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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四章 登基

    穆池登基的那一天,一身纯白的徐幼容如长期一来她做的那样出现在珠帘之后,默默地注视着朝堂上的众人,也看着前面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那本该属于她的儿子的位子此刻正被另一个占据,穆长俞的死似乎给了她此生最沉重的打击,那个向来不动声色却能将所有人的命运掌控于股掌之间的,高高在上的太后,好像一夜之间衰老了,连一直挺直的脊背也佝偻了下来,珠帘外的人似乎没有看出他们的太后有什么不对,只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和凝和兰心能理解皇上的死到底给了她怎样沉重的打击。

    连她一向酷爱的权力似乎再也不能引起她足够的兴趣,如今能支撑着她坐在这里的只剩下杀戮和复仇的冲动。

    所以在新皇登基第一日,徐幼容出面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命京城士兵围剿城外两万西北军,安阳的存在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秘密,皇室的颜面,长俞的颜面使得她再怎么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亲口承认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可是这并不影响她拿京城外那些人出气,似乎只有足够多的鲜血和牺牲才能稍微平息她心中的怒火和空虚。

    她的这道旨意一如既往地得到摄政王的反对,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毕竟是他的儿子,无论他曾经如何对他,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更不能让别人忽略这个事实,他的反对因为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而得到加强。

    而徐幼容却仿佛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一向支持她的大臣,此刻竟然保持了沉默,似乎在无声地嘲弄她失去儿子之后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她一把掀开面前的珠帘,帘子上一串串的珠子在她身后猛然晃动。

    “你们是不是觉得皇上死了,哀家的话便不顶用了?”一向稳重而自持的徐幼容鲜少有失态的举止,更何况如今这般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惜回应她的质问的依然是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她似乎被这种沉默激怒了:“哀家问你们话呢?你们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还是觉得哀家的话不必听了?”如今的她真的像一个无理取闹地中年妇女,歇斯底里地要别人给自己一个答复,可是只有她心底明白,无论什么样的答复都注定无法令她满意,她所求的只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太后。”最终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摄政王,也只有他如今最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开口:“皇帝新丧,不宜再动杀戮。”他很聪明,没有再用之前的借口企图说服她,而是一语中的,以穆长俞之死作为借口,以为这样便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是他低估了徐幼容复仇的决心,也小看了她对于穆长俞深沉的爱意。

    “就是他们害死了皇上,哀家要他们为皇上陪葬。”徐幼容的目光中充满了决绝与恨意,似乎恨不得此刻就将他们全部斩杀。

    “皇上的死是个意外。”摄政王有些没有底气地开口,皇上死的如此突然和蹊跷,所有人都充满了怀疑,可是没有人会当着徐幼容的面质疑是她害死了皇上,即便她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人。

    “哀家说了,不是意外,是他们把皇上,我的儿子逼死的,我要他们偿命。”此刻的徐幼容再也没有了往日太后的威仪和尊贵,她如天下所有普通的,深爱着自己的孩子的母亲一样,为孩子的骤然离世悲痛不已,甚至忍不住迁怒于他人,天下但凡有孩子,并且爱着自己的孩子的父母,相信都能理解她此刻发自心底的悲伤和绝望。

    可是失去了权势的武装的她,也如天下所有平凡的母亲一样,拥有的只有悲痛和绝望,再也没有了随心所欲使用手中掌握的权力而复仇的自由。

    就像此刻,无论她如何歇斯底里,如何悲痛欲绝,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和拒绝,她像是一个被抛弃,被孤立了的人,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悲伤。

    “西北军保家卫国,立下过赫赫战功,绝不可杀。”礼部尚书沈昕伯向来痛恨徐幼容,此刻却难得地有些同情她,也许相比起拒绝,她更害怕的是沉默,所以在所有人保持沉默时,他主动开了口,即便说出来的依然是拒绝的话。

    他们都很聪明地对于西北军的诉求心照不宣,因为那是一个有关于皇室,有关皇室尊严的秘密。

    “可是他们害死了你们的皇帝,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西北军虽然驻守城外,阻止京城士兵外出,但是从未有一兵一卒进入过皇城,先皇之死是个意外,却绝非西北军中人所为。”没有人愿意与此刻的徐幼容对话,因为现在的她看起来疯癫又不讲道理,已经被仇恨和丧子的悲痛彻底冲昏了头脑,那些曾经投靠她,甚至谄媚她的大臣,此刻回应她的只是沉默和冷漠,这更加重了她的痛苦和绝望。他们投靠和效忠的是那个冷漠而睿智,心狠而聪明的太后,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因为失去深爱的儿子而陷入无与伦比的悲痛中的母亲。

    只有沈昕伯,在明知此刻的她完全听不进道理,也没有人愿意与她讲道理的时候,依然在与她对话,他并不指望自己的话能够改变她的想法,也深知事到如今,天下已经不再是她能掌控的天下,她的想法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可是出于对一个普通母亲的同情,他愿意用对话,哪怕是拒绝的方式稍微平息她心中的恐慌。

    他的这一点善意被很快恢复了清醒和冷静的徐幼容所铭记,并为此而感恩,她这一生在充满冷漠,阴谋和权力的斗争中度过,难得的一点温暖的善意竟然也是来自那个曾经反对她的人,为了报答这一丝善意,也因此相信这个反对自己的人终究是一个好人,她在临死前将自己身边最重要的和凝交给了他。

