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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凡蓝五种,皆可为靛

    寂和穿过晾在院子里的染布,往开着门的房间里头走。

    正厅坐了位老者,白须白发,扎着道士头。

    她走了进去,看着房间里染好的布匹。

    多是丹凤朝阳、吉庆有余的花样,还有些五福捧寿、麒麟送子的样式。

    寂和摸了摸布面,滑嫩,刻工精细。

    颜色多样,长安一定会喜欢。

    她出客栈的时候,孟姜说过永顺染坊是可以教染布,自己做的。

    四处张望了下。

    除了坐在圈椅里拿着鼻烟壶的老者就没别人了。

    “你好,请问?”

    “参观拍照都可以,学染布的话去后院。”

    老人笑得很慈眉善目,但让寂和有一种疏离的感觉。

    她礼貌笑着回道:“五彩夹缬花罗裙工艺,这边能学到吗?”

    寂和说出这句话,老者才正式抬眼看她。

    夹缬是一种古老的印染艺术,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

    敦煌莫高窟彩塑菩萨身上多是夹缬织物。

    “寂和丫头想学?”

    寂和?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名?

    早上出门的时候孟姜倒是说过知道永顺染坊,难道是他提前打过招呼?

    寂和没再多想,点了点头回答说:

    “想。除了夹缬还想学其他的织染工艺”

    老者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打量了下寂和。

    游客到这来大多只是想体验一下染布的过程,并不会深学。

    而这个丫头......

    “全都想学?竿头悬翠绿,缸内起金花。这可不是一两天工夫能学成的。”

    “我有足够的时间。”

    老者背手从耳房走进去。

    “跟我来。”

    寂和跟在后头,听老者说着话。

    “看你能说出夹缬,可看过什么书?”

    “闲暇时略翻了沈从文先生的《龙凤艺术.谈染缬》,里面提到腊缬,夹缬,绞缬三种染缬工艺。”

    他们穿过耳房走偏门来到后院。

    院子里有一口大缸,缸上有块担缸板,缸后还埋着根光滑的木桩。

    老者带着她进了后院的书房,遣人送来两盏清茶。

    “看来有些基础,那你可知道灰缬?”

    寂和在圈椅中坐下,点点头。

    细细思索,把看到过的相关记载娓娓道来。

    “清朝有书《古今图书集成·职方集》记载,嘉定安亭镇出现药斑布,宋嘉泰中归姓者创之。以布抹药而染青,候干,去灰药,则清白相间,有人物、花鸟、诗词各色,充衾幔之用。这就是灰缬。”

    “《吴邑志》中也有记载,这个方法以皮纸积背如板,以布幅阔狭为度,錾旋花样其上,每印时以板覆布,用豆面等药糊刷之,候干方可入蓝缸,浸染成色,出缸再曝,才干拂去原药,而斑蓝布碧花白,有如描画。”

    老者捋了捋胡须,赞叹道:

    “现在年轻人很少有人懂这些。”

    她把茶盏递过去。

    “皮毛之见,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叫我归九就好。先生先生的听得人浑身不自在。”

    归九?宋嘉泰中归姓者?

    寂和恭恭敬敬的朝归九鞠了一躬。

    “得先生教授,实在荣幸。”

    归九伸手拦住她,“唉唉唉,大礼当不得。”

    然后引着寂和走进旁边角房。

    里面有个香案,前面摆着各色贡品,供奉着两画像。

    归九拿过两炷香,递一柱给她。

    “这是染料祖师,梅葛二仙。烧香磕拜,权当入门。”

    寂和也不扭捏,她接过来,躬身低手三拜首。

    礼毕,归九带她去蒸煮房。

    里头一口锅灶,灶下通风道较高。

    “离灶门近的前锅,用来煮布。离烟囱近的后锅,用来温水。记住了?”

    寂和点点头,“记住了。”

    “这是染缸,用来泡染和滤布。”

    归九又指着缸后的木板。

    “这是担缸板,从染缸里把布捞出来先放在这上面沥水,控完水之后把布套在木桩上,拧绞去水。”

    院子里还有辗布石,楮榆做的卷布轴。麻花板,缸棍和缸碗都有。

    “每种色调都用不同材料泡染,这得慢慢来学。”

    寂和虚心受教。

    一个上午她都在学如何调色。

    官绿用槐花煮水染制,再用蓝靛套染,颜色的深浅可以用明矾调节。

    足青用栗壳或莲子壳,大红则用红花饼及乌梅煮染。

    做红花饼,要清晨起来摘林间带着晨露的红花,捣烂后用水淘洗,装进布袋子里拧掉黄汁。

    再捣烂一次,用发酵的淘米水洗一遍,最后拧去黄汁用青蒿覆盖一夜,捏成薄饼阴干收藏。

    寂和今天要学的就是调蓝色。

    蓝色一般用蓝草叶汁和水与石灰沉淀而成,也称水靛。

    凡蓝五种,皆可为靛。

    染一遍称白玉蓝,两遍毛蓝,四遍深蓝。

    八遍缸青色,深沉透明,干净清亮。

    掌握了蓝色的调配方式,其他色调手到擒来。

    她在永顺染坊呆了一整天,八点钟才回‘孟姜’。

    客栈主人依旧躺在院子里。

    他看上去很年轻,却也腐旧。忧郁的气质弥漫周身。

    寂和走进去,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

    他闭着眼睛,轻轻用鼻子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看起来不善与人言。

    她走上二楼,开了窗户,洗漱好之后躺在床上放筝曲《渔舟唱晚》。

    缓慢柔和,轻盈安详的。

    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存在。

    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事情。

    久到她都记不起那两个人的样子。

    只记得那个人的碎花裙上沾满血,倒在玻璃碎渣上,巍颤颤的把怀里的长安交给她。

    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梦里的她听不见。

    醒来时,泪水浸湿了枕头。

    寂和坐起来,紧攥着被单,一言不发。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很久以后才下床去,洗漱好去永顺染坊。

    归九一大早就在院子里逗鸟。

    他养了只非洲灰鹦鹉,外形单调,羽毛是银灰色,尾羽鲜红。

    眼睛小小的一粒有股帅气。

    寂和走上前去,说:

    “老师早!”

    “单眼皮,早!”

    这只鹦鹉叫单眼皮。

    听到有人喊自己,单眼皮在笼子里扑腾了两下,然后叫到:

    “阿寂!早上好!早上好!”

    寂和被逗笑了。

    和它玩了一会儿后,就去后院调色染布。

    鹅黄和茶褐色的巾帕染了出来,显色纯正。

    归九不禁夸道:

    “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聪慧人之一,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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