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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情不知所起(一)

    九月,南城来了彭庆余。

    彭大帅驻军进城那日,南城商会会长白方携大小百余会员夹道欢迎,城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白裳在书房中看书,不时抬头看窗外,白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骂:“一帮不知餍足的政客军阀,只知关起门来内讧。何时能睁开眼瞧瞧外头的局势,管管老百姓死活?”

    一群人打破头忙着抢地盘,谁有闲心管旁人死活?至于外面的局势,天塌了自有高个子来顶,他们何须操心。

    南城虽是个小地方,但是却连通南北的军事要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事一起,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白婶从屋子里出来,搭腔道:“世道这样混乱,不如让裳儿在家休息几日,等外头消停了再去学校。”

    白方皱着眉头,呵斥道:“外头世道何时太平过?干脆在家躲一辈子!学生还照常上课,我白家人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家里家外大小事务,全由白方做主,白婶纵然舍不得白裳,也不得不顺从,只能叹口气,转身回房。

    南城热闹了几日,也逐渐归于沉寂。商家铺面虽然照常营业,却是朝不保夕。百姓苦不堪言,走一步算一步,全成了摸石头过河的瞎子。

    彭庆余入驻承平月余,南城商会会长白方及重要会员纷纷收到请柬,下月初彭大帅的宝贝疙瘩三少爷生辰,于督军府设宴,请诸位届时赏光。

    类似场合,商会上下参与过二十余次,打着为儿子过生辰的幌子,干着吸血的勾当,连宴会上致辞都已猜到。彭大帅带兵镇守一方劳苦功高,但练兵要钱,养兵要粮,驻军缺粮少饷,如何成事?商会百余会员各个家底丰厚,自然要积极响应,捐粮捐款。

    商会内部怨声不断,刚来的这位,听传闻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捐一次饷赛过扒一层皮。但没法子,只能做个引颈受戮的受气鬼。谁让他姓彭的有兵有枪?

    白方接到请柬后又是大骂一通,骂完了数数家当,准备伸了脖子给人当磨刀石,割肉放血。

    白裳见父亲整日唉声叹气,直到月初来临。这日,白裳用过早餐,正准备去学校。临走前,白方道:“今晚督军府摆宴,你同我一道去给三少爷贺喜。”

    白裳自然知道温正元所思所想,顿住脚步,低声道:“我的两堂国文课都排在下午,晚间还要预习课文,恐怕来不及陪爹同去了,爹见谅。”

    “胡说,国文课向来排在上午,你当我老糊涂了?”

    “孙茵老师下午请假,李乐老师代课。”她朝白方点头致意,便转身出门。

    然后就听到二太太低声回护,“女儿不愿去,就别逼她了罢。”

    毫不意外惹来白方不快,“女人家就是眼皮子浅,这是在为她筹谋后路。我是他爹,难不成会害她?”

    “长姐不愿意去,就不去呗。”白忱嘀咕着。

    “混账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敢这样跟你爹说话。”白方被气疯了,甩着脸踱着步走了。

    同德高中离白公馆不远,白裳也习惯了步行去学校,时候尚早,本可以慢条斯理散步过去,此时她却恨不得脚底生风,将身后的白公馆甩的远远的。

    下午两堂国文课结束,白裳翻开书本打算预习课文。坐在她对面的石竹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温声道:“白同学还在忙着预习?”她应了一声,“是。”

    白裳心知石竹不定又寻了什么新路数,准备约她出去。他是白裳刚来上学第一个跟她搭讪的男同学,石竹向来崇尚西方文化,白裳不同,她学国文,两个人可算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但石竹总能想到各种路数,吃饭看电影,甚至茶楼里的大鼓书,为了约到白裳,鬼点子贼多。

    可白裳一直都是淡淡地,对谁都不甚上心。石竹也是个温吞的人,似乎也不急于一时,就这样小火慢炖,仿佛早拿准了白裳迟早会喜欢他。

    白裳心中有过计较,因着之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凶杀案发生在她身上,同德高中的老师,不论男女,向她示好的并不多,除了夏蝉,就剩下石竹了。她总想自己是否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橄榄枝”,也许选择石竹并非坏事。他与她年貌相当,虽然人文弱了些,家境稍逊些,但她并不看重那些。

    想到今早险些被亲爹押赴督军寿宴,她心里越发觉得,单就成婚而言,石竹是个不错的选择。

    “光华剧院新排的话剧《孔雀东南飞》今日首演,家姐在剧院工作,留了两张票给我,白同学有时间吗?不如一起去?”