    此刻,朝堂之上,自坐上龙椅后一直没有发话的穆池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温润动听,如山间泉水叮咚,为这沉闷的大殿点缀了一丝生机。

    “先皇新丧,不宜动兵戈,西北军之事,暂缓商议。如今重要的是,突厥单于已递上奏折要进京和谈,各位大臣以为该如何答复?”穆池轻松而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没有给徐幼容再继续坚持的机会,她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坐在龙椅上的他,根本看不出其实是个残疾,反倒因为这精致的龙袍和恢弘的龙椅为他增添了每一个皇帝都会自动获得的帝王之气,就像她的长俞,即便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坐上皇位也不到一年,却早已像是一个合格而威严的皇帝了,不出几年,他便会迅速成长为一个明智而优秀的皇帝,会建立千秋功业,这是一个母亲,一个皇帝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的全部期望,可是如今这期望戛然而止了,她如失了魂魄一般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退到珠帘之后,静静地看着外面的朝臣,再也没有开口,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她静静地听着下面的诸人开始讨论如何回应单于进京和谈的请求,终于找回了曾经熟悉的掌握权势的感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她的失态和悲痛表现得那样短暂,连和凝都以为她很快又选择了拥抱权势,而将皇上的死置之脑后,只有她知道,从长俞喝下宿命酒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也跟着停止了跳动,她继续挣扎着活在世上,并且依然为了权力而斗争,不过是因为只有权力才能帮助她报仇。

    “皇上,此刻西北并无一兵一卒守卫,突厥人若是继续南下,再攻下几座城池,甚至直逼京城也并非难事,如今他们难得主动要求和谈,自然该应允。”

    “皇上,不可,我朝与突厥向来是势不两立,且他们向来贪得无厌,如今既然已经取得了三座城池,断没有就此停止的道理,他们说是和谈,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阴谋,以老臣看,还是直接发兵将他们赶出关外,放是上策,也是我朝一直以来奉行的政策。”

    “程大人您说的轻松,发兵,兵从何来,京城之外几万大军堵着,如何发兵?”

    “这。”程方同被噎了一下,却还是坚持:“臣以为绝不能助长突厥人的嚣张气焰,便是和谈也是我朝将他们赶出关外之后再提和谈,如今他们占据我们三座城池,又威胁着京城,此刻和谈,他们便占据了上风,手中握着威胁我们的筹码,说是和谈,恐怕不过是借此机会逼迫朝廷满足他们过分的请求。”

    “程大人说的不错。”一直没有开口的摄政王竟然肯定了程方同的话,众人立马都注视着他,毕竟此刻他是摄政王,手中掌握七万大军,朝堂之上这些臣子争着站还是和,吵来吵去,最终是打还是和,还是要看这掌握兵权的人的意思,可是如今他竟然赞同了程方同的主张,这让沈昕伯也忍不住看他一眼,有些不懂他究竟什么意思。

    此刻情形,战与和均有好处,却又都有为难之处,即便他向来与程方同立场不同,但是他也赞同程方同方才的一番话,突厥人向来贪得无厌,断没有在节节胜利的情况下忽然停手,主动要求和谈的道理,此事恐怕有阴谋,或者和谈背后隐藏着更贪婪的要求。

    但是要战,又面临诸多困难,即便京城能冒着动荡的风险用七万人与城外两万人对战,要过了西北军这一关,七万人能剩下来的也不会超过一半,三万京城士兵奔赴西北,与突厥人对战,也没有丝毫胜算,这么多年以来,朝廷第一次在面对突厥人时如此束手无策,归根结底是一直驻守西北,作为整个国家和朝廷最坚实的防线的西北军突然离开了西北,并且倒戈直指京城。

    宋景山一直默默地听着,对此没有人比他更恼火,他已经接管西北军十多年,之前以为即便不能全部掌控他们,至少一半以上的人会听自己的,可是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刘成就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密信和一把匕首带着大半西北军来了京城,这让宋景山措手不及的同时更觉得愤怒,这么多年,他付出了许多心血,竟然还是没能收服他们,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当初他便不应该急着带清尘来京城与公主结亲,如今损失了安阳郡主,也就失去了对这大半西北军的掌控权,京城这里,谁能想到他刚来,皇上就死了,换了一个与公主甚至从未见过面的人来做皇帝,这件事可真是得不偿失。

    “好了,你们说的朕也都听明白了,沈大人,替朕拟一封书信,答应和谈,请突厥单于尽快入京。”坐在上面的穆池一直静静地听着下面众人的争论,很少发表意见,但是他一早便有了自己的打算,穆洹说的不错,比起自己,他才是更适合做皇帝的那个人,第一天上朝,他便雷厉风行地决定了两件事。

    沈昕伯领旨,摄政王看着那个自己一直不喜欢,甚至不想承认的儿子,有一瞬间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做皇帝的天赋,那把龙椅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恰好能隐蔽他生来残疾的事实。

    散朝之后,穆池静静地看着所有人退出大殿,才在身边人的搀扶下从龙椅上站起来,重新回到自己的那禁锢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轮椅上。皇位真的有种神奇的魔力,他在上面不过坐了一会儿,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个残疾的事实,一度以为自己是一个指点江山,豪情万丈的帝王,只有再回到这熟悉的,狭窄的轮椅中,才再次提醒他,他终究与别人不一样,也注定与所有的帝王不一样,可是他相信,他终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即便这个帝王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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