”高胖的坏蛋发话。

    跟甩破口袋似的,顾倩倩被扔地上。因地面沙软,不再是先前石头,又或者心情过于紧张,甚至都没感觉到多痛。

    等等……等一下!她想大喊,手脚凉。

    “小子,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得怪你家爹妈……”鼠李靠近,手上短小铁器幽幽反光。

    什么强盗逻辑!明抢小孩还怨家长?

    “赶紧。”高胖的催,似乎拿着器皿在身后等装东西。

    “下辈子投……哎呀,不说了,怪烦的,”鼠李突然不耐,直接:“实话吧,也别想着投啥胎了,炼了招魂幡你肯定永世不得超生。”狠狠吐口痰,离得那么近,顾倩倩看见他眼睛里有股高兴到咬牙切齿的幸灾乐祸,瞳仁亮晶晶,像“动物世界”里饿极的狼:“最讨厌,最讨厌就是你们这种会投胎的,凭什么托生到个好人家啥也不干吃好穿好……”

    这人变态?!

    ——无论世间是否公平,但凡作恶的,总能多多少少给自己找些歪理安头上,甭管别人信不信,他自己反倒正先觉得占理了。

    “赶紧的!”后面高胖的愈加催促,“童子心肝,爆炒口感最得劲。”

    顾倩倩用力蹬腿,想站起来,却只把鞋面踹进了沙坑。

    要死了?就这么……不甘心!逃过了白血病、都穿越了,修仙的世界,连正经法术都还没见过,就这么死?!

    忒不甘!!

    “真可惜你家爹妈看不到这会儿。”鼠李摇着头,啧啧遗憾:“真该让他们瞧瞧。”

    凭什么,往日无仇今日无怨!顾倩倩气急:素未平生,根本都不认识你!凭什么!

    幽幽的“哦?”一女子声音,于空气中突兀接话,刻意平抑的声调微微有点抖,明显在克制,强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劳您费心……还惦记着我们!!”最后几个字直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场几人动作一滞的同时。

    顾倩倩瞪大双眼,老妈!

    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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