    《孔雀东南飞》首演……白裳没来得及细细斟酌,已经答道:“好。”

    石竹终于约到心仪小姐,展颜笑道:“那我们现在走吧,晚些恐怕赶不上开场。”

    白裳早先就听人讲话剧社正在排新剧目《孔雀东南飞》,没料想一转眼已经到了公演的日子。去年的萧伯纳名剧《华伦夫人之职业》在承平公演,反响大热,到了一票难求的程度。

    两人到学校门口搭人力车去剧院,人力车夫脚程极快,抵达剧院时,话剧还未开场。石竹建议先去吃东西,“饿着肚子看剧,心情恐怕会差很多。”实则想拉长两人相处时间,却要百般掩饰,生怕被人看穿心思。

    白裳觉得有道理,便随他进了一间面馆。落座后反而局促起来,心仪已久的女孩子就坐在正对面,石竹眼睛不知该往哪摆,生怕多看一眼就被当成登徒子,只得低头看桌面上纹路里的油垢,不时偷眼看对面的白裳,越发觉得入眼,巴掌大的脸上仿佛嵌了两颗明珠,眼中蕴满了水汽,只要朝你眨眨眼,就会有泪珠掉出来似的。石竹心中已有比喻,她就像风雨里的白玫瑰,纯洁无暇,脆弱可摘。再低下头去,面上平静,内里已经风起云涌,甚至他感觉白裳就是他命中注定之人!

    用餐时间,客人一个接一个进来,石竹在抬头与低头间做了无数次循环动作,终于再次忍不住抬头,不期然撞上温言的眼睛,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遭遇了一回电光火石般的久别重逢。

    不过这全是石竹一人的独角戏,没观众。

    直到两碗面和一碟小菜上桌,他还沉浸其中。怕被对面的白裳看穿,只能选择埋头吃面。两个人不交谈,白裳也不觉得闷。印象中的石竹……算了,她对他印象寥寥,只知道他时而活泼,时而安静,是个难以琢磨的人。话剧《孔雀东南飞》取材于乐府诗《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温言算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结尾处焦仲卿与妻刘兰芝双双殉情,她不免潸然。直到走出剧院,仍旧不禁回味。爱情这东西,怕是只存在于戏剧里。

    话剧院外的大道上,一人在车上注视着出来的一双人,男的略高长相清秀文文弱弱的,女的优雅淡薄气质非凡,肩并着肩,交谈甚欢。

    白裳九点左右进家门,好在不算太晚,门房给她开了门。刚进内院就听见白方在骂人,“一个彭庆余,就被他们这样层层盘剥,白家迟早要卖宅卖田。”说罢又“呸”了一声,“什么座上宾?不过是被人顺手拿来当枪使罢了,还专朝自己人开枪,对着中国人开枪!”

    二太太柳心在一旁劝道:“小声些,不怕被人听了去,拿住话柄。”

    白方梗着脖子道:“我敢说就不怕被旁人听去!”

    他骂人骂到口渴,端起茶就喝,见到白裳进了门,皱眉道:“怎么这么晚?”

    白裳“唔”了一声,“去图书馆忘了时间。”白方叹了口气,“裳儿,不要整日只知埋头读书,多结交一些条件相当的少爷公子,对你没坏处。彭大帅家三少爷生辰,恭贺的人要踏破督军府门槛,这样的绝佳机会都被你错过。”

    白裳默不作声。

    二太太也跟着搭腔,“你爹说的没错,你也老大不小了,18了啊,再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

    白裳实在听不下去,冷声道:“我爹都不怕丢脸,你怕什么?再怎么丢脸我都不会给人做小,抢人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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